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宴席不同以往,是为嘉奖士子而举办。”郜世修沉吟着,问,“你为何想要过去。”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没甚特别原因。”玲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着平静如常,“不过是想一观众人的风采罢了。”
“想要一观他们的风采。”
郜世修重复着她这句话,不由得想到了那状元郎的无双风姿与探花郎的儒雅风度。
他转眸望向窗外,语气淡淡,“那些人没甚要紧。若想看梅花,我让人给你多栽些来便是。再不济,我去把梁家的梅园买下,这样便可日日赏梅了,你看如何?”
梁家的梅园是京城中景致极好的一处。
可是一来玲珑和梁太太关系很好,不可能夺人所爱。二来,她本也不是为了赏梅才去参宴的。
只是不知为何,七叔叔明知她不是为了赏梅,怎的还把话题扯到了梅园上去?
玲珑上前拉住七叔叔的衣袖,晃啊晃,恳切说道:“我真的很想去这次宴席。七叔叔就帮帮我吧。好不好?”
她一求他,郜世修就有些绷不住了,下意识就想点头。
但,想到她前去的目的后,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郜世修顺势把她拉着衣袖的手轻轻拿了下来。把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握牢了,方才说道:“不如这样。我答应你一事,你也答应我一事。如何。”
玲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为了个帖子来提要求。
说实话,她是真的很想过去。
思量着七叔叔断然不会像宋繁时那样坑她,于是玲珑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啊。”然后才问:“不知七叔叔的条件是什么?”
“我之前说过,只是你或许忘了。其实并不难。”郜世修轻声笑着,垂眸看她,“及笄之前,你搬来菖蒲苑住,我就答应你。”
第55章
又是要来菖蒲苑住?
玲珑犹豫了。她不是不想来, 而是事情有些复杂, 往后会是个什么情形还很难说,她住在这里不太方便。
如果是往常, 她肯定直接好生婉拒了七叔叔的这个提议就行。可现在她真的很想去赏梅宴看看。
这种心情太过强烈, 让她踟蹰的同时也仔细考虑起来。然后她想起了个问题。
玲珑问郜世修:“七叔叔怎的想起来让我住在菖蒲苑了?”虽然这种话他以前也提过, 但都是小住。
现下距离她十五岁及笄礼还有四个月的时间。一住四个月,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长时间。
想当初她刚到京城的时候, 飞翎卫也有提议让她跟着七叔叔住在国公府的。可七叔叔觉得国公府不适合, 把她安顿在了怀宁侯府。
现下隔了几年, 她住进来没关系了么?
郜世修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地道:“一个人住着无趣。最近总想着身边多个人才好。”
玲珑本想说院子里有那么多飞翎卫。而后反应过来, 那些都是七叔叔的下属。和下属在一起, 确实是没甚陪伴的感觉。
左思右想,她确实想去赏梅宴,也确实想和七叔叔多多相见。住到菖蒲苑的话,仅仅四个月的时间, 倘若她小心一点,事情应该不会被七叔叔发现,也不至于给七叔叔带来太大的麻烦。
于是玲珑最终笑着仰头道:“那就劳烦七叔叔来帮我弄一张请柬。”
这就是已经答应要住到菖蒲苑了。
郜世修忍不住唇角轻勾, 淡淡地“嗯”了声。
玲珑还要回侯府去。
郜世修亲自送她出院子。
两人并行而走, 玲珑想起刚才郜世修的话, 思量着七叔叔一个人也着实孤单了些, 忍不住道:“七叔叔, 你要不娶个七婶婶回来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
郜世修听得心里抽紧。
他脚步猛然停住, 侧头望向身边少女,眼眸深邃深深凝视。
玲珑被他幽深的目光惊得心里一跳。
“怎么想起这个来了。”郜世修的语气透着清冷。
七叔叔甚少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玲珑总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低了头看着脚前的青石板地,轻声道:“就是觉得七叔叔总是在照顾我,没事的时候也是陪着我。结果一直是一个人,肯定很无趣。这些年七叔叔在我身上耽搁了自己不少时间。我就想着……”
“没有什么耽搁。”郜世修打断了她,知道是自己刚才说的话让她领会错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你别操心这些了。明年春后再说。”
玲珑想了想,她过生辰是在春末。
等到春后,也就是她及笄以后的事情了。
她在菖蒲苑的时候,就算七叔叔想考虑娶个七婶婶回来,恐怕也是不行的。待她及笄离开,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于是点点头应了一声。
·
既然要搬动,自然得和怀宁侯爷还有侯夫人说声。
玲珑原本打算自己去和他们说。
郜世修思量着,倘若小丫头一个不小心用错了字句,再让那夫妻俩察觉出什么不对劲来,事情恐怕难办。故而他把这“差事”主动担了下来,亲自去寻他们。
玲珑不知七叔叔是如何与两人说的,总而言之当天晚上就收到消息,说是俩人都同意了。
睡前玲珑去请安的时候,傅氏和她说了会儿话,又给她整了整衣裳,抚着她的脸颊,叹道:“是个大姑娘了。往后行事小心着些,莫要让七爷为你太过操心。”
玲珑趁机问:“姑母同意我去菖蒲苑住?”
“嗯。待几天也是好的。”傅氏道:“七爷既是给你请了先生来教习,你就跟着好好去学。若是有甚不懂的地方,尽管多问。往后你开铺子,会些算术也是好的。”
说到此,傅氏不禁嗔了句:“你个女儿家还镇日里想着怎么打理庶务,也不怕操心太多费心神。”
玲珑这才隐约知晓,八成七叔叔说为了她以后方便理账,给她请了个什么教习算术的先生。左右菖蒲苑没人能随便进去,怎么说也是郜世修几句话的事儿。
这个主意好。
族学里女孩儿们没这个课程,她又有个铺子要打理,单独给她请个先生说得过去。
而且这些天来她时不时地询问魏风,已经学会了算术里的好多知识。几个月后回来,旁人就算考她学得怎么样了,她也不惧。
玲珑笑着挽了傅氏的手臂,“姑母不用担心我。我好着呢。平日里有事做,我觉得过得充实。”
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傅氏也不由自主跟着笑。
细细思量,傅氏又觉得玲珑这话有理。
要说玲珑和承辂在一起有甚不好的地方,唯一的就是往后承辂时常要在军中,在家的时候少。平日玲珑无事,怕是会寂寞。倒不如有些事情来做,也能排解一下平日里的空寂。
想到这儿,傅氏愈发觉得这桩亲事其实是愧对了玲珑。女儿家哪个不希望夫君能够时时陪在身侧的?
她拉着玲珑到身边坐好,喟叹着说:“过些天你三哥就要走了。下一回见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不,你等他走后再搬过去?”
算算时候,穆承辂离去的日子就在赏梅宴后不久。
第二天刚好休息。
玲珑一大早趁着七叔叔还没离开菖蒲苑的时候就去寻了他,说起这件事。
她本以为七叔叔听后一准会直接答应下来,谁知指挥使大人站了好半晌都没有答她。
“还要等他走后。”郜世修沉吟着说:“不能提早几日?”
玲珑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悄声嘀咕:“就几天功夫而已。忒的小气。”
这怨气十足的小模样逗笑了郜世修。
“我若是真小气,你就不会在侯府住到现在了。”不管这小丫头听得懂听不懂,他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方才颔首应了,“左右也没多少时候了。就这样吧。”
玲珑忙遣了人回侯府去,把消息告诉傅氏。
左右今日休息,既然出来了,再回去一趟犯不着。
距离赏梅宴还有几日功夫,时间不多了,玲珑打算置办参宴的各种物品。
郜世修怕她来来回回地不好拿东西,遣了长河随行在侧,帮忙给她提提袋子拎拎匣子。
谁知出了菖蒲苑离开国公府后,长河却是告诉玲珑了一个大好的消息。
孟华琼回来了。
身为孟家女儿,孟华琼自幼习武。自打前几年随军出征起就住在了军中,偶尔才能归家住上几天。
自从多年前同去沈家的那次开始,玲珑和这位孟家姐姐的关系就非常好。现下知道她回来了,玲珑顾不上买东西,直接让马车转了方向,往孟大将军府行去。
车轮碾过路面,车子快速行着。
玲珑不时地掀开一点点车窗帘子往外看。眼见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孟大将军府门口了,她四顾望的时候,却是看到了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女子身材高挑,头发简单地束在身后,不似旁的女儿家那般穿裙装,而是着短衫和长裤,十足的英朗。
路上行人显然认出了这是哪一家的女子,见到她这副装扮后,非但没有看轻反而相当恭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让她从中走过。
玲珑眼睛一亮,太过开心,顾不得估计旁的了,当即高声唤道:“琼姐姐!”
孟华琼正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过,这便听到了那软软糯糯的唤声。
不回头她也知道这谁。
孟华琼笑着回转身,视线越过旁边诸人,直接循着声音望向了某辆马车。见那车窗帘子一动一动的,她知道那姑娘肯定是在偷偷往外看。于是边走过去边道,“我这刚要出去,可巧你就来了。再晚一点,咱们怕是碰不着。”
听着这声音已经近了,玲珑彻底掀开车帘,笑着朝招手。
孟华琼正打算钻进车里和她同坐,抬眼看到车子旁边骑马守护的人是长河。孟华琼略顿了顿,朝对方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这才上了车子。
玲珑给她了个靠枕倚着,问:“琼姐姐这是要去哪儿?怎的没坐车子?我们若是顺路的话,指不定可以送你一程。”
“去那个什么……什么坊来着?”孟华琼挠挠头,费尽心思想着,“陛下给了不少赏赐,过两天我要进宫谢恩,祖父让我去买几件衣裳来。我瞧着路不算远,走过去权当练腿力了,就没坐车。”
玲珑听后踌躇,试探着问:“霓裳坊?”
“好像是!”孟华琼拊掌道,说完之后脸色一垮,期期艾艾地说:“我给祖父讲了,身为孟家女儿,穿着干净衣裳谢恩就成。偏祖父让我好歹也打扮一下,最好再买件裙装。我说不过他,只能跑出来了。”
玲珑忍俊不禁。
看孟华琼这般模样,说不定不是为了什么锻炼腿力而步行,很有可能是跑出来的太匆忙,没来得及坐车骑马。只不过再折回家还要听孟大将军继续唠叨,索性硬着头皮走着路去。
“我和你一同去吧。”玲珑道:“我刚好也要准备衣裳过去。”
孟华琼自然说好。
选好衣裳后,两人又去了珠玉阁挑选首饰。
孟华琼不肯要多余饰物,玲珑就帮她选了一支白玉簪。孟华琼觉得这东西瞧着不错,高兴地谢过玲珑,付了银子。
玲珑买的东西就多了些。三套衣裳,两套首饰,另还有吃的玩的小东西若干。
眼看着到了晌午,玲珑让长河带着东西先回菖蒲苑。她和孟华琼一起去了品茗阁。
没了长河在外“护送”,孟华琼明显松了口气。原先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了些,以懒散的姿态靠在了车壁上。
玲珑笑问:“你总不会怕长河吧?”
只有好友在旁,孟华琼什么也不顾忌了,身了个懒腰倦懒地说:“灰翎卫,总归是要防着些。再说了,他身后是七爷。倘若七爷知道我这么个坐没坐姿的样子,万一再和祖父说声——”
想到此,孟华琼摇摇头,深深叹息着。
玲珑根本无法体会到灰翎卫的可怕。而且,七叔叔也从来没要求她什么坐有坐姿之类的。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是好了。
好在孟华琼知道七爷疼爱这个侄女儿,也没指望玲珑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几句抱怨过去就算完。话锋一转,孟华琼又悄声道:“玲珑,你知不知道,我这次回来,再回营就要去福建水师了。”
“福建水师?”玲珑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事儿,奇道:“怎的调去那里。”
后来一想,她又觉得自己问多了句。
徐大人调到京城任九门提督后,孟家六爷接任水师提督。算起来也有两年多了。
孟华琼这次怕是就是归入自家六叔麾下。
果不其然,孟华琼喃喃说了二字“六叔”。而后忽地一叹,轻声道:“我六叔并不擅长于此。现下水师的状况不容乐观。船只,军队,水上作战。样样都不是特别理想。”孟华琼把手枕在脑后,看着晃动的马车顶,低声说:“我六叔怕撑不过去,让我到那里跟着瞧瞧,帮一把。可是我哪里知道这些该怎么办?”
说罢,孟华琼沉沉叹息了声,满是无奈和彷徨。
身为孟家女儿,她少了女儿家的娇柔,多了些男子般的英武。可是与此相对的,闺中密友甚少,只玲珑一个。
自打孟华琼入伍后,两人一年或许都见不得一次面。可是关系一直非常好。
这些“丧气”的话,孟华琼无法对长辈说,无法和家人说。也就单独和好友相处的时候,才能吐露一二。
玲珑知道孟华琼很不容易。
她挪着上前,靠到了好友的身边,握住了孟华琼的手。
这双手很粗糙。不似平常女儿那样柔嫩,反而像三哥,关节粗大,指腹和掌心都满是粗厚的老茧。一看便是军人。
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中将士。
孟六爷的处境和徐大人不同。
徐大人任水师提督前,已经在福建任职多年,对当地极为熟悉。而孟六爷是头一次到那里。既不熟悉情况,身边也没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