其实后来他在演戏的过程中,也曾想过要不要假戏真做,将小姑娘彻底留下来。
那是他在身体力行地推动那个死里求生的冷酷方案中,心中唯一剩余的感性与不甘。
但是最后,三日月还是放弃了这个颇为诱人的想法。
如果你是人类,就让他来帮忙结束这个世界的旅程,从此无牵无挂的回去吧。
如果你是数据,那就让我们静候时间的流逝,等待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天到来吧。
…………
抱着这样释然又隐晦的想法,他走进了那个院子,然后给一切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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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三日月!”前面的加州清光都快撑不住了,“你那边好了没!主人到底还要多久时间才能醒来?”
三日月迅速回过神,摸着下巴朝人家年轻人笑了笑,“这个问题嘛,问得好。”
加州清光:???
“因为爷爷我也不清楚啊。”三日月十分光棍地一摊手,“又不是爷爷我躺在地上觉醒,我怎么会知道主君何时苏醒呢?”
听闻此言,清光和其他两个还在坚持的付丧神几欲吐血,蜂须贺虎彻更是差点手抖砍到自己的长发。
卧槽你自己制定的“锚点计划”实施起来效果如何,自己心里都没有点数的吗?!
不过就算如此,敌人的攻势也不会放缓丝毫,事实上,那个跟在后面埋头操作机器的工程师时不时报一下刷新后的数据,弄得众人都很紧张。
就算是监视者也不想面对一个完全觉醒后的数据,因为它们通常都很棘手。
许多觉醒后的数据一般会有三种生存方式,自我毁灭、潜伏和逃走——第一种最多,只要扛不过源源不断的监视者的攻击,自然就会BOOM的爆炸了;至于第二种也很少见,能够成功潜伏下来、不为人所知的觉醒数据真是屈指可数,或者说,监视者也察觉不到它们和其他正常数据的区别在哪里;对于最后一种来说,相当于叛逃出去,那么监视者就送了个专业名词给这批人。
【自由人】
这里的“自由”并非褒义词,而是指那些在外流浪的觉醒数据如同野狗一样的逃窜,再也不能返回此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一旦进入这个世界过久就会被监视者们察觉并进行相应的驱逐和清理工作。
是的,这个世界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囚笼。
它并非是真实的现世,只是用现世作为模板打造的囚笼,用来关押那些需要被格式化、已经被格式化后的重要数据。
对于电脑工程师们而言,这个世界的别名他们也许会更熟悉。
【防火墙】
它保护着核心的数据,也抵御着外来的病毒入侵。
但是当核心数据变成了新的病毒,它就会开始自动运转地杀毒了。
这些内容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当安原时羽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此类的知识。
真是神奇。
“回忆这种东西,与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但是托各位的福,我还是找回了它,也找回了我从来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三日月宗近听见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顿时又惊又喜地回过头去,却被一阵强光猛烈的刺到被迫闭眼。
在阖上眼眸的瞬间,他依稀看见小姑娘漂浮着坐起,全身上下都爆发出刺目的白色光芒——那是她觉醒后的力量象征,霸道地充斥在污浊阴暗的下水道里,宛若地底的烈日一样照耀着所有人。
敌人们自然是被照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直流的地步。
但是清光他们也被迫照得闭眼,这敌我不分的照明就让人很迷了。
于是加州清光一边趁机凭着感觉转身砍了那个上班族一刀,一边大喊:“主人!太亮了!收一点光!”
“啊?噢噢……好的。”
这一声立刻打破了原本的深沉装逼效果,安原时羽习惯性地怂了一下,慌不迭地给自己人加了个“在我的光芒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buff后,他们才总算能睁开眼。
事实上,安原时羽在成功觉醒后的那一刻,原本灵力匮乏的小伙伴们立刻得到了力量源头的支持,刷刷几刀逆转了形式,直接将这些监视者砍爆了。
本来在结束完战斗后,他们想靠过来说几句话的,但是看看审神者的笑容里似乎很疲倦,顿时识趣的告退回去休息了,顺便还扯走了欲言又止的加州清光。
清光:???
看着眼前几人消散在光芒中,安原能够感觉到,作为自己的造物,她能够很轻易地唤出本丸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但是她现在不想这么做。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知道自己曾是一个世界的源头,就像是创世神那样的存在。
在一开始,安原时羽只想当个普通人。
于是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唯一一个没有消失的付丧神,他看着自己,新月状的眼瞳流露出释然的笑意。
因为他的计划彻底成功了,但是安原时羽并不是很想感激这位老人家——某种意义上,他毁掉了自己的所有努力过的意义和价值。
但是她定了定神,还是郑重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诶!”
小姑娘在觉醒后要对他讲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安原时羽笑了笑,就如同往日为了聊天而随口说的冷笑话段子那样一带而过。
接下来她问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
“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哈哈哈……这个呀,确实有啊,那就是……”
三日月宗近眼神莫名的望着她,本想解释一番,但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还是被另外一种充沛的情感给堵塞住言语。
如同火山那样随时要喷发而出的思念与不舍,又如同月华那样高洁清冷地注视着人间……但是这些五味陈杂的情绪,统统化作了最后一句简单的话。
“小姑娘有想念过爷爷我吗?”
五秒钟之后,他被人一脚踢进了下水道的污水里。
第169章 计划外的第十二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九思的地雷!啾咪!
下水道尽管光线不足, 水道里的水看起来也一片漆黑的模样,但实则并不会非常深——至少三日月宗近一脸懵地坐在水里,水也只是淹到了他的膝盖位置而已。
虽然猜到了说出这句话后, 小姑娘可能会生气……不过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利落地一脚踢下来呢。
总感觉她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心中念头急转, 老人家表面上还是露出了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任由水流打湿了他的衣物, 就这样可怜巴巴地坐在水里不肯起来。
安原时羽盯着他装无辜卖乖的神情, 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同时将自己身上的光收敛起来, 只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光球悬浮在两人的头顶进行照明工作。
“好了好了, 起来吧。”
她伸手想去拉起三日月宗近,不料对方的手却一使劲,将她也拉下水。这还没完,仗着小姑娘此时对自己没有多少防备的份上,三日月径直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现在公平了, 小姑娘别生气嘛。”
安原时羽:……妈耶, 还有这种骚操作?
但是这算什么公平啊!有本事别坐在臭烘烘的污水里安慰怀里的人啊!
安原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传说中宛若天上新月的高冷人设全在这一滩臭水中被玷污了。
她努力地挣扎着想逃出来, 但是却被对方抱得更紧,如同抱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那样的程度。
“够了啊你,快给我放手!不然我要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三日月知道, 要是想对付一个傲娇,无论是隐形的那种还是直白的类型,只要把她们的话反过来听就是了。
所以他不肯放手,依旧死死地抱着可怜的女孩子,就差在水里翻滚一波了——或者说,也不敢放手,怕一松开就被打。
于是他语气深沉而忧伤地说:“小姑娘……”
“……嗯?”安原被这不按套路的出牌给被迫提高了警惕。
“其实爷爷我……很高兴还能再看见你。”
三日月宗近低下头,注视着被禁锢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后者也在一脸惊悚地看着他,暂时忘记挣扎,仿佛他吃错了假药似的。
也许是安原时羽的表情过于震惊逗乐了他,他顿时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一刻,哪怕是再污浊再黑暗的下水道,都无法阻挡他那份笑容里的光芒。
“听我说完,你再做决定吧主君。”这般说着,他微微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与女孩子的额头相互抵触,距离骤然拉近的同时,那双新月状的狭长眼眸也直勾勾地望进了安原时羽的心里。
“也许主君会对爷爷我的先斩后奏的行为感到生气,也许你也会觉得人生就好像就此失去了方向和存在的意义。但是主君啊,对于月亮而言,纵使它的月色再怎么为人所称道,可实际上,它的光辉永远是来自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若是没有了独一无二的太阳,月亮的存在自然也只是如同宇宙中万千星辰一样。它不起眼,也不会发光,更不能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你造就了我,小姑娘,所以我不想让你熄灭。”
“还记得我曾经在您病榻前说过的话吗……‘无论发生何事,我一定都会守护您到最后的——这是我作为主君的刀,能给您最重要的承诺了。’我想现在小姑娘大概也明白了,我守护你的方式可能跟别人不太一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来描述这种复杂的心理,“在明知道‘恒星’有可能会熄灭的前提,我不能袖手旁观的装作毫不知情。所以哪怕事后您不会理解我,痛恨我,可是只要能够让那份光芒一直照亮下去,对于爷爷我来说,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三日月宗近这番话的语气非常平缓,情感真挚,但是安原时羽能够看见他眼底深处那些挣扎的激烈情感如同海底的暗流一样在不断地涌动浮沉。
一时间,她没有说话,下水道里安静地只有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和水流的流动声。
忽然之间,安原时羽问道:“就算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如果时间倒退再来一次,你还会那样做吗?”
三日月不假思索地笑了,“当然,小姑娘就是我的恒星啊,就算是下一秒会死在那份酷烈的炎热里,也好过籍籍无名的湮没于寒冷的宇宙中吧?”
他的话语里透着难以明说的淡定与释然,给人一种残酷又浪漫的矛盾即视感。
但是安原却并没有露出被感动的神情,反而猛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色俱厉地吼道:“你总是说是在为我考虑,为我牺牲——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得知自己本质身份的时候,我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我原本预定的人生,现在全都被毁掉了!你知道这种感觉吗!活了整整十八年,一朝醒来发现我的记忆全是虚假的,那些亲人朋友都是NPC之类的数据,甚至!就连这个世界都只是区区一个防火墙而已!在得知了这些信息后,你觉得我为什么还要高兴起来?!”
哪怕被人揪着领子很不雅,但是三日月的脸上还是非常沉静的模样,“您确定自己真的活了有十八年?”
安原一愣,手中不知不觉地松开,“你这话什么意思?”
“……您可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源代码啊,从你诞生的那天开始计算,才是你真正的寿命吧。”三日月循循善诱地教导她进行更深一层的思考,“就算是再复杂的数据,也不会从十八年前用到现在。更何况,整个游戏从开服内测,再到闭服的大灾变,最后到了今天,所有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两个月吧?”
安原时羽完全惊呆了:“……”
“承认吧,主君,你就是为我们而生的。或者换句话来说,当上边的管理员需要你的时候,‘你’的意识才诞生了,在此之前,恐怕都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世界意识而已——如果我们不出故障,你也不会产生自我意识。就这样,寻常的诞生,努力的做好一个世界的本分,然后到期就被销毁……”
“够了!不要再说了!”她大叫着跳起来打断了对方,后者果然不说了。但是当安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日月宗近,这样的视线差距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暖意,她只觉得肺腑皆寒。
“你干嘛……”安原时羽颤抖地问道,她只觉得眼眶中有水汽在升腾,“跟我说这些?就不能让我……做一个无知但是又幸福的人类吗?”
“很抱歉……但是爷爷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些事情。然后决定剩下的路要怎么走。”说完这些,三日月用那双盛满了哀伤和忧郁的眼眸,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她,等候着她作出抉择来。
但是直到最后安原时羽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嘴里喃喃自语,一手捂着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太过分了……三日月你太过分了……滚吧!我今天已经很生气了,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明白了。”
原本一直赖着不起身的老人家缓缓站起,身上的污水和渣滓在灵力的作用下迅速挥发掉。
安原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三日月,而他的脸上只是露出了非常歉然的神情,“对不起……爷爷我只是想让你自己明白,在【残酷的自由】和【虚假的幸福】中,你会选择哪个答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如同其他付丧神那样,在空气中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