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玲珑爱听。
她笑着朝程九道:“借你吉言啊。”
程九咧了咧嘴,露出整齐白牙。
不过玲珑很快就发现了,这世上不是什么都很顺心的。有些事儿顺利的同时,另外一些就没那么好运了。
从中秋节过后开始,她在一个月内三次往徐府递拜帖,两次下请柬邀请对方去侯府做客,对方都是婉言谢绝。而且,只遣了一位妈妈来说项,连个推辞的亲笔信都懒得写。
玲珑顿觉这事儿难度很大。深感歉然,想着恐怕要让太后她老人家失望了。
但,碰壁是一回事,继续努力是另外一回事。
玲珑继续下帖子,隔三差五的也送个拜帖过去。还不时地遣了人去打听徐太太的喜好,思量着争取在年前能够和对方面对面地喝一次茶。
不管最终能不能成功,好歹也是努力过的。
顾妈妈还劝过玲珑:“郡主什么身份?何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地去主动示好?倒不如晾着她些。说不定晚些自己就来寻您了。”
玲珑笑眯眯地听着,没吭声。
庄嬷嬷当时寻了她说起太后的意思时,顾妈妈并不在旁边。自然不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努力,全是因为太后娘娘发了话。
其实玲珑早有准备,事情怕是没那么容易成功。
如果这位徐太太不是块硬骨头的话,何至于太后还要庄嬷嬷悄悄来提点?想必太后那边也没有什么把握,所以特意和她说起。
几次三番下来,眼看着店里伙计都招得七七八八了,徐太太那边还没有丝毫回应。
玲珑无奈之下只能另做打算。
她听人说起过,徐太太什么礼物都不收。虽然觉得没甚用处,玲珑还是让锦绣送了包自己做的花茶去徐府。
极其难得的是,茶被收下了。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回了五百两银子过来。
玲珑被徐太太冷落了很久,忽然这么一遭,顿觉有点受宠若惊,指了银子问锦绣:“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徐太太觉得茶好,特意来谢我的?”
锦绣艰难地开了口:“说是买茶的钱。因为是郡主做的,尤其珍贵,所以按照市价的几百倍来购置。”
答谢和购买,虽然瞧着有点差不多,但是意义就相差甚远了。
玲珑觉得那位徐太太是个有分寸的人,没道理会做这样的事情,追问道:“这话是徐太太的意思,还是说她底下人的意思?”
锦绣斟酌着说:“给银子的是徐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看着梳妆打扮十分体面,应当是屋里的大丫鬟。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冲,至于是她误传或者本来就是徐太太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锦绣说的不肯定,但是玲珑心里明白,一般来说贴身的大丫鬟都是依着主人的意思来认真行事。
见自己用心做的东西被人当做货品一样对待,而且对方表现得好似十分不屑,玲珑十分无奈,也有些难过。只能暂且歇了结交的心思,打算过段时间缓过神来再继续。
·
一连数日,怀宁侯府那边都消停着没有消息过来,没有拜帖没有请柬,倒是让徐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大感意外。
张妈妈亲自沏了茶,端着托盘到院子。
院中小丫鬟看到了张妈妈,笑着和她打趣:“怎的劳烦您来亲自捧茶了?不若我们来吧。您老歇歇。”
张妈妈略微侧身避开了她们伸过来的手,佯怒着呵斥道:“知道这是什么茶么?前些天侯府送来,长乐郡主亲自做的茶。若是有点闪失,你们担得起责?”
听了这话,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赶紧退了下去。
长乐郡主自然是听过的。可是这京城里顶贵气顶受宠爱的贵女。
太太这几天没事儿了都会要一杯郡主送来的茶来喝。只不过平时这茶都是太太屋里的大丫鬟来做,没想到今儿是张妈妈亲自来。不然的话,她们也不至于这样子贸贸然上去而被训斥。
张妈妈捧了茶盏走到门前,朝里唤了一声,待到徐太太说了声“进来吧”,方才小心地推门而入。
徐太太黄氏现下穿了秋香色交领褙子,未施脂粉未戴首饰,正在窗前练字。
听到张妈妈进屋,她随口说道:“我很快就好。你且等会儿。”
放下笔拿着帕子净手,黄氏走到茶几前略看了眼,才发现张妈妈端来的是什么茶,有些意外,“怎么今儿是你来泡的?”
黄氏眉眼柔和,气质温婉。年岁稍大到了中年后,更是愈发沉静。
茶香四溢。
黄氏慢慢品着,不时颔首微笑。
张妈妈问:“婢子泡的可还合胃口?”
见黄氏点了头,张妈妈又道:“其实泡的好不好倒是其次。这茶本身十分出众才是最重要的。依着婢子看来,长乐郡主这做茶的手艺可以称得上是这个。”
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
见张妈妈难得一见的玩笑样子,黄氏不由笑了,再抿了口茶,方喟叹道:“真的是很好。”
好到她即便知道应该拒绝,却还是收了下来。想想不妥,又给了五百两银子做谢礼。
只怕那黄白之物没的辱没了对方的好意,黄氏特意叮嘱丫鬟,说话一定要客气点。
福建本是产茶之地,黄氏随夫君在福建多年,喜茶爱茶,于此研究很深。
从这位小郡主做茶的仔细认真来看,对方并非是那种为了讨她欢心一时兴起而做出来的花茶,而是真心喜欢,从挑选到晾晒无一不精细。
正是因为对方的这种态度,且做出的茶真心不错,她才把东西留了下来。
品尝过后,唇齿留香。
张妈妈看黄氏甚喜此茶,半玩笑半真地道:“太太在京中少有玩伴。若这郡主是个懂事的,或许可以一起品茶踏青。”
不怪张妈妈这样提议。
太太来了这么多天,对谁都不太放在心上,唯有那个茶铺的小东家能让太太花费些心思。
至于高门太太和贵女们,除了这位长乐郡主得了太太的另眼相看,对于其他人,太太更没有结交的意图在。
谨慎是好事,可谨慎到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就有些孤单了。
黄氏知道张妈妈的好意,笑道:“听闻她才十多岁,即便喜好在此,也不见得能够谈得拢。再说。”
她柳眉轻拧,思量了许久。一杯茶饮尽后低声道:“长乐郡主可是太子那边的人。”
长乐郡主与皇家关系甚深。若与她交往,少不得要连累得相公站了太子那一方。
这可得不偿失。
张妈妈是跟了黄氏几十年的老人,很多话旁人说不得,她可以。
边收着茶具,张妈妈边笑说道:“老爷之前不是说么,跟着皇上总是没错。而且老爷也说过,皇上很器重太子,那跟那一派多交往也没什么。”
黄氏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拿了本书去院子里小坐。
徐大人刚任职不久,且京城事务繁忙,在家时间很少。
张妈妈看黄氏一身清冷的孤寂,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
·
转眼到了二十这天。
族学里一片喜气洋洋。
小姐们都盼着明日的休息日,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先生在前面用戒尺砸桌案敲得咣咣响,“你们就不能消停点?还有一盏茶的时间才下学!”
小姐们赶紧收敛了雀跃的心思,努力坐端正些。
玲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
郜心兰小声说:“我觉得你说,明儿不去铺子里?那你来我家玩吗?我让我娘,煮好吃的。”
“这次怕是不行了。”玲珑歉然地和她说:“我答应了人,已经连续误了三次,这回再不过去,恐怕要遭数落。”
这事儿郜心兰也听说过。
前几天的时候,五皇孙带了几个人专门来族学门口堵玲珑,还问她到底能不能去东宫玩。
玲珑觉得很冤枉,忍不住和郜心兰小声抱怨。
“我也不是没给他。明明给了他的,只不过他不乐意,怎么送过去的怎么给我送回来了。”
即便最近再忙,玲珑也抽时间进宫探望太后了几次。
在郜太后的静安宫,玲珑做了桂花茶和桂花酒,又告诉庄嬷嬷她们应该大概什么时候收起来,什么时候晾晒。
她记得和宋繁时的约定,在静安宫的时候特意多做了一些,让人送到东宫去。
结果宋繁时让人把东西都给她送回来了。还说什么“一定要在东宫做,别处做的不算”。
玲珑也很无奈。
可那臭小子就算辈分低,也是皇上嫡亲的孙儿。更何况宋繁时帮她好几次,她总该好好答谢对方。
于是只能答应下来去东宫再做。
结果……
结果就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抽出空来。
郜心兰十分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祝你好运。”
五皇孙平日里温文尔雅,轻易不发火,脾气好得很。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和玲珑不太对方。俩人吵吵闹闹了好几年,也没见吵出个结果来。
下了学后,玲珑和郜心兰一同往外走。不多时,郜心兰往五房的苍柏苑去,玲珑则往回侯府的方向行。
玲珑边走边想着,这个时候盛开的是哪些种桂花,大致是什么状态,怎么晒干或者酿造更合适一些。
因为想得太过出神,她竟是没有留意到路边有人在等她。知道身后的冬菱唤了一声“七爷”,玲珑方才恍然惊觉,欣喜地抬眼看过去。
“七叔叔!”她小跑着到了郜世修的身边,“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抬手为她把鬓边乱飘的发别到了耳后,微笑道:“正好在家中,顺路过来看看你。”
而后他似是不在意地说:“明日你可有安排?”
其实,今日他并非顺便过来,而是特意来寻玲珑。
郜世修知道小丫头最近忙得很,有意趁了她休息的时候带她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之前他并没有和她提起过,想要给她个惊喜。
可是玲珑病不知道七叔叔要带她出去玩的事情,听了这问话后,忍不住哀叹一声,“有安排了。”
郜世修手指一顿,“什么安排?”
玲珑低着头绞着手指尖,唉声叹气,“我答应了宋繁时要给他做桂花茶和桂花酒。前三次学堂放假我忙着店里的事儿没能去成,这回可不能再失约了。不然的话再晚下去桂花要落光,这一年的就过去了。”
郜世修沉吟道:“那后日下午呢?”
后日二十二,她下午不必去学堂。
说到这个,玲珑来了兴致,笑眯眯地说:“傅家庄子上的葡萄熟了,后日中午下了学我就回傅家,哥哥要带我去田庄上摘葡萄。”
她说的哥哥,自然是二哥傅清言。这么多年来俩人关系一直非常好。
看着她巧笑嫣然很开心的模样,郜世修不由得薄唇紧抿。
半晌后,他冒出来一句:“既然要摘葡萄,不怕多一个人吧。”
玲珑好奇:“谁要来?”
郜世修盯着旁边的梧桐树树干,语气淡淡,“我。”
第42章
“好啊。”玲珑爽快地答应下来。
傅家长辈早就和她说过,如果有玩得来的小伙伴, 到时候可以一起带去同玩。并且直接同去就可以, 不用提前知会一声。
郜心兰下午有课, 穆少宜懒得在这么冷的天跑到郊外去, 玲珑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七叔叔。可七叔叔说那天下午有了安排, 她就只能作罢。
原打算就自己过去,没料到七叔叔居然又有空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
第二天玲珑还没起床呢,东宫来接她的人就到了。
玲珑睡眠素来不好。
在菖蒲苑的时候倒是没有问题, 能从刚躺下一直睡到天大亮都不带醒的。
可是在别的地方, 她能醒着大半夜无法入眠, 后来沉沉睡去也不过是累极罢了。
所以, 但凡不在菖蒲苑的时候, 她就有很重的起床气。因为睡得不好而容易赖床。
看着脸色黑沉沉的长乐郡主, 那位小公公心中悚然, 满脸歉意, 不住躬身行礼。
“郡主。”他苦笑着说:“您大人有大量, 千万别和小的计较。”
谁都知道长乐郡主是被太后娘娘和郜七爷捧在手心里疼着的。
万一她跟谁计较起来……
那人准活不长了。
玲珑一摆手,边让人伺候着洗漱,边阴沉沉地说:“不怪你。我知道是宋繁时让你过来催我的。”
原因很简单。
怕一个晚来,她就溜走去别的地方了呗。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睡会儿却被人打了岔, 玲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臭小子当场给灭喽。
东宫里, 菊花正艳, 桂花飘香。一路行去, 道路两侧均是绿植和繁花,香气四溢。
原本东宫虽然植被繁茂,却也没有那么多的花。
这几年在五皇孙的努力下,东宫内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树和花株,而且多是能够做花茶的品种。
如此一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玲珑一年四季得往东宫跑好多趟,为的就是给那臭小子做花茶。
想到此,玲珑早晨压下去的起床气又冒了出来——那小子天生就是和她不对付,就是看不得她清闲好过。
行至东宫深处的水榭旁,有假山荷塘。荷塘中的花朵早已枯萎,池水清澈,能够看到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
玲珑朝锦鲤看了几眼的功夫,肩膀上就猛地被人拍了下。
她头也不回地说:“东西准备好了?”
“没呢。”宋繁时立在她身侧,负手而立,身姿翩然,“你都没来,准备什么?”
玲珑甚是无语,“你可以先让人把花摘下来。”
宋繁时听闻,斜斜着睇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年郎已经长大长高,那唇红齿白的漂亮模样,任谁看了都心情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