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夏端正地坐在他的对面,像一个被老师考察作业的小学生。
“那我先问了。”鹤丸清了清嗓子,说道:“什么是高兴?”
“见到鹤丸殿的时候。”纯夏回答。
“什么是惊吓?”
“……就是刚才,不仅觉得惊吓,而且有点生气。”她鼓起脸,忍不住抱怨道:“我在好好地思考问题,您不应该这么吓唬我。”
“思考问题?”鹤丸挑起眉头,猛地凑近纯夏:“主人在想什么问题?不妨告诉我。”
一般来说,星野纯夏不会对鹤丸隐瞒自己的所思所想,但是——
“有很多问题。”无比感激和信任鹤丸的女孩第一次撒谎了。她装作回忆的模样,慢吞吞地说道:“比如说,为什么我的伤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自动愈合了?为什么我在来到这里后就恢复了感知能力?为什么有的刀剑被折断而有的却没有?”
星野纯夏一脸淡然,其实内心十分紧张。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向鹤丸隐瞒自己关于“修复刀剑”的思考,只是直觉告诉她,鹤丸可能不会同意她的想法。
只希望鹤丸不会揭穿她的谎言——
“你的伤能够愈合,大概是因为晴明公的阵法。”出乎意料的是,鹤丸国永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安倍晴明,日本历史上最传奇的阴阳师。
“我亲眼看到晴明公布置了这个阵法。”鹤丸说道:“不过,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作用。直到后来才发现,我的本体上的裂痕正在被缓慢地修复着。”
“阵法难道只对没有折断的刀有效果吗?”
“大概吧。”
鹤丸国永一边从袖子里拿出清洗干净的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也可能是受损程度太深,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修复……成功。”
星野纯夏接过他递来的果子,咬了一口,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试探般地问道:“鹤丸殿记得那个晚上吗?我在想,既然我的伤口在阵法中能够愈合,那我不如就像召唤鹤丸殿一样再试试……”
“不可以。”
鹤丸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次就很可怕了,还来第二次,你是想吓死我吗?”鹤丸国永拍了拍她的头,严肃地说道:“没有任何一振刀愿意看到主人受伤,我也不例外。”
纯夏只好乖巧地点头。
但是,她的心中又有隐隐的不安。
日暮时分,逢魔时刻。
和往常一样,鹤丸在陪伴了她一天后,主动提出要去外面收集食物:“不如改善一下伙食吧?主人难道不想试一试烤鱼吗?用‘镇守之森’河川中的鱼作原料,味道一定与众不同。”
……刀也会烤鱼吗?虽然抱着这样的疑惑,但是出于对鹤丸的信任,星野纯夏还是答应了。
鹤丸国永眼睛一亮,信誓旦旦地说,河流离小屋不远,在落日前他一定能赶回来。
可是,眼见着太阳落山,夜色降临,星野纯夏仍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她的心骤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鹤丸国永出现后,与她之间产生了奇妙的联系。这种联系,就像是一根丝线的首位两端被分别缠绕在了两人的指尖。丝线绷紧,说明某一方的情绪产生了巨大波动,或者是处于危机之中;丝线绷断,说明契约中止,人死,或者刀碎。
星野纯夏闭上双眼,又睁开。若是此时此刻还有人站在她身前,一定会发现,她黑色的眸光竟然隐隐掺进了灿金色。
弦,绷紧了。
少女一扫在鹤丸国永面前稍显幼稚的懵懂和乖巧,她站起身,冷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地上的刀剑,最后果断地拾起保存相对完好的一振,握紧刀刃,将刀尖面向自己……然后干脆利落地将其捅进了自己的胸口。
……哦呀,原来这么疼?
不受控制的力量化为白光,迸涌而出,霸道地笼罩了这振刀的全身。鲜血从胸口涌出,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由刀尖一路向后,覆盖刀刃并快速地渗入其中。
星野纯夏感受到,体内正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就好似河流在上游的那一种状态,咆哮着,流动着,然后迅猛涌出——她逼迫自己记住这样的感觉,为了以后能够修炼所谓的‘灵力’。
“你要的血,也太多了吧……”
纯夏脸色苍白,眼神却始终执著地盯着手中的刀,直到看见刀刃表面露出了新月形的纹样,才露出了一个略显惨淡的笑容。
本来并不想召唤他。
本来并不想真的召唤任何一振刀。
来自21世纪的星野纯夏,虽然曾经打算成为审神者,但是她毕竟没有完成那一系列手续——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义务,用这种近乎献祭的方式,召唤出刀剑付丧神。
“我啊,大概是不想让鹤丸殿出事吧。”
半跪在地的星野纯夏,对着用尽全力才召唤出来的付丧神,有气无力地说出了这个理由。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仿若从平安时代贵族画卷中走出的男子,竟然发出了堪称魔性的笑声。
“哎呀呀,既然是主殿的要求……”他伸出手,揉了揉纯夏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道:“没办法,那我就去把那个不省心的后辈带回来吧。”
第18章 回忆篇被命运齿轮碾过
有一股微微的寒气沿着脊背往下蹿,然后,鹤丸竟然连打了两个大喷嚏。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他嘀咕一声,手中刀剑翻转,一刀解决了试图偷袭他的敌人。
他的脚下堆叠了几具尸体。
“最近的不速之客真是越来越多了。”
和那个蒙面家伙一伙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的死亡,不断地派人进来查探。
大多数人,被挡在了镇守之森的结界之外。但也有少数几个幸运鬼,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跨进了禁区。
鹤丸发现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斩杀。
斩草除根这种事,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很不容易。比如今天的这一波人,明显和以前派来的炮灰不是一个档次。虽然鹤丸国永最终还是成功击杀了他们,但是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唔。”他嗅了嗅身上的血腥味,有些苦恼:“完蛋了,没有按时回去,身上还有血迹,主人一定会担心死的吧。”
他疲惫地收回刀,近乎机械地提脚,转身——
“哈哈哈,已经结束战斗了么。甚好甚好。”
深沉的夜空中,新月缓缓浮现。
经历了一番激战后,森林里寂然无声,如丝的细雨在两人之间不断地滑过,彼此很容易就能看清对方的脸。
“所以说,主人还是召唤新刀了么。”鹤丸国永叹了口气,话语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嫌弃:“为什么会把你先叫出来啊,三日月宗近。”
天下五剑之一,被誉为“名物中的名物”的三日月宗近。
“嗯……鹤丸不愿意见到我吗?”三日月看起来有些苦恼,“我们应该也算是故人吧。国永的祖父是三条宗近的门人哦?”
“……不,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现在可没有人能腾出功夫能照顾你啊。”鹤丸吐槽。
“唔,是吗?不过,主殿是确确实实地想要召唤我呢。”被嫌弃的太刀付丧神眨了眨眼,露出了相当爽朗的笑容:“哈哈哈,虽然我不是鹤丸殿这样心灵强大的刀剑付丧神,但是也不会在危机下逃避现实,继续沉睡。”
鹤丸国永踉跄了一下。
“什、什么……原来你都听见了?”
“嗯?”老人家装傻充愣。
“算了。”简单粗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鹤丸再度加快脚步,“回去再仔细说吧。”
他想要问一问纯夏,为什么会选择召唤三日月宗近。
……然而,在真正见到星野纯夏后,这个问题反而被他抛到了脑后。
在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向小屋赶来的期间,星野纯夏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胸口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大半,只有那一大摊血迹,看起来十分可怖。
疼痛让她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她倚靠在墙壁上,微微喘息着,目光无焦距地望向屋顶,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记得,在时空隧道里,她和狐之助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狐之助,你们宣传单上的人是谁?]
[嘿嘿,是我们的看板郎哦,三日月宗近殿下。]
[三日月宗近,是那把天下五剑吗?他好像没怎么在实战中被使用吧。]
[虽然在历史记载中是这样。]狐之助的语气难得正经了起来:[但是,从数值上看,三日月殿比较完美,几乎所有的数值都在上乘水平,没有明显的短板和弱点。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太刀。]
星野纯夏若有所思。
[但是,三日月殿并不是很容易出现。]狐之助惋惜地说道:[至少在现有的记载中……比如说,时之政.府刚刚成立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拒绝了除‘那一位’外所有人的召唤。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那一位’毫无阻碍地召唤出了他。其他的审神者再怎么努力,结果也是失败。现在嘛,虽然好一点,但是在很多审神者的眼里,他依然可以是可望不可即的‘稀有刀’。]
当时,纯夏并没有将这段话放在心上,现在,她心里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被特意回避姓名的“那一位”……到底是谁呢?
“嘿,主人?”
像是被人从追忆的梦中惊醒一般,星野纯夏突然回神。
“……鹤丸殿,你回来了。”越过鹤丸,她又看到了正对她微笑的天下五剑,连忙补了一句:“三日月殿,辛苦了。”
“哈哈哈,不辛苦。”三日月宗近走过来,坐在虚弱的小姑娘身边,实话实说:“我去的时候,鹤丸已经结束了战斗。”
“真的吗?”纯夏的目光这才落在鹤丸国永的身上,“鹤丸殿很厉害。”
她的语气平和而恭敬,好像与平时无异,却让鹤丸莫名地感到不安。
“啊,对了,主殿。”三日月好像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似的,依旧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自己。”
因为靠得比较近,纯夏可以清晰地看到付丧神眼瞳下方淡淡的新月纹样。
“我的名字是三日月宗近,诞生于平安时代永延年间。”
“打除刃纹较多之故,呼为三日月。嘛……现在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哈哈哈,多多指教。”
纯夏连忙端正坐姿。
“我叫做星野纯夏,以后请多指教。”
空气再度凝滞了。
“那个……”星野纯夏开口道:“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数了一下地上的刀剑,一共有二十四振。”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我想召唤几位本体相对完好的付丧神,守护这个地方。然后我们到外面去收集其它的刀剑,把他们带回来。”
三日月宗近挑起眉头,问道:“主殿也有收集的癖好吗?”
星野纯夏下意识地看向鹤丸国永。
总是神采奕奕的鹤丸此时蔫蔫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纯夏收回视线,对三日月说:“您不觉得奇怪吗?第一,‘镇守之森’乃神明寄居之地,一般来说不允许普通人进入,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里。不仅是我,还有两个不同势力的人在这里聚集。所以,这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第二,我进入这个木屋之前,正在被人追杀。我回忆过当时的场景,逃跑的路有很多,而我偏偏选择了这一条最难走的路。冥冥之中,又像是被什么指引了一般,才来到此处……而且,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小屋四周的路都被密密的草木封住了,要想离开,只能原路返回。”
“第三,鹤丸殿说,他亲眼看到安倍晴明在这里布置下了阵法。在阵法的作用下,毁坏的刀剑被逐渐修复。那么,安倍晴明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来到这里,是否与他有什么联系?”
三日月宗近微笑着,眸光潋滟,宛若月光下的湖水。
见此,星野纯夏稍稍缓和了激动的语气,说道:“试图杀我的人,被鹤丸殿斩杀了……那个组织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我们。另外,我还遇到过另外一组势力,他们的相貌很奇怪,非人非鬼,自称要消灭一切历史的异物,我可能也是他们要消灭的对象。”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透露出了苦涩。
恢复情绪,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浑浑噩噩地来了,绝对不想浑浑噩噩地离开。”纯夏顿了顿,“我会努力地活下来,查明白我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鹤丸国永忽然动了。
他一把握住纯夏的手腕,把她拽了出去。
“——啊呀。”
就算是三日月,也有些猝不及防。他凝视着二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老人家要睡觉了。”
白光一闪,原地只剩下一振太刀。
鹤丸把纯夏拉到屋外。
“主人,你生气了吗?”
他问。
“……没有。”星野纯夏说:“鹤丸殿不是说过么,人生需要一些惊吓,如果尽是能预料到的事,心会先一步死去。虽然我被吓得快要死掉了,但从这个方面考虑,还是要感谢鹤丸殿为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