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一枚铜钱
时间:2018-07-13 09:31:20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第9章 饕餮酒盏(八)
  宝珠山外,似龙似蛇的山奔河蜿蜒,在朝阳隐隐乍现下,气势奔腾。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
  有命的古董,才能够活到离开地底的那一日,或者被考古家挖掘,或者被盗墓贼挖走,又或者是被无意闯入的人发现。
  在时间的浩瀚长河中死去的古董,也化成了黄泥红土,彻底消失。
  游览博物馆,总觉得陈列的古物生动似活物,不是没有缘故的。
  南星拍拍手上的泥,又抽出一张黑纸点燃,火光灭尽,褪了黑色,又出来一张白纸。白纸触地,两角成脚,走在这满是寒露的杂草丛中。
  它左右晃着“脑袋”前行,拨开的草彼此摩擦,窸窣作响,像是白纸在咿呀说话。
  南星见它一会往左瞧一会往右看,低眉想了想,问:“是不是伪装的路口很多?”
  “咿咿呀呀,咿呀——”
  “没有路口?”南星皱眉。
  白纸沾了露水,“身体”越来越重,越来越软,终于走不动了,浑身瘫在地上,喘着气用“一角”拍了拍地表,随后化成一股水汽,和寒露融合了。
  南星蹲在它化了的地方,抓了一把土闻了闻,确定可以从这里进去。
  山的另一头,两条鱼在山林中快速穿行,目光凌厉,探寻着所经过的地方。它们的身躯庞大,掠过山林,却没有一点声响。
  邱辞微微抬头,看着它们画下的地方,默记心里。
  黑白两鱼的颜色渐渐浅淡,消失空中,万籁俱静。
  邱辞心里的地图,已经出来了。
  这座山下,有一处很大的古墓,埋葬着他在找的齐明刀的主人。
  里面还有更多的古物。
  太极八卦图中,有一条阳鱼,为白;有一条阴鱼,为黑。白鱼有一只黑眼,黑鱼有一只白眼,白眼通往阳间,黑眼通往阴地。
  邱辞远望,看见了那只黑眼。
  可以通往地宫的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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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已升,昨晚的篝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刚起床的老贺觉得有些冷,见烟火未烬,便过来烤火。
  阿蛋一会也出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水壶灌了两口水,又回头瞧瞧南星住的屋子,烛火还亮着,他开口说:“南星姐也不像个淘金客,老贺,你和方哥撒谎了吧。”
  老贺没答,阿蛋又不在意地说:“南星姐是你们请来的警察吧,便衣调查,是不是?”
  “小鬼头怎么这么多话。”老贺回头瞧去,说,“姑娘睡觉就是安静,你听听钱老板屋里,鼾声滔天,还有蒋正屋里,全是会打鼾的主。”
  他说完还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倒是阿蛋顿住了,他再一次盯看钱老板的屋子,确实有打鼾声。他低头转着眼睛,猛地抬头说:“钱老板一直会打鼾的对吧?”
  “对啊,可那小子偏偏不承认,自己睡着了怎么可能知道,苦了睡在旁边的我。”老贺见他的脸色有些白,问,“在想什么呢?”
  阿蛋咬了咬牙,说:“阿媛姐去世后,山上就开始有鬼哭声,还有一盏鬼火晃来晃去,也是从那晚起,钱老板早睡晚起,夜里却没有他的鼾声。”
  老贺一愣,手心顿时有些凉,他忙捂住阿蛋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
  钱老板扮鬼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让钱老板发现。
  老贺知道孙媛未必就是金王杀死的,如果不是,那这里肯定有凶手。
  早睡晚起的钱老板,鬼鬼祟祟的钱老板,突然大方的钱老板,最可疑。
  “阿媛姐死的那晚,我看见钱老板天刚黑就出去了。”阿蛋挪开他的手,又一次强调,“钱老板杀了阿媛姐。”
  老贺一愣,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脸,突然觉得阿蛋比钱老板要可怕很多。
  孙媛死的那晚,老贺和钱老板打牌,打到快零点才散伙。钱老板有没有杀孙媛他不知道,因为他有作案时间。但天刚黑就出去了,绝对是谎话。
  阿蛋在说谎。
  反之,天刚黑就出去的人,却有可能是阿蛋,不然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跟钱老板在打牌。
  动静那么大,除非是聋子才听不见。
  他是不是也在掩饰什么。
  老贺突然觉得头很疼,快要裂了。他认识了这么久的人,却没有一个像人,全是鬼,全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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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涸河床附近的山峦,飞鸟鸣叫,盘旋飞过,掠得林木沙沙作响。
  轻微的风声穿入山体,在空荡无人的地宫里叩出低微声响。
  像是夜里的海女低声吟唱寂寞的歌。
  南星还在山外,只是站在地宫入口的她已经能听见地宫的声音。
  但凡墓地,石碑就是入口,没有石碑的,就要找入口。这座古墓很奇怪,入口更像是活的,也就是供活人进入,而非死灵。
  南星想起钱老板昨晚说的传说,隐约觉得对得上号。
  这座古墓,或许不是正常掩埋,而是被迫埋上的。
  入口位置已经确定好,南星放下背上的巨大背包,面朝入口,倾身朝它直直倒下。
  全身几乎要撞上山泥的瞬间,地宫入口豁然打开,似深渊巨口,将南星吞入腹内。
  本该正面朝下的南星在进入地宫的刹那,几乎翻转了90°,脚底再次朝向大地。
  阴阳两界,贴合而生。
  还没等南星睁开眼,鼻尖已经布满灰尘的阴寒气息。她缓缓睁眼,点亮手里的长明灯,眼前露出一片坍塌破败的景象。
  远处楼台崩塌,板瓦散落,殿门丹楹倒落一地,独独一根支撑,顶住山泥挤压。唯有宫殿斗拱奇兽望天,似还在护卫这破败砖城。
  没有人,也没有鬼怪,冷冷清清,
  南星每踩一步,都会将四面的尘土推开,在地上深深印上一个脚印。
  “咯咯。”
  脚底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声音脆爽。她蹲身拨开厚重尘土,尘土之下,露出一截骨头。她顺着骨头轻扫,看见了这人的头颅,这人身体的骨头,却是黑色的。
  被人毒死的。
  南星隐约觉得踩的地方凹凸不平,继续扫开灰尘,骨头越来越多,有断喉而死的,有被毒死的。
  她终于停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这座大殿里铺满了死人的尸骨。
  连不是第一次进入古墓的南星都有些毛骨悚然。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地宫修好,主人会将修墓人就地杀了陪葬的事,但亲眼看见,还是头一回。
  长明灯忽然晃动,在没有风的地宫中有了方向。南星拿着灯,朝着灯火偏离的方向走。
  跨过地上满铺的尸骸,从宫殿入口,朝前走去。
  穿过长长的宫殿,迈入了阶梯,一步一步,往那地宫主人才能坐的宝椅上走去。
  那张宽大由玉石雕琢成的椅子,同样有一具尸骨瘫在上面。他的身体,也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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