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常,玲珑少不得要快速跟进这件事情查个清楚明白。可现下大皇子府正在飘摇之际,她觉得倒不如暂缓这一件事,先看看后面的发展再决定怎么利用这一桩。
往年的时候皇上也曾不喜大皇子斥责过此人。可是有沈皇后在,父子俩之间好似没有隔夜仇一般,大皇子总能一次次化解危机。
虽然这次皇上好似愤怒到了极致,玲珑也不敢肯定后续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暂时静观其变比较妥当。
玲珑在菖蒲苑一连憋了好几天才出来。好在那些太太们见不到她之后总算消停了些。玲珑一得了机会出门,旁的事情都暂时搁下,当先去探望卧床不起的大皇子妃汪氏。问过大皇子现下不在府里,即刻出了门去。
大皇子府,玲珑是头一次来。若非为了汪氏,她这辈子都不像踏足这个地方半步。可是一想到那个柔弱温和的女子,她就始终狠不下心来不看望。
听闻下人们的通禀时,汪氏正由身边的妈妈扶着喝药。
药汁极苦,可是比不上她心里的苦的万分之一。
她原本也曾怀过胎。因为大皇子性子不定又爱打人,胎儿落了下来。好不容易这次又一次怀上了,感受着腹中孩子一点点长大,感受着他在腹中能够一点点地踢脚了,她的心里当真是开心无比。
……可是这次依然没能好好把他留下。
汪氏的心空荡荡的,脑中空白一片。妈妈扶了她,她就坐起来。妈妈让她张口喝药,她也依着做。极苦的汁液从口中流入喉间腹中,她也毫无所觉般地面无表情。
半碗药下肚,有人说,长乐郡主来了。来探望她。
汪氏愣了好一会儿后这才有了点反应,沙哑着嗓子问:“你说谁?”
“长乐郡主。”小丫鬟福身禀道。
汪氏的眼泪刷地下流了下来。
妈妈知道大皇子妃现在情绪不定,许是不会照常应对,赶忙与丫鬟道:“快去请郡主进来。”
她是跟在皇子妃身边伺候的,时常听皇子妃夸赞郡主人好。听了皇子妃种种叙述,在她心里,长乐郡主是个外表柔顺内里十分义气的。
现下皇子妃落了胎,连汪家的人来了后都是一味地抱怨皇子妃,才使得皇子妃的情绪那么差。她觉得长乐郡主不会这样,所以赶忙让人把郡主请了来。
玲珑在茶厅坐着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过去要经历一番坎坷。没料到那么快就得了可以入内的消息。
她带了人大步往里面去。
入了垂花门后,起先旁人见了她身后的人还要拦一拦。可是看清楚那几位是什么身份后,所有人都噤了声,再没人敢开口。
玲珑在婆子的引路下去了汪氏的院子。刚进院门就是浓重的药苦味。她让跟着的人都在门口守着,独自往里走。推门而入,苦味愈发浓烈,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满室的消沉和荒凉。
华丽的床榻上,一个瘦弱的女子靠在床头半躺着。脸色灰败,唇色发白,脸颊往里凹着,看着很是憔悴。
汪氏看到玲珑的刹那,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坐起身低泣道:“你怎么来了?”说着就要下床来。
玲珑快步上前,扶了她躺好,“你身子不好,歇一歇。我不过就是顺路来看看你,犯不着这样客气。”又给汪氏掖好了被角。
任谁都知道,凭着郜家、穆家和大皇子府的关系,长乐郡主不可能是‘顺路过来看看’,不过是想让汪氏心里好过点所以特意这么说。
汪氏拿着帕子不住擦眼泪。
玲珑看着汪氏那干瘦到只剩了皮没点儿肉的手背,心里难过得紧,轻声说:“你养好身体。旁的事情都好说,身体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她看汪氏身边有个妈妈一直站着,知道此刻留下来的应当都是心腹,就问:“你们太太最近吃得如何?喝的如何?”
妈妈躬身道:“吃也吃不好,什么都喝不下。水都入不了口。”还道:“现下连睡觉也不安稳。每每闭眼不到一盏茶时候就醒了。”
这样下去可是要把身子熬坏的。
玲珑思量了下,握了汪氏的手,道:“我那里有些茶还不错,让人送些跟你来。味道不错,你喝着应当顺口点。”侧头叮嘱妈妈,“茶泡得淡一些。浓了伤脾胃,也影响睡眠。”再与汪氏说:“我还有几个食疗的方子,到时候让人一并送了来。你让人照着炖煮。看在我费心的份上,多少吃点。”
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汪氏和妈妈都知道,那方子是补身子的。汪氏刚刚滑胎不久,若是不调养好,这病根会落下一辈子。
汪氏想到大皇子对她不闻不问,自家人过来都还在那不住埋怨她没能生个嫡子出来,只这不甚熟悉的郡主是真心实意关心她,不由得再次落泪。
玲珑知道失去至亲的痛苦,很能体会汪氏这般母亲失去子女的痛。她看得难过,眼睛也湿润了。
想着平时七叔叔是怎么安慰她的,她索性坐到了汪氏的床边,揽了汪氏靠在她的怀里,轻抚着汪氏的脊背道:“你莫急。慢慢好起来,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有了个人在身边倚靠着,汪氏在玲珑的身侧嚎啕大哭。最后哭累了,竟然在玲珑怀里沉沉睡去。
这是她最近许久没有的好睡眠。妈妈欣喜不已,不敢吭声,就一个劲儿地给玲珑福身,最后还觉得不够,索性跪下来给她磕头。
玲珑赶忙把妈妈扶起来。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大皇子应当回府了。妈妈赶忙请玲珑出去。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不过看着妈妈焦急的神色,玲珑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回头看看汪氏,确认她还睡得不错后方才出了屋子。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玲珑从内宅往外走的时候,路过垂花门,恰好和刚刚回府的大皇子宋奉慎撞了个正着。
宋奉慎正带了幕僚往书房说事,刚才刚进书房就听闻有客到的事儿,再听闻客人是谁后,他索性和幕僚边说着边往里赶。长随们都来不及提醒他一两句,他已经大跨着步子出了屋。叫都叫不住。
几人面面相觑后也只能快步跟了上去。
结果两拨人就在垂花门两侧一里一外地遇到了。
户部侍郎是给肥缺,而且有实权。失去了这么一个重要位置,宋奉慎的心情阴沉到了极致。
现下是在大皇子府,宋奉慎可算是有恃无恐。收了平时挂着的温和笑容,他眼睛一勾阴沉沉地盯着眼前少女,语气森然地嗤道:“我还当是谁吃了豹子胆呢。原来是鼎鼎有名的长、乐、郡、主啊!”说罢就是一阵大笑。
他身后的幕僚跟着笑。
玲珑强压着满心的恨和怒,深吸口气,镇定自若地望着他,微笑道:“多谢大殿下提醒我,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有名气。”
宋奉慎笑容猛地收敛,上前跨了几步想要与她近距离对峙。哪知道步子刚一迈出去还没来得及落下,眼前人影倏地闪过,竟是有两人即刻拦住了他的跟前。
速度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
宋奉慎脸色阴沉地看着长河和长海,喝问道:“你们来做什么!”再去看玲珑身后跟着的其他几个,也都是腰间佩了灰翎羽的。
他没料到会有灰翎卫跟着,心里发恨,怒目望向身后的随从。
长随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至于刚才他们想提醒大皇子,大皇子却始终没他们机会的那一遭,没人敢提。
宋奉慎负手说道:“郡主真是好大的气派。出个门都还用飞翎卫来护着。若是说出去,少不得有人要告郜七一声以公谋私了。”
“飞翎卫又怎么了?”玲珑冷笑着轻哼,思及大皇子对待妻子那般心狠手辣的做派,脱口而出道,“我家夫君疼我宠我,特意遣了人来护着我,这还不行?若大皇子看不过去,大可以找我家夫君理论。犯不着和我一个小女子斤斤计较。”
事实上,她敢带了灰翎卫来,也是在皇上默许之下的。在那日沈四老爷跪过皇宫后,她能明显察觉到皇上对待她的态度具体怎样。再想之前皇上陆续说过的几次话,便知这种事情是绝对没问题的。不然的话,她为了不让七叔叔为难,也不至于这样来做。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宋奉慎气得火气上涌,却也无可奈何,只恨声道:“你就尽管恃宠生娇吧。别到最后把你和郜七给作到了天牢里去就行!”
玲珑莞尔,镇定自若地往前走。在经过宋奉慎的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一句:“同样的话送给你。你也小心点,别太作。”
而后,她不去理会宋奉慎神色如何,双眸微垂敛去满目恨意,径直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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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菖蒲苑后,玲珑一心扑在了给汪氏选茶和书写食疗方子上。把每一样茶每次饮多少放多少水合适列举出来。然后将自己能够想到的有关方子也列举一遍,回忆着之前看到的汪氏的状况,再慢慢作出相应的修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帮助汪氏多少。但是,汪氏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她,如今汪氏有了难,她必定也要拉对方一把才行。不然的话,经受了这样大的打击,人很容易一下子垮掉。
比如她。
当初若不是七叔叔拉了她一把,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个什么情形。
玲珑太过于专心,以至于何时天色暗了下来,何时郜世修来到了她的门前,都没有察觉。
直到屋门推开,那高大身影迈步而入了,她才恍然惊觉,抬起头来笑望过去,“七叔叔,你回来啦?”
眼前的她笑容灿烂。可是即便笑容再深,郜世修也能看出其中遮掩不住的哀伤与难过。
郜世修明白,汪氏对小丫头一直不错。汪氏失子之痛,对于小丫头来说很有些感同身受。都是失去了至为亲近的亲人,那种感觉,旁人是体会不到的。所以小丫头对于此事许是比他想象得会更关注。
看着她强装出的笑颜,郜世修暗暗叹息了声,话锋一转却是轻笑着说:“还叫七叔叔?就不能换个别的来?”
这称呼玲珑都使了好几年了,骤然被他这么一堵,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她刚才一直在想着方子,现下脑子转了个圈,迟疑着说,“难道叫郜七爷?”顿了顿,再改,“或者,指挥使大人?”
郜世修显然对这几个称呼都不太满意。他双眉蹙紧又慢慢松开。刚才还是想逗一逗她,现下看她这么见外,他的心里倒是真的有点不太舒坦了。
“仔细想想。”郜世修声音温和地谆谆善诱,“你当时对着大皇子的时候究竟怎么说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玲珑。
“当时啊……”她眨眨眼,摆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来,奇道,“当时我怎么说的来着?”
其实她记性尚可。稍微回忆了下,这便记起了自己当时说的话。心中豁然开朗,原来七叔叔打的是这个算盘。
不过她决定不能这么简单地就如了他的意。
一定要多绕几个圈子,然后继续‘想不起来’。
憋死他。
第88章
郜家上下都在准备着郜五爷的接风宴。这阵仗说大不大, 毕竟不过是个家宴而已。说小却也不小,因为动用了全府上下的力量。
许是因为帮忙准备的人多了些, 不知怎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结果到了宴席的正日子,原本准备的是家宴,偏偏来了不少别家的宾客。而且身份都不一般。
最要命的是, 就连宫里都来了人。
“什么?你说谁来了?”郜老太爷正悠悠然地磕着花生米呢, 听了家丁的禀报, 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年纪大了, 不服老不行。耳背是一定的。
等到家丁大声重复了次后,他顿时虎目圆睁, “这些人来做什么!”
因为太过诧异, 老爷子吼得声音忒大了些。
家丁吓得两股战战, “小的也不知道。许是……许是因为皇后娘娘的关系?”
在国公府里, 一般提及皇后娘娘,说的便是已故的先皇后郜皇后。
听到提及自己的大女儿,定国公的眼神一阵恍惚, 眼角就有些溢泪。
当年他长年征战在外,女儿得到的他的关爱甚少。难为是她居然不似郜世良那个混球一般长歪了心思,反而温柔大方甚是懂礼。母仪天下时,旁人真是说不出她半点不好来。
只可惜她没福气。过世的早。
如今她的孙儿来了, 老太爷怎么也不可能把人赶出去。挥挥手道:“好生招待着。万不可怠慢了。”
又下令把这宴席的规模再扩一扩。
幸好原本准备的宴席就是定在了晚上。现下宴席要扩的话, 也还有时间来做准备。家里再次忙碌了起来。光准备食材是不行的, 要做出来还得花费不少时候人力和时间, 根本来不及。因此, 郜老太爷又遣了人去各大酒楼订菜订饭。还拖了人去隔了一条街的怀宁侯府穆家寻求帮忙,让侯爷在侯府里也多准备些好饭好菜,到了宴席时候端过来。
宋繁时过来给郜老太爷请安的时候,玲珑也恰好在场。
以前的漂亮小少年,现在身量舒展开,已然是俊朗挺拔的模样。五官还是那般的好看,但比起往年来多了沉稳与凌厉。虽仅仅迈步进屋的小小距离,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目睽睽下,宋繁时的目光在玲珑身上略微转了个圈,好似不过是随意扫到一般,很快地掠了过去。然后迈步上前,与郜老太爷见礼。
郜五爷现下还在五房的苍柏苑,正问讯往这边赶过来,人还没有到。
郜老太爷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宋繁时的肩膀,叹道:“小子不错。长大了啊!”
“是长大了。”宋繁时微笑着说,随意地往玲珑那儿瞥了眼:“只不过总还有人把我当小孩子看。”
玲珑好歹知道这臭小子是五皇孙,太子的嫡长子。为了给他留点面子,没有当场驳斥什么,只悄摸摸地暗自腹诽了几句。
——以前她是他表姑姑。现在倒好,她是他舅祖母了。辈分又高了一层,当他是小孩子怎么了?
不用玲珑说出口,宋繁时只朝她看一眼就知道了她在想什么。眼神黯了黯,双拳紧握,别过脸去连郜老太爷说什么都没听见。
郜老太爷正思量着这小家伙怎么了呢,就见旁边跳出来一名少女,笑嘻嘻地朝他拱手问安,“国公爷安好。您老真是越来越英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