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旨意虽是先帝下的,却也无法抹杀真正下令之人是卫恒的事实,所以曲轻歌还是恨他,也恨自己。
恨他虚伪,也恨自己的弱小,因着仇恨,年仅十六岁的曲轻歌冒险突破先天之境,成为了大央朝史上最年轻的先天强者,有了让卫恒忌惮的力量。
画面再次如走马观灯一般流窜,曲轻歌就这么重复地看着自己的前世,也看着那一直跟在前世的曲轻歌身旁的家人,前世的曲轻歌看不到他们,幽魂家人也看不到她,她就犹如游离与世外的孤魂一般,静静地陪着前世的自己走完那悲哀又无奈的一生。
‘你看……你所做的一切你的家人都在看着,他们到死都在因你而伤心,可你呢?你在干什么?’
“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飘飘渺渺的声音总是在曲轻歌耳边回荡,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不愿再去听那声音的话语,可却怎么也当不住那钻入耳中的锥心之语。
‘你啊~独自一人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认为成了大英雄,独立撑起了曲家,似乎功劳有多大一般,可是啊~你却将你的孤寡的嫂子,年幼的弟弟,与出生不久的侄子丢在了危机四伏的金城里,让他们成了制约你的人质。’
‘若是没有这些‘人质’在,你当盛德帝是怎么敢用你这个仇人当他的大将军的?’
“我也想将他们送走,藏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是无权无势的我保不住他们。”痛苦到极致,曲轻歌突然恢复成了一种诡异的冷静,她冷冷地反驳那道声音的指责,眼中原本属于人类的情感却在渐渐流逝,一股黑雾从曲轻歌心口缓缓溢出,缠绕在她身上。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是有意让你余下的亲人去当人质,来换取你的权势了?’飘忽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如同抓住了曲轻歌的弱点一般,激动万分。
“是有如何?曲家已站在悬崖边缘,若不置之死地,如何后生?”曲轻歌说着这话的时候,神色冷酷非常。
‘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啊!’那道声音感叹道,它的话风一转,突然引导着曲轻歌去看那些早已变成幽魂的家人们,悠闲的口气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你说,这些一直看着你的家人们会不会看穿你的真实心思?如果他们知道的话,会怎么样呢?对你失望?伤心痛苦?后悔担忧?还是觉得你已无药可救?’
“那又如何?”曲轻歌抬起眼,冷漠的双眼直视着眼前的黑雾,冷酷道:“若不这么做,整个曲家都会完蛋,我的所作所为,至少为这个家留下了一线生机。”
“我,曲轻歌,对不起爷奶,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兄弟,对不起嫂侄,可我绝对对得起曲家,曲家是我用命保下来的,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对得起曲家。”她的目光直直射向前世家人的游魂,如利刃般刺人。
曲家的落寞确实有曲轻歌的一部分原因,可是她的爷奶母亲作为长辈,却在丧夫丧子的悲痛之中直接抛下年幼的她与寡嫂幼弟撒手人寰,他们就对得起曲家,对得起她与寡嫂幼弟吗?
失去父亲兄长,难道曲轻歌自己就不难受吗?她就不愧疚自责吗?她就不怨恨痛苦吗?
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天真小姑娘,她为何要承受这种常人所无法忍的痛苦?
可是她却是在失去了父兄的依靠之后又接连失去爷奶娘亲的温暖,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若换做旁人,早就痛苦地发疯了,可是她没有选择懦弱地自杀,追随家人而去,而是承担起父兄娘亲的责任,肩负起曲家的重担,那些年来谁又知道她到底经受了多少苦难?
所以谁都能指责她,唯独曲家不可以!
若论罪孽,她都将命赔上了,还不够赎罪吗?
前世的画面依旧在流转,当前世的曲轻歌身死之时,游魂曲轻歌整个人突然被一股不祥的黑雾笼罩。
“啊——!”尖利如怪物般的嘶吼回荡在天际,惊吓得低下的军兵们惊慌地四处张望,连同死后变为幽魂的曲家人也被那及其痛苦的叫声惊到,纷纷向着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原本就灰蒙蒙的天际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漆黑的浓雾,浓雾之内蕴含着一道及其邪恶不祥的气息,黑雾翻滚着,化为一个人形,当所有人看清那到人形之时,全都惊骇地睁大了双眸。
曲轻歌的双目彻底化为嗜血的猩红,十指连心,漆黑的锋利指甲似乎同样代表着她变得漆黑的内心,心中的杀戮之欲再也压抑不住,她化为一道黑色的旋风,狂怒地向着那几位迟迟不肯出手援助的仙师们冲去,将他们卷上万里高空,撕扯成碎片,连同神魂一起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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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央朝金都。
宫中歌舞升平,宫外街市繁华,生活平静安乐的人们一点都没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战事所影响,百姓们尚且不知他们所敬畏的皇帝害死了他们所敬仰的曲将军,亦不知祸事将至。
此时乃是正午日头最盛之时,明亮的天色却突然灰暗了下来,街上的人们惊慌地仰头望天,看到整片天空都被一片浓雾所笼罩,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这天咋无缘无故地黑了?”一位卖烧饼的大爷奇怪地问道。
“不知道,莫不是天狗食月吧。”买菜的妇人猜测道。
“娘!宝儿害怕。”幼童哭喊着,被忧心忡忡的母亲抱入怀中,柔声安慰。
“这天色看着邪门地很,我们还是赶紧家去吧。”机灵的小伙子从中看出了不对劲,赶忙跑动着想回家,却不想那笼罩天际的黑雾突然降了下来,将整个金城包围入内,黑雾之中掺杂着紫色的毒雾,金城中人一吸入毒雾,纷纷抽搐着痛苦倒地哀嚎。
“呵呵呵……”
恍惚中,那率先看出不妥的小伙子耳边听到了一声娇柔的轻笑声,那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让人能轻易听出声音的主人此时的心情一定是很不错。
“来人……来人,传……传太医!”皇宫之中的盛德帝此时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发鬓散乱,金黄色的龙袍之上沾满了他吐出来的污秽之物,他挣扎着,颤抖着伸手往前攀爬,口中呢喃地唤着太医,眼神涣散,瞧着是撑不了多久了。
可惜他周围的全都被毒倒了,根本无人能救他。
“陛下。”盛德帝的贴身太监总管微微抬起手,无力地唤了盛德帝一声,最后却只能无力倒下,抽搐地昏迷。
“嗒…嗒…嗒…”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眼前出现了一双牛皮铁靴,这是……军中的样式!
盛德帝颤抖地仰起头,视线逐渐上移,熟悉的红衣银铠,熟悉的重剑,与那熟悉的脸——曲轻歌!
“你……”盛德帝双眸惊恐地睁大,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你没死!”他沙哑着声音道。
“不,我已经死了。”曲轻歌的声音很奇怪,像是她原本的声音里混合了另一道声音一般,两道声音的重叠让她出口的话语变成了鬼魅般的呢喃:“我是来找你索命的。”
“别……别杀我,别杀我!”盛德帝仓惶地想后退,却因中毒而动弹不得。
“你放心,我出手很利落的,不会让你受多少苦。”话语未落,曲轻歌手中重剑便往前凌厉斩出,径直砍断了盛德帝的项上人头。
死不瞑目的头颅就那么滚动到曲轻歌脚下,她垂眸冷漠地看着那颗脑袋,心中无悲无喜。
“你们都看完了。”她突然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
不知何时出现在曲轻歌身后的曲家人的幽魂们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满目的担忧心疼。
“喵儿…”曲奶奶看着疼爱的孙女变成了这幅妖魔般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地唤道。
“奶奶。”曲轻歌回头看向曲奶奶,她的手中还握着染血的重剑,脚下是死去的尸体,魔化后变得惨白的脸上突然流出两道血泪,着画面格外的可怖,却让曲家人心中难受不已。
曲轻歌犹如一个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般,一看到亲人便立刻可怜兮兮地瘪着嘴,委屈道:“喵儿好累,你们知道吗?”
不等曲奶奶回答,她又继续说道,神情迷茫无助:“你们知道的,可是你们还是不要我了,你们不要喵儿了!为什么?是我不够乖吗?我不够听话?还是你们还在恨我,恨我害得曲家变得如此?”
黑雾又从曲轻歌心口不断涌出,这些黑雾仿佛从她心上的破洞之中流出的一般,无穷无尽的黑雾代表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曲轻歌的神情突然扭曲起来,变得痛苦万分,她捂住疼痛不已的脑袋跪倒在地上,曲奶奶和周丽娘已经忍不住快步上前扶住她消瘦如骨的肩头,焦急地询问她的情况。
“疼……好疼……奶奶,爷爷,娘亲,父亲,大哥,我好疼……喵儿好疼……”此时的曲轻歌变得格外脆弱,她拉着家人的衣袖不住地喊疼,不再像之前那样将一切苦痛都往肚子里咽。
“我们从未怪过你,何来恨你一说?”曲乔山威严稳重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曲轻歌即将失控的情绪,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父亲威严伟岸的身影。
“为什么?”她依旧不解,他们都是她害死的,他们为什么不怪她。
“曲家落败,并非你一人之过,没有卫恒,也会有卫张,卫李,不论是谁,不论他们是不是与你有情,只要他一登上皇位,决计饶不了意图谋反的我。”曲乔山将手负于身后,口中道出一个惊天秘闻。
“爹爹……意图谋反?”曲轻歌不敢置信道,她从未想过,在她心中忠君爱国的父亲居然意图谋反!
“因我功高震主,先帝想杀我,斩草除根,他不会放过你们,我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认命,谋反…也是逼不得已。”最后,曲乔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万般筹谋,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死不足惜,可却害得父母妻子儿女痛苦一生,是他的不是,他不配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
手中的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曲轻歌最后只能苦笑。
所以说,她那么多年的痛苦与自责愧疚,到底算什么?
周围的环境突然又是一阵变化,眼前再次浮现的是小小的曲轻歌与曲家,这一世的曲轻歌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从此困住曲家的困境迎刃而解,危机不在,欣欣向荣。
“这一世的我早已不同,待我成功凝丹之后,便可在宗门之内分得一座山头,有了属于自己的地域,爷爷奶奶、爹爹娘亲和大哥,你们愿不愿意随我踏上那无上仙途?”曲轻歌激动地双手拉着双亲,期盼的目光让人不忍拒绝。
“喵儿,过来爷爷奶奶这里。”此时的他们正身处于曲家的农家小院之中,曲爷爷曲奶奶正双双站在堂屋的上首处,一如曲轻歌年幼时的模样。
曲轻歌走过去,跪坐在地上,柔顺地将头颅靠在曲奶奶双膝上,曲奶奶慈爱地轻抚着她的头,缓声说道:“我家喵儿啊,是有大本事的人,奶奶很为你自豪。”
“只要奶奶愿意,奶奶也可以变得跟我一样。”曲轻歌趁机怂恿道。
“奶奶不会去的。”曲奶奶温柔地垂头看着孙女,看着她似乎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刷得一下抬起了头,眉心戾气隐隐涌动,她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一般,长满皱纹的粗糙手指轻抚上曲轻歌的眉心,缓缓按揉。
眉心处的温柔触感让曲轻歌稍稍放松下来,戾气也消散了许多,她抬眼孺慕地看着曲奶奶,软着嗓音撒娇道:“奶奶,您就随喵儿走吧,到了修真界,喵儿才好照顾您,您也能时常见着我了。”
只要奶奶见识了修真者的强大与悠久寿命,还能不努力修炼?曲轻歌心中暗暗谋算。
“我们两个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可受不起折腾了。”曲爷爷在一旁摇摇头,他的态度与曲奶奶是一致的,并不赞同一大家子人前去拖累孩子,他们都已经拖累了她的前世,怎么忍心拖累她的今生?
“您这话我可不爱听,快收回去。”曲轻歌噘着嘴,不满地看了曲爷爷一眼。
看出自己态度软化,长辈们态度也跟着软和起来,自认看到胜利曙光的曲轻歌爱娇地摇着曲奶奶的手臂,继续撒娇道:“奶奶,您就去嘛~去嘛~”
“曲轻歌。”曲奶奶微微沉下声,曲轻歌瞬间闭嘴,知道奶奶是认真的了,每次曲奶奶一认真起来都爱叫她的全名。
曲张氏苍老的双手捧起曲轻歌的小脑袋,慈祥睿智的目光与她隐隐含着嗜血疯狂的目光对上,从曲奶奶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特别是那双可怖的赤红双目,曲轻歌不自在地想将头偏开,却被曲奶奶用劲掰回来。
“这就是你所说的修真好?你看看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了?你这孩子这么就这么不会心疼自己,你不心疼我们心疼啊!”曲奶奶的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心酸无比,周丽娘更是伤心地落下泪来,曲乔山抱着她小声安慰。
“只要你们跟着我一起走,我立马就能变回原样!”曲轻歌站起来,态度坚定地说道。
“唉~孩子,爷爷奶奶也想啊!”曲爷爷轻叹口气,缓缓跟着曲轻歌说出他们的想法,“我们年纪大了,不想再折腾了。你爹娘他们可以跟着你走,可爷爷奶奶已经老了,本就不能再多陪你几年,不如今生就这样平安喜乐地过一生,倒也幸福。”
“爷爷奶奶……觉得这样很幸福吗?”曲轻歌愣愣地问道,她似乎真的从未考虑过他们觉得幸不幸福的问题。
此时的曲轻歌不由得反思,她的一厢情愿,打着为家人好的旗帜自作主张,是否太过自私了?
“那爹娘和大哥呢?”她转头问站在身后的父母亲与大哥。
“我们的意思是顺其自然,家中之人若是身带灵根,自然该随着你去奔那更好的前程,可若无灵根,那便是天意,无需强求。”曲乔山爽朗一笑,说出了他早就与家中亲人所商量好的答案。
自从曲家小弟被曲轻歌测出有灵根,而曲轻歌又提出让他们也跟着走的事后,他与妻子便辗转了一夜,最后在曲轻歌离开之后召集了父母与兄弟们全家大小,说出了曲轻歌的提议。
他们都是曲轻歌的至亲,曲轻歌绝对不会不管他们,可他们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将整个家族的重担压在一个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