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似想到了什么,将乔浪给的资料翻出来看。她说:“这里是以前乔老先生住的地方。五十年前乔老先生带着儿女离开村庄去外面定居,偶尔会回来,后来村里完全没人了,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起码也有三十年了。”
邱辞说:“难怪东西都靠边摆。”
如果不是靠墙,对一个盲人来说,实在很不友好。
他的鱼没有游错地方,南星的纸人也没有找错位置。但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可以追踪到乔母踪迹的。
雷声隆隆,雨骤降,拍打废弃的村落。
屋子有些漏水,从青葱叶子里渗落,拍着地上的尘埃,拍出一个一个泥坑。
南星已经打起了伞,在小小的厅堂里走了一圈。她又去了里头,看见两间窄小的房间,满是灰尘的房间已经搬空家具,只剩几块木板树立在墙壁。
什么线索也没有,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白纸会来这里。
她正想着,屋子外面忽然泛了光,不是闪电。邱辞也看见那突然出现的光火了,立刻从门出去,南星紧跟出来,往另一侧跑,两人夹击绕到后面,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别说一点光芒,就连一只萤火虫都没有。
一道闪电飞过,附近林中,又冒了火光。
两人再次往那边跑去,进了树林,火光又不见了。
“啊——”
深林里有人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一身长马褂已经被东西勾破了不少,大概在泥地里滚了好几圈,弄得狼狈不堪。葛大仙还没看见两人,脚下一绊,又摔了一跤,这一摔差点把鼻子给磕了。他一抬头瞧见两个人站在前头,气几乎没喘上来。等看见是他们,如遇救世主,喘气说:“里头有鬼,浑身发光的鬼,躲在树叶后面直盯我。”
“动作真快,已经跑进里面去了。”邱辞把他扶起,自己的手上也沾了泥,他看着一身狼狈的葛大仙,略感好笑,“你应该成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吧,怎么怕成这样。”
“我平时就是替人算算命,镇宅保平安的。”葛大仙尴尬说,“我怎么知道那玩意真敢出来,还盯着我看,胆子也太大了。那鬼太凶险了,我不玩了。”
邱辞问:“你要退出?”
“当然啊。”葛大仙想到那通体发亮,两眼泛着绿光的鬼玩意就觉得危险,他摆摆手,准备退出。他提着长马褂又回头说,“你俩人不错,我告诉你一件事,这鬼跟乔母有关系。我掐指一算,再这么下去,你俩可要被卷入阴间世界了,小心吧。”
葛大仙冒雨离开,想着还要走一大段路才能走到马路那叫到车就头疼。但再疼也得走,他可不想冒险。
南星见他走了,回想了下他说的话,隐约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察觉到伞下多了个人,邱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伞下面。人太高,还微微低了头。
邱辞说:“葛大仙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说的也未必是假,说不定这次,你又要带我去过去走走,那就是他算出来的阴间世界吧。”
转移话题对南星来说毫无作用,她语气顿时一僵,说:“走开。”
邱辞叹了一口气,他宁可站在大冰块的旁边,也不要去淋雨,他厚着脸皮说:“我怕感冒。”
“……”
邱辞以为南星会推开他,没想到没有,反而见她手一伸,将伞塞到他的手上,自己冒雨走了。邱辞微顿,快步走上去,用伞遮挡不断从叶子上滚落的雨珠。
南星顿步,皱眉看他,说:“我不怕感冒,不需要伞。”换做是别人,南星一定会推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邱辞属于帮过她的人。而且如果推开他,他一定会继续站在一旁。
宁可把伞给他,自己淋雨。
“好了。”邱辞抓了她的手把伞还给她,说,“我不逗你了。”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没有了之前的轻浮。他将伞还给南星后就走了,免得她又觉得自己会折回。
但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像有毛刺挠人,拔不干净。
南星不喜欢他的轻浮,可突然认真起来,又让她不习惯。有些人认真起来,倒像是在生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沉寂,唯有雨声哗啦作响。雨越下越大,远山的雷声轰隆作响,在山谷回转着,更似野兽嘶吼,震着废弃残旧的村庄。
离开林子,邱辞浑身都已经快淋湿了,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后背。走在后面的南星看了一路,终于快步走上去,分了他一半伞。
浑身都淌着雨水的邱辞偏头看她,南星顿了顿,说:“我知道,晚了。”
“不晚。”邱辞笑笑,拧了拧衣角,哗啦滴水,好像是有点……晚了。他伸手把伞拿了过来,随口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下着雨,我的狗还溅了你一身水。”
南星的神情微微一停,说:“我知道那不是你的狗。所以,你为什么要说是你的狗?”
邱辞没想到她知道了,什么时候?他说:“你当时太凶,我怕你把它炖汤。”
南星没说话,一会才说:“陶老板在养着那条狗。”
邱辞又是意外,他当时没有办法带走它,以为不会再有后续,没想到还有。他笑了笑:“陶老板养着,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偶尔聊几句,没有再冷场和尴尬。快回到村里,本来他们已经不在意那总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东西,但是雷电闪过,又见它出现在远处。再一看,不过一秒,它又消失了。
他们回到屋里,南星想起渠山的灵异帖子,拿了手机给冯源打电话。
电话立刻拨通了,南星直接问:“前两天你看的那个灵异帖子,链接发我。”
那边又惊讶又欣喜,惊讶南星竟然爱看这些,欣喜可算是和她有共同爱好了。冯源立刻说:“我这就发你,对了,你那边进展得怎么样?葛大仙竟然跟我说不参加了,说有鬼,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冯源一如既往话痨,南星立即摁下“结束通话”。
片刻,冯源就发来了链接。
南星点开帖子,已经翻了七页。她皱眉迅速浏览,在旁边拧水的邱辞也看了起来。
直至看完七页,南星将所有信息组织了一遍,说:“渠山,义庄,废村落,人形发光怪。”
邱辞补充说:“昼伏夜出,来去无踪,有目击者,却没有人拍到过。”他略一想,笑说,“我们去设陷阱抓它吧。”
那个奇怪生灵的身上,冥冥中跟乔母和乔老先生都有联系。抓住它,或许就能找到乔母的下落。
第29章 人形灯笼(六)
雨在半夜停了, 邱辞的衣服也烤得快干了, 他烤着最后一件衬衫, 时而看看撑着伞靠在墙角的南星。伞压得很低,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双握着伞柄的手,露在外面。
伞面都不会动一下, 主人似乎睡得很熟。
邱辞没有过去给她披衣服,天热, 只穿了一件衬衫, 给了她, 自己就要裸丨奔了, 弄不好自己还会被当做色丨狼。
忽然伞动了, 几乎没有给邱辞反应的时间, 南星已经把伞放下,一眼就看见正光着上身的邱辞。
邱辞和她视线对上, 开口:“色——狼。”
“……”南星一顿, 立刻把伞放下。
邱辞笑笑,摸摸衣服还有点湿, 但还是穿上了。
还没完全穿好, 那伞又猛地抬了起来,南星偏头往屋里一侧看, 瞳孔微震。
邱辞察觉到不对,也往那看,一根红线从屋外穿透而来, 直接刺入厅堂,落在满是灰尘的桌子上。他顿觉这红线眼熟,想了一会才说:“你的红线?”
“不是我的,我的已经收起来了。”南星收伞走过去,从红线掠过,看着上面跃动的红色颗粒,难以置信,“不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第二支朱砂笔。”
邱辞边起身边扣扣子,问:“朱砂笔?”
“我在四水岛收的红线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
“那根红线是用特制的朱砂笔点的。”
邱辞见她眉头越拧越紧,问:“没有可能有一样的笔存在?”
“没有可能。”南星语气肯定,皱眉说,“这是我们南家的独门技巧,换句话说,笔是我祖父研制的,世上只有两支。”
邱辞不懂了,说:“你一支,不是还有一支?”
“没有,另一支笔已经在大火里烧没了。”南星默了默,才说,“跟着我堂妹,一起烧成了灰。”
邱辞一顿。
南星的眉头越拧越紧,南家研制的朱砂笔,可以循迹一切东西。当年南家长辈给了她一支,也给了堂妹一支。堂妹当年死在了大火中,随身携带的笔应该也被烧了。
可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可以寻到源头,看看是谁在用。”
就好比上次在四水岛,他途经小巷,看见南星正在收回红线。既然这样,那红线是有源头的。
两人还没出去,倒是有人往这走来,片刻木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男人俯身进来,一眼就看见屋里的两个人。他扫了两人一眼,似乎有些衣衫不整,他笑说:“看来你们两个人认识,都能在同一间屋里过夜了。”
石八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然而南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看见他手里的笔了,赫然就是当年祖父所制的朱砂笔。
祖父是南家的高人,南家的玄学之术在他的手里不但得到了继承,还有数十创新。朱砂笔就是他的得意之作,在南星和堂妹各自满月时,赠与了她们,相伴长大。
以血循迹,以笔寻踪。
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却不可能是。
石八楼见南星直勾勾盯着自己,微微敛了笑,解释说:“我是个开明的人,没有讽刺的意思,我可不是那什么秉持婚前男女就只能拉拉小手观点的人。”
气氛似乎完全没有缓和下来,石八楼也有些尴尬了。
倒是邱辞开口说:“我们在这里避雨,话说你怎么没有被淋成落汤鸡?”
“淋了,不过我带了衣服。”
从一开始,石八楼给人的印象就无比整洁干净,是个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人。不过特地带衣服进来,也真是闲。
南星说:“为什么从渠山的方向来了这里?”
石八楼还以为她刚才生气,记着仇不想再跟自己说话了,但现在语气平静,似乎根本没有生气。女人的脸,真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暗暗想着,说:“这里毕竟是乔母以前住的地方,大概会有什么线索,所以我就来了。”
说话间,那红线陡然变了方向,扭来扭去。
石八楼见状,转身走到外面,绕到墙后,那红线穿出墙壁,指向树林,还在扭着、变着。
邱辞低头对南星说:“红线牵引的东西,大概就是昨晚一直在我们附近晃来晃去的那抹光魂。”
“嗯。”南星一想,问,“你的鱼能拿来做什么?”
邱辞想了想,说:“除了熬汤。”
南星抿了抿唇角,真护犊子。她说:“能找它?”
“只能找,抓不住。”邱辞说,“昨晚你睡觉的时候,我已经让它们去找了。”
南星抬眼看他,说:“我没睡觉。”
“那你怎么一直压着伞?”
——她不用伞挡着,难道要看他光着身。南星没答,转了话题说:“我也让小白小黑去找了。”
小白小黑?邱辞想了想,没想起来她什么时候有两个小神兵。
一会石八楼回来,见两人站在门前,说:“不如我们来个信息共享?酬劳全都归你们。”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们两个已经联手了?”
他猜想他们是下车后才联手的,否则不该独自乘坐出租车来。不过像南星这种性格冷淡的人也会答应联手,出乎意料。
邱辞笑说:“对啊,我们已经联手了,但并不打算和你合作。南星小姐告诉了我用血怎么找人,但你却隐瞒着,这让我们怎么信你是有意合作?”
南星知道石八楼陷入了困境,他没有办法准确找到乔母的所在,线索应该断在了这里。
他会用血,用笔,稍有天赋,但似乎是技艺并不精湛,仿若没有得到真传,以至于到了这里就无法再有任何进展。
南星总觉得,他跟自己的堂妹很像。堂妹会的,石八楼也会。当年堂妹好玩,年纪也还小,并不如她一样静心学习南家的玄学,加上天分不够,落后了她一大截。
如今的石八楼,隐约让她平静多年的心再次动荡,似乎看见了早已死去的妹妹。
石八楼稍稍思量,不能肯定他们是套话,还是要合作。最后彼此不信任,还是放弃了,说:“你们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们。”
说完他就走了,带着略微遗憾。
南星皱眉,石八楼并不是为了酬劳来的,却好像是来玩,不……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说:“练手。”
邱辞问:“练手?”
“石八楼不是为了酬劳而来,否则他只会要求平分酬劳,而不是说把奖金全给我们。”南星继续说,“他有意隐瞒自己的办法,但是又不甘心,看起来,更像是拿乔母的事来练手。朱砂笔并不容易操控,红线蜿蜒就可以证明。”
邱辞意外问:“不是因为物体在变换位置?”
“不是。”南星说,“朱砂笔点缀出来的红线,实际是一条枷锁,能将东西缠住,虽然没有任何危险,但气场强大,一般灵物都会害怕,不敢动弹。就算敢动,也因为枷锁缠在身上,没有办法灵活走动。红线之所以曲折,是因为使用它的人技艺不精湛,难以操纵。石八楼应该是个新手,一知半解。”
邱辞了然,说:“这支笔倒是很厉害。”
南星想起了自己的祖父,那个在奇门遁甲人才辈出的年代,最受尊崇的人。那是她从小就敬仰,想要超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