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则鸣——宋昙
时间:2018-07-14 11:24:50

  只是这魏三娘,杀姊弑妹,心狠手辣,置天理人伦于不顾,当真会有甚么好下场吗?徐三虽看好她成为寿春首富,但也觉得天理昭然,报应不爽,似魏三这般人物,必将不得善终。
  她正兀自思量着,忽地见得崔钿眯起眼来,靠近她身侧,沉声说道:“我走马上任,已有一年,不但将这寿春县城,改造成了小开封府,还让本地税收,跃居淮南西路的头一号。官家巡幸,满打满算,已有一月有余,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思乡难息,想念京都府了。我这个‘小开封’,恰好投了官家的心意。前两日,我随着官家,游逛集市,官家赞不绝口,很是满意。这个功劳,不管怎么算,也要分你一成。”
  徐三正要推却,手却忽地被崔钿抓住,接着又见那小娘子难得正色道:“你听我说完。似荷莲和龙蟠之穴,虽说都牵三扯四,颇有些不干不净的,但这两个东西,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而且都是官家喜欢的。再说了,龙穴这案子,按着你的主意,罪不及孥,还全了官家的仁爱之名。”
  言及此处,崔钿缓缓笑了,晃了晃徐三的手,口中高兴道:“徐老三,你听好了——我要升官了!这一回,靠的可不是我娘。而贾府虽倒了,袁家却没倒,寿春这地方,你反正也待不长久,还不如就跟着我走罢。”
  徐三闻言一笑,平声问道:“你要升到何处去?”
  崔钿有些俏皮地笑了笑,道:“那我就要考考你了……徐老三,你好好想想,我爱吃甚么?”
 
 
第68章 星若连珠饶御前(四)
  星若连珠饶御前(四)
  崔钿爱吃甚么?徐三勾唇一笑,垂下眸来, 开始细细回想。
  她头一次来见崔钿之时, 崔钿吃的是奶冰。牛乳里加了樱桃荔枝, 碎冰里放了蜜糖和珍珠粉, 似这般吃法,乃是从盛产牛乳的西域传过来的。
  替岳小青打官司时, 她还去找过崔钿一次。那一回, 崔钿吃的就是魏三娘送来的西瓜, 而这西瓜,乃是产于金国漠北。徐三还记得她边吃边说道,“只盼着有生之年, 能去北边待上几年”,甚么奶冰、西瓜、胡饼、酥油泡螺,她是想吃多少, 就吃多少。
  徐三思及此处, 便笑着道:“我记得娘子提过,想去北边待些日子。”
  崔钿一笑, 道:“原来你还记得。没错, 官家说我干得还可以, 让我再在寿春待个一年半载, 之后就擢升提拔。官家问我, 有没有甚么地方想去,我就说,我想去看看北地风光。官家想了想, 没说话,吓得我大汗涔涔,幸而没过多久,她便笑了笑,应允了下来。”
  徐三闻言,微微蹙眉,思忖道:“官家如此沉吟,约莫是北边没甚么合适的位子。燕云十六州,皆乃险要之地,其中官场派系,亦是十分复杂,比不得咱们寿春,毗邻中原,既是水路要塞,又有古迹名胜,对于像娘子这般初入仕途的来说,实在是个一试身手的好地方。”
  崔钿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能在寿春有此作为,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缺不得。当时阿母赶我做官,我说我要到山清水秀的地方,甘酒嗜音,寻欢作乐,阿母和大姐,便给我挑了寿春。如今一想,倒是颇有深意,阿母的远见,我是够不上的。”
  话到此处,崔钿又笑道:“说起来大姐,她也随着圣驾,来咱寿春了。你若不急着回去,一会儿就跟着我和大姐,到夜市上头去逛逛罢。这几日官家驾临,街上可比往日热闹不少。你放心,我大姐的性子,可比我好多了。先前在京中之时,人家都说她是个好相处的,我嘛,就是个混世魔王。”
  徐三在后山园子住了二十余日,又在那破落小院儿里,被拘了两三天。她稍稍一想,也不愿扫了崔钿的兴致,便笑着应承了下来。
  崔钿换过常服之后,坐于镜前,由着婢子为她挽髻梳发。徐三在旁,替她整理着书案,将那混在一起的案宗、文书等等,按着事急事缓,一一分列。
  恰在此时,门外忽地有人跨步入内,徐三抬眼一看,见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娘子,模样虽与崔钿有些相近,皆是细眉长眼,但她这周身气度,却是显得温厚平和得多,而她这身材,也比瘦小的崔钿结实不少。
  徐三把着眼儿一扫,知道此人,即是崔钿所说的大姐,本名唤作金钗二字。果不其然,那小娘子一入门内,崔钿便披散着头发,起身走到那女子身侧,笑着道:“阿姐来得,可比我想得要早。”
  崔金钗笑了笑,温声道:“你这丫头,好歹也是七品县令,这性子,怎么还这般跳脱?”
  她这般一说,崔钿哼了一声,又老实坐于镜前,由婢子梳妆打扮。崔金钗坐于桌边,抿了口热茶,随即缓缓抬眼,看向徐三。她扫量了徐三一会儿,随即一笑,缓声道:
  “你就是徐三娘罢?幺儿先前给家中寄信,时不时就提起你,说你给人打官司,嘴皮子不知有多利索,还说你帮了她不少。方才酒席之上,官家还夸了你四个字,说你是‘知机识窍’。”
  先前崔钿跟徐三说过,她家大姐,性子稳重,现如今乃是正四品的中书舍人,负责诏诰词命,说白了,就是替官家起草诏令的。她既是崔钿大姐,又是四品官员,徐三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自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先是行礼,接着又是满口谦辞,连说不敢当。
  崔金钗打量了她一会儿,又立起身来,绕过屏风,走到书案一侧。她背着手,稍稍低首,只见那书案上的种种文书,按着事情的轻重缓急,排列得齐齐整整。崔金钗信手一翻,点了点头,温声道:“不错。有你跟着幺儿,我和左相,也能安心不少。”
  崔钿一听,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若只我一个,你就放心不下了?连官家都说我有理政之能呢,阿姐跟我最亲,怎么偏来拆我的台?”
  崔金钗闻言,摇头轻笑。姊妹二人,又笑语一番,这便一同出了门去,徐三跟在二人身后,倒也不怎么搭话。而那崔金钗听了崔钿所言,说是跟官家要了恩典,再在寿春待上一年半载,便到燕云十六州任职,这崔舍人很是少见地皱起了眉,思虑半晌,随即叹了口气,道:
  “燕云十六州,乌烟瘴气的,可比不得寿州这般太平。你便是左相之女,人家也未必会给你好脸色。阿姐我替官家起草诏书,自是晓得那燕云北地,政令不一,昏天暗地,可不是随便待上三五年,就能攒下功德,如愿升任的地方。你为了一饱口舌之欲,跑去趟这浑水,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事非经过不知难。”
  崔钿却是不以为然,漫不经心地道:“我又不想招惹他们,难道他们还要招惹我不成?阿姐你最懂我了,我是个胸无大志,不思进取的,只想着吃香喝辣,做个富贵闲人。我只盼着在寿春待两年,再在北边待几年,等到玩够了,吃腻了,就回京中,坐吃山空。”
  崔金钗瞧着她这副模样,很是无奈,叹了口气,又抬起手来,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低声道:“你能不能做富贵闲人,全要看官家是甚么意思,还要看阿母是何打算。你看那些寒门女郎,必须要考上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身入仕途,而你呢,生在簪缨门第、钟鼎人家,想当官,直接就是正七品,不知占了多大的便宜。这世道,有借,就要有还,你可得想清楚了。”
  崔钿不愿听她这通篇大论,又见不远处,桥下有个摊子,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不知多少人,看起来很是热闹。她一下子来了兴致,一手拉着崔金钗,一手扯着徐三,往那摊子挤了过去,口中笑道:“走走走,咱也凑凑热闹去。”
  徐三的个子,比这两人都要高出一头多,那两人踮脚看,也看不清楚,而徐三却稍一抬眼,便一览无余。崔钿心里好奇,只是怎么看也看不出个究竟,只得转过头来,向着徐三问道:“这是甚么摊子?怎么这般热闹?”
  徐三蹙眉道:“是个扎飞镖的摊子,用的是三棱脱衣镖。几米远外,摆了个草人。扎到草人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奖赏。”
  崔钿皱起眉来,疑惑道:“这摊子也算不得稀奇,怎么招来这么多凑热闹的?这不,边儿上还有一家,也是干这个的。”
  她话音刚落,旁边便有位大娘,口沫横飞地跟这几人解释起来。徐三在旁听着,却原来是有个不带面纱的小郎君,也就十二三岁,来了这摊子前,非要玩上一盘。那摊主是个蛮横妇人,见他乳臭未干,又举止无仪,便骂了他一通,要将他赶走,说是这脱衣镖,只女子使得,男子使不得,教他滚回家中,缝衣绣花去。
  那小郎君也是个暴脾气,她骂,他就骂回去,死活不走,非玩不可。那摊主见此情形,又生出一计,说是要他玩,也行,但是要立个赌注——他必须跟这摊主比上三回,按着三局两胜,若是摊主赢了,他便要掏出百金,若是他赢了,那摊主就分文不取,任他今夜,扎个痛快。
  崔钿闻言,啧啧两声,挑眉道:“这买卖可不划算。那摊主多半也是个练家子,这没有几年的功底,哪里能比得过她?就算赢了,也得不着甚么好处。”
  那大娘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么!偏那小子,是个气性大的,说百金也算不得甚么,赌就赌,谁怕谁!”
  崔金钗在旁听着,一听那小子说百金也算不得甚么,眼皮子一跳,立时招来崔钿近身,微微向前,在她耳边说了些甚么话儿。崔钿听后,脸色一变,一把扯上徐三,没好气地挤到了众人前头去。
  她耷拉着眉眼,抱臂立在一旁,而徐三抬眼一看,便见那少年背对着诸人,一袭玄衣,发髻高挽,足上踩着一双柴屐,个头儿倒是不高,至于形貌如何,更是看不真切。但她扫量着崔钿的神色,便知面前这少年,绝对是连崔钿都惹不起的人物。
  此时此刻,那少年已经投了一回飞镖,直直扎到了那草人的下腹上,而那摊主,即如崔钿所说,也有些底子,抬手一掷,虽未曾正中心脏,但也比那少年的三棱镖,离心脏更近了些。按照规矩,这一回,自是那妇人胜出一筹。
  崔钿微微眯眼,冷冷发笑,一言不发,在旁抱臂静观。而那少年,却是毫不气馁,手腕一转,便见那飞镖根部的红绿绸衣随风而起,而这支三棱脱衣镖,则是直直扎到了草人的肩部。若论间距,倒比上一回那妇人的飞镖,离左心处更近了不少。
  众人眼见如此形势,皆是鼓掌叫好。而那妇人,却是不慌不忙,缓步上前,眯眼瞄准,骤地一掷——
  正中红心!
  那妇人勾起唇来,很是轻蔑地转过头来,睨了那少年一眼。而围观之人,大多乃是女子,眼见得这妇人身手如此了得,喝彩声比先前大了不少。崔钿啧啧两声,也是勾唇一笑,而那少年,眼见得败局已定,脸色阴沉,紧抿薄唇,于花灯底下,缓缓转过身来。
  徐三抬眼一望,见那少年,虽才不过十二岁左右,个子都还没长起来,但瞧他那副眉眼,已然称得上是俊美出众。若说韩小犬是孤标傲世,贵气难掩,这少年的气质,倒是与他颇为相似,只不过少了几分孤傲,多了几分沉郁。
  是的,沉郁。明明不过是个孩子,可他那眸中深处,却是一片阴郁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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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各位的营养液~
  tjh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3 07:52:24
  谢谢tjh的地雷~
 
 
第69章 秋风春浪鳌头好(一)
  秋风春浪鳌头好(一)
  崔钿眼见得那少年落败,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低下头来, 忍着笑意, 暗自寻思着该要如何笑话这小子。
  哪知就在她这一低头的工夫, 徐三蹙起眉来,便见那少年薄唇紧抿, 个头儿虽小, 气势却大, 一把扯下腰间所系的夔龙纹玉佩,猛地拍到案上,口中冷冷说道:“拿去!这东西, 千金难买,毋论百金!”
  这少年也不知揣着甚么小心思,故意将自己的声音, 压得极为低沉, 可却还是遮掩不住其中带着的稚气。而那妇人,扫了那玉佩两眼, 也不多说, 直接揣入了怀里头去。
  崔钿刚一回过神, 就见这小子将那夔龙纹玉佩抵了出去。她立时吓得清醒了过来, 当即迈步上前, 扯着那少年的胳膊,眉头紧皱,咬牙道:
  “山大王, 你要闹,去别人的地界闹去,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惹麻烦。你那玉佩,可是御物,上头都有印记的,宋刑统里说了,哪个敢买卖御物,哪个就要吃板子的!”
  徐三立在一旁,听着那崔钿唤了山大王三字,立刻反应了过来。眼下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托书崔钿,救了韩小犬的那一位皇子。按着这宋朝的规矩,他该被唤作“三大王”才对,但因这小子,性情乖戾,肆意妄为,好似山中寨主一般,时日久了,这三大王,便被叫成了山大王。
  眼见得热闹罢了,围观者众,皆各自散去,那崔金钗也毋需再挤,直接走到了前头来。那山大王瞥了崔钿两眼,随即勾唇一笑,冷声道:“那就让她买卖去罢。崔小幺,你莫插手,只管找几个衙役看住她便是。只要她卖了这玉佩,就将她扭送到衙门,打她个半死不活!”
  徐三在旁听着,心上却是一凛,原还觉得这少年郎,和韩小犬颇有几分相似,但如今看来,却又觉得半点都不像了。
  韩小犬是什么样?是受辱之后,先想着自杀,等被人劝过,才又想着报复。但这个山大王,虽才十二岁,行事却是狠戾多了。一个傲气,另一个戾气,实在是大不相同。
  那妇人不让他扎飞镖,他就设下计来,将这御物交于她手,且早就料到她必会将这御物卖了换钱。徐三是做讼师的,将《宋刑统》背得滚瓜烂熟,她清楚得很,买卖御物,超过多少两银子,那可不止打板子这么简单,往重了说,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徐三思及此处,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崔钿,而崔钿,也恰在此时,抬眼看向了徐三。徐三看她,是想看她有甚么吩咐,而崔钿看徐三,显而易见,是没了主意,盼着徐三帮她一把。
  徐三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却是明白。这事儿若是让官家知道了,那一干人等,都是吃不了兜着走。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将那龙纹玉佩给要回来。
  徐三和崔钿还在寻思着,崔金钗却是已然缓步上前,背着手,皱着眉,对那摆摊的妇人低声道:“那玉佩,你拿不得,我劝你还是赶紧归还罢。”
  这小娘子,性子向来稳重,这“御物”二字,她也不敢贸然说出,唯恐那妇人大喊大叫,再招来旁人围观,到那时候,可就真是不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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