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越来越不好走,桓羽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并未止步,反倒是加快了些步伐。终于,他拨开最后一层遮挡视线的丛叶,待看清眼前之景,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缓缓睁大——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何时见汝兮,慰我旁徨,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第39章
幽静的竹森之中, 层层叠叠的竹荫之下,浅色衣衫的少女端坐在林中抚琴。
她长发及腰,月眉星眸,肤色皎皎如白月,颜色娇美, 脸上有一种难言的充满生机的活泼。她明明是闭着眼在弹琴, 嘴角却无意间带着笑, 潺潺的琴声从她两袖之间流出,桓羽能听得出她琴音中带着的欢乐之意, 似是心情很好。
她安然地坐于林间, 弹琴的手法熟练,垂首之间便是一种纯净而皎洁的恬静。
桓羽本是望着眼前之景,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目中所见。即使是他, 在目光所即的一刹, 竟也有一瞬间的自惭形秽。桓羽的瞳孔微微放大,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胸口灼热, 仿佛有一团热烈的火焰在疯狂地燃烧。这种感觉已不知多少年不曾有过, 卷土重来,精神让人陌生得很。
想不到他寻觅多年, 转机竟是在此处!竟是在此处!
霎时间,桓羽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弹琴的白秋, 只感到胸口之火燃得剧烈——
唰——
他身上的仙气剧烈地涌动着, 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蓄势待发地舒张开来, 下一刻,只听抑制不动汹涌的仙气迸发出响声……
桓羽竟是当场开了屏!
这时,约莫是听到声响,只见那女孩扇似的睫毛颤了颤,手一停,琴音消失无息,她则睁开杏眸,轻轻抬眸朝桓羽的方向望来。
……白秋原本只是来练琴,谁知弹着弹着便觉得高兴起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忘我境地,直到被仙气涌动的响声打断才回过神来,然后一睁眼就看到桓羽从竹林中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倒是同时愣了一下。
桓羽本来是人身而来,因见到白秋的相貌张开了华丽的雀羽,整个人沐浴在仙鸟开屏的盛大仙气之中,双臂已化为羽翼,但躯体却依然为人。他怔怔地看着白秋,仍是不可置信,只一眼,他便认定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只是没想到他没有找到高墙之内的神君夫人,而找到的人,却是在……这里。
这里是山神们居住的院落,住在这里的定是来参加山神大会的神仙。可若是山神,他这么多年,为何从未注意到过?
“你……”
桓羽本来正在出神,刚要开口询问,却是见那女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意外地脱口而出道:“……桓羽?”
桓羽一惊,道:“你认得我?”
“诶?”
白秋还未反应过来,她原是偷偷出来弹琴的,意料之外被认识的人到底尴尬,本身下意识地想躲闪,可是听到桓羽所言,又有些不解。桓羽此时半鸟半人,因翎尾展开,仙气又鼎盛,的确是比平时要华美,浑身冒彩光,但还不至于认不出来,白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气氛凝重。然而白秋呆懵,桓羽却似是并不介意这个气氛。只见他回过神来,忽然大步上前,走到白秋面前,一把用力抓住了白秋的手腕。
不等白秋反应,只听他说道:“我一直在寻你!”
……
孔雀仙桓羽向一只小仙狐开屏的事,不多时就传遍了天军营。
此事会传出来其实倒也不算意外,白秋弹琴弹到后面渐渐忘我,也就没有刻意地克制声音。她弹琴弹得颇具灵性,不止是桓羽,也有其他山神听到琴音过来看看。虽说山神的修为普遍不高,但这批神仙中既有白秋小玉这般的小仙,也有老土地神这般论起年龄比一些神君仙君还要年长的老家伙。他们要隐藏气息颇为容易,只是见白秋特意挑了个僻静无人之地弹琴,知她是不想被打扰,这才没有现身,但倒是巧合地看见了些事。
除此之外,由于两位会尴尬的当事人中羽毛比较多的那位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而且行事十分大胆,其他人即便是没有现场看到的,在山神大会接下来的几日中,或多或少都看出些端倪,再从不知何处听来他在竹林里开屏的消息后,大家都纷纷露出喜闻乐见的神情来,笑呵呵地准备坐看好事。
“我听说他是在竹林里撞见人家狐狸仙弹琴,愣神之后,当场开了屏!”
“这几日桓羽天天守在对方回院子的路上,等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要她经过就立刻上去搭话!”
“……我看到他每天手里都捧着极为精美的盒子,想来一定是礼物!”
“啊,说起来两天前,我还瞧见他站在仙子院落门口,朝里面大喊‘我死都不会放弃的!’,然后那只小狐狸受惊得要命跑得飞快……”
“我听过他喊‘我屏已经为你开好了!’和‘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回南禺山!’,哎呀,真是着急。”
“还好现在已经是分开的战法课了,否则她只怕很难跑掉。”
“想不到那个桓羽也会有今日,啧啧啧……”
众所周知,孔雀开屏的原因无非是两种,要么是竞争,要么便是求偶。虽说两种可能性都有,但一只雄孔雀对着初次见面的异性情不自禁地开起了屏,难道还会是前者不成?而孔雀仙桓羽的貌美之名和高傲的性子在山神中向来颇有名气。山神个性大多温和慈爱,而桓羽在仙中着实算年龄不大,大多数山神对他都是看可爱稚嫩的后辈的态度,见终于有人能令他放下自身对外貌的自负放低姿态去追求,可以让他好好磨砺性情成熟些,不少神仙的态度都是乐见其成。
看小辈谈恋爱总是个有意识的事,再说,同样是那么漂亮的晚辈孔雀和那么漂亮的晚辈狐狸,乍一看还挺登对的。于是他们每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彼此你追我赶,猜测着这两个小家伙到底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山神们谈论得着实颇为开心,然而这个时候,白秋的内心却是崩溃至极。
事实上,事情与其他人想象中完全不同。
比如这个时候,桓羽就站在她和小玉的厢房门口敲门,手中还捧着那些人看到的传说中精美的盒子,只听他道——
“出来!”
“我死都不会放弃的!”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回南禺山!”
“我屏已经为你开好了!”
“快出来穿上我精心为你挑选的衣服和饰品!我要亲手为你画上一个倾城绝世的妆容!快让我们用最有朝气的姿态一起站在镜子前面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最美的!”
白秋:“……嗷呜呜呜呜。”
白秋绝望地嗷着嗷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沮丧地团成一团。一旁本来在捣药的小玉心疼地从药杵上腾出一只手,用没有一点锋利之处的兔爪子拍了拍白秋的脑袋,感慨道:“辛苦你了,要应付这家伙。你们长得太漂亮的人也不容易啊……放水让他都不行,唉。”
此时说来话长。
自那日她为了练琴到竹林里碰到桓羽之后,桓羽不知为何便总嚷着要同她一较高低。白秋本也没觉得自己十分漂亮过,被桓羽这样说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又因他主动带了衣服过来,弄得白秋十分难为情。因桓羽性情执着,盛情难却,白秋觉得对方是好意,便顺着他的意思同他比了两回。谁知头一回桓羽觉得是白秋胜他一两分,便突然高高兴兴地立刻要拉她回南禺山,白秋吓了一跳,自是不愿意走的,故而连忙找借口要再试一次。
那时她和小玉都以为桓羽只是想赢,赢了变回回答原来那个自怨自艾自己为何如此美的状态,第二次小玉便给她出了主意在妆容上下了些功夫,有意让了桓羽两三分,本以为他这回应该满意,谁知桓羽当场变了脸色,第二日就取了比原来还要华丽漂亮的衣装饰品过来。
赢也不可,输也不可,然而桓羽又不愿放弃,一来二去便僵持成了如今这般,桓羽也显而易见地越来越焦躁,变成了你追我赶。白秋不知如何待他才好,两厢便不禁僵持下来。然而天军营里不少人都觉得他是动了春心,乐得看他们玩。因桓羽平时高调,流言传得又快,渐渐得好像不止山神之间,就连一些天兵都隐隐察觉到这里出了点事,有时会感兴趣地议论几句。
白秋颓了一小会儿,这才重新钻出来不解地道:“你为何非要同我分高下?再说我们已经比了两次了,又何必再比……你知我未必比得过你,而且即便是勉强赢了,也不愿意去南禺山呀。”
白秋这话说得坦白。桓羽虽说来得频,但要说非常过分其实也不至于,只是她着实不解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故而为难得很。
好在桓羽的确分寸尚有。听完白秋之言,门外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桓羽才道:“……那此事再议。既然你今日不愿,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寻你!”
话完,门外到果然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白秋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明白桓羽究竟是何意,便有些惴惴。
……
不过,即使当事人这边暂时歇了,流言却还未止。
此时,天军营内一天的训练结束,天兵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散去。奉玉则还在他办公的殿宇内,殿宇内三面环书,整洁利落,唯有奉玉面前的桌案上堆着各种竹简木简和厚厚的章卷。
屋内燃着提神的熏香,奉玉坐在长案后,手中提笔。长渊则坐在他对面,手中同样拿了不少东西,此时正一本正经地将近日的情况一样一样向奉玉汇报。他说完长长的公务后,咽了口口水润喉,稍顿一下,这才抬头看向面对面之人,道:“……大致便是如此,将军,你觉得怎样?”
奉玉平静地点了点头,执笔在面前的案卷上批了几笔,交给长渊处理。
这时,有几个天兵笑着殿外经过,口中似是谈论着什么。尽管他们距离不近,但因奉玉和长渊听力都好,便有几分喧嚷。长渊听懂了他们说得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
奉玉见他这般神情,不禁扬眉道:“说来近日将士之间好像很是热闹,天军营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奉玉这阵子忙,无暇关心鸡毛蒜皮的事。而长渊平日里接触天兵的时候比较多,且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毕竟要比奉玉小些,倒是清楚一二,故而他见奉玉感兴趣,便笑了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山神那边近日出了些小状况。”
“嗯?”
他随手又取了一份新的公务文卷批阅,一边写一边问:“是出了何事?”
长渊笑答:“说是有个向来盛气凌人的孔雀仙喜欢上了一位白狐仙,一反常态追得厉害。年轻山神谈恋爱到底有趣,最近大家闲得无聊都围着看呢。”
奉玉闻言,笔尖不禁一滞。
不过狐狸在参加山神大会的神仙里也不是少见的形态,奉玉稍滞了一下,便继续随手书写。批阅重要的仙界文书运笔之中便要带些气息,奉玉熟练地运动身上的仙气,将其注入笔中,流畅地书写,只口中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白狐?”
“不错。”
长渊笑着颔首,他一顿,又想起了些细节,补充道:“说是额间带着枚红印的。”
长渊随口说完,本有意再讲得详细些,谁知他话音刚落,就感到奉玉本来用于执笔的仙气剧烈地波动了一瞬,显然是乱了。长渊愣住,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奉玉虽还满脸平静地坐在远处,但手中的笔已“啪”得一声,断成了两截。
第40章
奉玉:“……”
长渊:“……”
笔断掉的那一刹那,奉玉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着未动, 连脸上的神情都一丝一毫的变化。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一刹, 过了好久,长渊才看到奉玉缓缓动了动, 面无表情地将断掉的笔收拾起来,手面在纸卷上一抹, 把笔断掉时留下的多余墨迹消去,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长渊安静地看着奉玉沉着冷静的模样, 只觉得殿宇中一片死寂。
长渊吞了口口水, 过了许久才斟酌地开口道:“将军, 你的笔断了唉……”
奉玉:“嗯。”
长渊:“……”
奉玉神情自然, 好似笔写到一半从中间断开是很正常的事, 跟他的情绪根本无关。要不是长渊刚刚亲身感受到了奉玉仙气的震动,知道那支倒霉的笔是活生生被奉玉暴乱的气息冲断的,他可能就要信了!
长渊的内心是震惊的, 要知道奉玉天生将神,素来冷漠沉稳,心智不易动,是大军压城了还能气息一丝不乱、从容不迫地思索出最佳方案的那种人。经过漫长岁月之后, 长渊早已不记得奉玉上一回情绪明显泄露是什么时候,让他在这种普通的交谈中动气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奉玉身上那么剧烈的气息波动, 难道是错觉不成?!
长渊内心崩溃, 此时将军看着正常, 可是他越是平静反而越不对劲。长渊脑海里的思路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还记得他们刚才是在讨论山神之事,说到被孔雀仙追求的是一只小白狐时,奉玉的神情就已有些不对劲,后来听到那只白狐额角还有红印,他的笔就断了……
等、等等……等等……
这个特征好像有点耳熟,前段时间高高兴兴地被全天军营喊大舅哥的那个额间有红印的玄英,他是不是好像也有原型的?他原型是什么来着?怎么好像是……
长渊:“……”
奉玉神君说是动了春心,还将夫人带回了天军营,可事实上过去这么久了,任凭天兵天将和山神大队一起掘地三尺,也还没有人见到神君夫人真容。长渊应当是同奉玉最亲近、也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天将了,可实际上直到如今,就连他也不曾有缘得见……不过,尽管关于神君夫人的事他们知之甚少,但将军倒是未曾否认过玄英说得夫人是他妹妹,关于那位仙子的事,多少也可从玄英身上推得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