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南星说,“因为就连我,都是在最后才从祖父口中知道为什么南家会亡。当年师兄不在场,他绝不可能知道。”
如此一说,邱辞也找不到理由开导南星了。如果长空真的也是凶手之一,那南星的痛苦又将更深。
南星……真的背负太多了,他想为她分担这些重负。
“南星,你要找什么人,我和你一起找。”
南星默然片刻,说:“他很狡猾,也很残忍,或许最后我们会死。”
邱辞微微笑说:“我说过,我胆子很大,不惧生死。”
南星信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她迟疑许久,才说:“那人叫彭方元,是宋朝时招兵买马,自立为将军的人。”
邱辞想起离开南星梦境时,最后看见的那个穿着甲胄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他为什么盯上了你们南家?”
南星不由握紧筷子,说:“因为他听别人说,用南家人的血制成的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邱辞一愣:“所以……”南家就这样被灭了?仅仅因为“听别人说”?
邱辞想到那梦境中的铁骑,还有彭方元旁人怀抱的那一瓶血,胃顿觉难受。
他没有想过,有人会为了一句似真似假的话,就真的去做这种事。为了长生,屠了一个家族。
那样制成的丹药,到底需要多残忍的心,才能够吞服下肚?
“只是彭方元必定过得不好。”南星说到这句话,眉间有了一丝残酷的快乐,“祖父知道南家难逃此劫,所以用尽毕生所学,护我周全之余,还在血中下了诅咒,彭方元服用后,虽得长生,却如行尸走肉,要在昏暗地宫里才能活命。”
邱辞似明白了什么,问:“你四处奔波找古物,也有这方面的缘故?”
“一半。”
早餐店日光充足,宽敞的店里很明亮,人很少,坐在角落的两人却在这明媚无比的地方,说着沉重的往事,心无阳光,在哪里都是黑暗的。
邱辞回想她之前种种行为,隐约有些明白,南星为什么要去收集那么多的眼睛。
眼睛能拿来做什么?当然是找人。
“南星……你要用那些眼睛,来找游走在地宫里的彭方元吗?”
南星已经打算告诉他一切他想要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邱辞猜出来了,而且猜得这样透彻。她看着邱辞,不知为什么,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压得快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担子,忽然就轻了。
“是。”南星说出这个字,代表着她完全相信了他,之前如果还有猜忌,都在这一刻消散了,“每一对眼睛,都可以帮我缩小一次彭方元的范围。每一百双眼睛,都能帮我确定一次他所在的方向。”
每一千双眼睛……
偷命得来的眼睛,可以做太多的事,也可以变成武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可是要想追踪一个一直在游走的人,却太难了。
近千年间,她去过无数地方,彭方元也总游走在各地,从来没有长久地停留在一个地方。
但是最近,她发现自己离他近了,或许这一次,她不会扑空。
“之前冯经理说过,眼睛是用你的命换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邱辞终于问了他最想问也是最担心的问题,自从上回冯源说漏嘴后,他就一直记着,始终没有办法无视这句话。
南星默然片刻,说:“冯源总是说瞎话,你应该很清楚。”
“南星。”邱辞拧眉盯着她,没有接受她这么敷衍的话,“你说过,要想长生,无非是两种办法。一是损己,二是害人。我不信你是后者,所以想知道前者。”
南星还是没有说,也绝对不会说。原来她还是有秘密不愿告诉邱辞的,因为知道他会担心和难过。
她果然是喜欢邱辞了,都不愿见他担心。
她再抬眉,邱辞明显看见她眉间少了刚才的沉重,反而……看出了些许轻快感。邱辞微顿,南星已经拿了菜单,说:“你要吃什么?”
“南星……”
南星摇摇头,依旧是不愿说。
邱辞默然看她,许久才说:“你这样,我只会更担心。”
“邱辞。”南星叫了他的名字,看着他说,“我会努力活着。”
她舍不得,刚有人同行,她就扔下他。他还没老,她怎么敢死。
邱辞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逼问。
吃完早饭,两人就回陶家店去了。弄堂里有居民的身影,大多都是刚买了菜往家里走的。沉默了一路的邱辞看见,问:“中午想吃什么?”
“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附近有超市吗?”
“有。”
邱辞笑笑,说:“我们去逛逛吧,买菜。”
南星顿了顿,还没想好,就见邱辞朝自己伸手。她又是一愣,牵手?牵手……她都已经忘了被人牵着的感觉了。
依稀记得蹒跚学步时,爹娘牵过。
记忆太遥远,她记不起那种触感了,唯记得,让年幼的她很安心。
邱辞见她怔神,又朝她靠近一步,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他呼吸微屏,开始带着她走。
南星微顿,没有抽离手,跟上了他的脚步。
邱辞的手,又暖,又宽大,同样让她很安心。
久违的安心。
&&&&&
被大黄喊出来看店的陶老板开了电视,进了戏曲频道听小曲。他想到南星是和邱辞出去的,就禁不住露了笑颜,嘴里也跟着哼起小曲来,心里美得不行。
他哼着哼着,视线挪到墙壁上挂着的肖像上,目光落在他太爷爷那,说:“您老人家可以安心啦,我也可以安心了。”
陶老板说着,又笑了笑,开心极了。
“叮叮当——”
铜铃声响,有人进店了。
陶老板抬眼看着进店的人,将电视关了静音,说:“随便看看。”
那人三十多的年纪,除了鼻子扁平,其余四官尚可,看着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实人。他在门口客气地问:“请问您是陶老板吗?”
“是。”
他这才进来,走到桌前将怀里的盒子放了下来,说:“陶老板您好,我叫韩加,想让您帮忙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陶老板接过盒子,打开小锁,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东西青铜材质,不过巴掌大小,虎形模样,分作两半静躺在盒子中。
赫然是一枚青铜虎符。
在古代可以调遣千军万马的令牌。
第68章 青铜虎符(五)
陶老板细看这枚虎符, 子母扣尚完整, 表面微有剥落, 但保存得尚好。他说:“一般说来,虎符多在隋之前,但这枚虎符,却在隋之后。”
韩加不太懂这些, 说:“还有这种分法。”
“隋朝以前呢,流行虎符, 后来到了隋朝, 就改成了麟符。可到了唐朝, 又要避讳李虎……”
“李虎是谁?这么大面子。”
陶老板笑笑说:“唐高祖的祖父。”
韩加恍然。
“所以啊, 唐朝时又改成了兔符、鱼符, 再后来这令牌的作用越来越小, 也就慢慢没落了。”
韩加了然,又不解地问:“那是谁在隋朝之后造了这枚虎符出来, 还是青铜材质的, 是纯属玩乐吗?”
“或许吧。”
韩加忙问:“那这枚虎符大概是什么时候所制?”
“你等等。”陶老板没有立刻作答,有些东西肉眼也不能完全鉴别出来, 但仪器可以。
韩加见他搬来仪器, 安静等在一边,等鉴定结果。等了小片刻, 听见有铜铃声和脚步声,回头看去,就看见一男一女进来, 手里还提着两袋菜。
邱辞和南星见陶老板有生意,没有打搅他,直接去厨房放菜洗水果。
一会南星拿了洗好的葡萄出来,见陶老板还在跟那人说着什么,准备放下葡萄就走。可是刚走到一旁,她却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虎符。
南星双眼猛地一震,伸手抓住那虎符。陶老板和韩加都吓了一跳,韩加更是着急,说:“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东西,宝贝,弄坏了怎么办?”
他要抢过来,手刚探过去,就被这姑娘一巴掌掸开,力气大得隔着秋衣都让他觉得手臂酸麻。他吃痛收了回来,说:“抢劫啊!”
陶老板也不知道南星为什么抢别人东西,但还是安抚韩加说:“她其实是我师父,比我还厉害,这是在替你鉴定,别慌。”
韩加半信半疑,看多南星几眼,这么年轻……根本不像。他气道:“快把虎符还我,否则我报警了。”
“这枚虎符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南星直勾勾盯着他,见他不说话,一把抓了他的衣襟,字字道,“我问你,这虎符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她美目圆瞪,眼底含着怒意,让韩加有些害怕,下意识就答了话:“这是我姥爷以前用两只鸡跟人换的。”
“那个人长什么样?”
“不、不知道啊。”
“不知道?”
南星气场太过强大,韩加从来没见过美人有这种架势,更加害怕,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不对,是我姥、姥爷不知道。他说那人大概是个流浪很久的乞丐,他晚上打猎回家,那人突然冒了出来,跟他讨吃的。姥爷说他裹着一身的破布,浑身恶臭。姥爷赶他走,他不走,最后拿了一个盒子说里面有宝贝,想换点吃的。姥爷见他可怜,就把刚猎的两只鸡给他。回家一看,盒子里竟然是虎符。”
陶老板略一想,说:“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五十多年前吧,具体哪年我也不知道,我姥爷说是他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大环境管制得严格,所以姥爷没敢声张,就把东西埋在自家地下。上周姥爷过世前,才说了这事,但我舅他们不信,以为我姥爷说胡话。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带着铲子去挖,结果真找到了。”
韩加见说了一大堆的话她还是没松手,可是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他试着将衣襟从她的手里抽出,一点一点抽了出来,将要成功之际,突然又见她手指一紧,再次紧抓他的衣襟。他暗暗叫苦,这都什么事啊。
南星说:“虎符卖给我。”
“啊?行……但价钱要商量,你不能真抢。”
南星点头,终于松了手,把虎符直接拿走了。韩加瞪大了眼,刚要喊“抢劫”,就被陶老板拦住了。
“来来来,我们来商量价钱。”
南星拿着虎符走进后院时,还有些恍惚。邱辞听见店里的动静本来要出去,正好碰见南星回来了,神情似乎很不对。他拉了凳子过来坐在她面前,问:“怎么了?”
“虎符。”南星摊开手心,露出那有些掉漆的铜制令牌,声音有些嘶哑,像喉咙里堵了一块东西,“是彭方元的虎符。”
邱辞微顿,他细看虎符,并没有什么异样。南星又说:“我认得这虎符,更加认得留在上面的血腥气息,永世不会忘记。”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忘记,彭方元一声令下,将南氏屠族。
“当年彭方元趁朝廷四面受敌,无暇管制地方,于是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他为了彰显自己的绝对权力,于是特意命匠人以铜制符,效仿先秦,制了这早已被朝廷摒弃的虎符。”南星的目光重新落在手里的虎符上,心头沉甸甸,“我绝对不会认错,这是彭方元的东西。”
邱辞见她的手掌似乎要经受不住这份沉重,伸手将虎符拿在自己手上,说:“可以凭虎符找到彭方元吗?”
南星摇摇头:“彭方元跟一般人不同,他受南家诅咒,虽然变成了行尸走肉,但是同样也没有了普通人的气息,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我难以找到他的原因。”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朝店里快步走去。
陶老板刚跟韩加谈妥了价钱,东西都被拿走了,可被这小子敲了一大笔钱。刚以为解决了,就见南星冲了出来,又一次抓住韩加的手腕,问:“你姥爷是在什么地方碰见彭方元的?”
韩加吃痛说:“我姥爷当时都病糊涂了,说话不清不楚,我没听见多少。”
陶老板见他脸都被拧白了,说:“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你放了他吧。”
南星见他不像是在说谎,缓缓松了手。韩加万分委屈,又惊又怕,说:“神经病啊你,亏你长得这么好看。”
“嗯?”邱辞皱眉盯他,对,是南星先有错,拧了他的手。但是,他骂南星就是他的不对了,“道歉,先生。”
“……”流氓啊这些人!
韩加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跟南星道歉,憋屈得不行。
南星得不到关键的线索,但这么多年来,难得有一个人见过彭方元的,如果知道姥爷碰见彭方元时的情景,或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她坐在院子里思索着,邱辞走了过来,问:“还在想虎符的事?”
“嗯。”南星倚着椅子,看着他说,“如果能知道他姥爷看见彭方元时的情景,就好了。”
邱辞想了想刚才陶老板跟他说的那些话,说:“但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还有用吗?”
“有。对我们来说,五十年也不过弹指之间的事。而且我一定可以从他们见面的那个场景里,捕捉到一些线索,就算是一点线索,也有用,我不想错过。”
否则就太遗憾了,这大概是她离彭方元最近的一次了。
邱辞沉思半晌,说:“南星,你能借助物品,回到宿主的过去对吧?”
“嗯,但必须是古物自己的记忆,还是印象最深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