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平湖的湖面极为宽阔, 画舫慢慢地离开岸边, 朝着水中央而去。叶芊捏了个小点心,趴在窗口,看着岸上的人渐渐变小,她咬了一口点心,却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咳咳——”她刚想开口,却被点心呛了一下,豫王就在她身边,忙帮她拍着后背,等她咳得不那么厉害了,递过来一杯温温的茶,叶芊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感觉缓过劲来。
豫王看她好了,白玉般的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吃东西的时候别急着说话,看把自己呛了多难受。”小丫头呛得不舒服,大大的杏眼里起了一层水雾,煞是可怜,看得他心疼极了,取出丝帕,在她眼睛上轻轻按了按,帕子顿时湿了两小团。
“那个人好像是大姐姐。”叶芊圆圆短短的食指翘起来,指了指正离开岸边的叶芙。
“嗯,是她。”豫王的目力极佳,随意一瞥就认出来了,叶芙离开岸边,上了太子的画舫。
豫王嘴角泛起一丝嘲讽,上次叶芙留在太子的船上,他还以为是凶多吉少,毕竟太子的嗜好极为变态,几乎没有能活下来的,没想到叶芙竟然死里逃生。后来想了想,他就明白了,太子以前弄死的都是他的手下偷来的女孩子,全身乡野民间穷苦人家的,这种人家本来就不看重女子,死了丢了多不在意,再加上对官府有畏惧心理,很少有人去报官的。太子本身也很小心,这种事也是偶然为之,所以,并没有大规模女子失踪的案件。
叶芙就不同了,她不是太子劫掠来的,而是自己送上门的,可以说是你情我愿,就算被人知道了,最多说个不庄重,也定不了太子的罪。而且,估计这是太子玩弄过的第一个年幼的官家女子,可能也是因为出身侯府,太子有过顾忌,才留了她一命吧。
叶芙倒是不怕死也不怕疼,这么快就再次送上门了。豫王轻哼一声,叮嘱道:“芊芊以后离她远一点儿,尤其是不要再和她一起出门。”
母亲和哥哥也这么叮嘱过自己,叶芊很顺从地点了点头。豫王看她这么乖,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揉了揉。
叶芙并不像豫王想的那样胆大,她既怕疼又怕死,可是太子派人来约她,她又不敢拒绝,而且,和太子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就算怕得要死,心里也把自己当成了太子的人,本来想着能拖就拖,过个几年再入东宫,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再次召见她了,她身上的伤痕也才刚刚消退了而已。
孟氏早知道她和太子的事,根本就不管她。齐氏自然是指望着她能得太子的宠爱,老太太也命令她梳妆打扮好赶紧出门,叶芙就这样心惊胆颤地上了太子的画舫。
豫王吩咐画舫离太子远远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小丫头看到什么碍眼的事。
游过临平湖,豫王又带着叶芊去了天香楼用午膳,之后才亲自把她送回了侯府。豫王自然是恨不得小丫头就长住王府才好,可孟氏不会答应的,就这几天,已经派人来看了两次。
叶芊先去见了母亲和哥哥,又回到自己的院子,歇了午觉,写了几篇字,用过晚膳后,去了寿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乍一见老太太,叶芊吓了一跳,老太太好像胖了很多,脸圆圆的,双下巴也出来了,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紧绷了。
其实,自从孟氏掌家以来,老太太一直在变胖,衣服都做不及,只不过天天见没感觉到,叶芊去了豫王府几天,猛地一见才觉出来了。
她疑惑地看看母亲,孟氏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低声道:“芊芊不要说,跟任何人都别说,没人喜欢别人说自己胖的。”
叶芊一想也是,叶芙和叶蓉说自己胖的时候,她也不开心来着。
孟氏笑着捏了捏宝贝女儿的小胖手,老太太给她下毒,她虽然不懂得用更厉害的毒还回去,但是她却知道,吃大量的猪油会让人发胖,而人老了又太胖的话,很容易卒中的。虽然见效慢,但总有一天能等到。
孟氏悄悄叮嘱了厨房,给老太太做的菜是用猪油炒的,给老太太烘的葱油饼里也放的是猪油,凡是用油的地方,一律用猪油代替,而且用量翻倍。
别说,这样炒出来的菜十分香,很得老太太的欢心,她的饭量都比平时大了,所以,即便她感觉到自己胖了,也以为是胃口大开的原因。没人敢说她胖了多少,她只以为自己稍稍变胖了一点点。
老太太看孟氏和叶芊窃窃私语,扬声问道:“你们娘俩在嘀咕什么?”孟氏明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却不声不响,瞒着人悄悄把毒解了,这才邀请了族长,来了个突然袭击,搞得她和老二措手不及,不得不把齐氏推出去顶罪。她怀疑孟氏已经知道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只不过大家没有撕破脸皮,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罢了。
“我在问母亲,”叶芊抬头在屋里扫视一圈,“怎么不见大姐姐?”
老太太的脸一沉,太子也过于毒辣了些,叶芙早上出去,到了酉时回来的时候,又是昏迷不醒、浑身伤痕,太子却只送了一瓶伤药,连句话都没给。老太太轻咳一声,“芙姐儿今日出门,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一想到那人是太子,一国储君,将来是要登上大位的,老太太心里就没有那么不平了,芙姐儿就算现在受点罪,将来可是有大造化的,不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看了看梅氏,又看看孟氏,现在他们侯府三房,却站到了三个阵营:大房的芊姐儿是豫王妃;二房的芙姐儿又和太子定了关系;三房梅氏的父亲是瑞王的得力干将。不管将来是太子从容即位还是二皇子瑞王翻盘,侯府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至于豫王,老太太暗暗摇头,就算太子的跟班三皇子康王上位,也轮不到纨绔的四皇子豫王。现在芊姐儿是身份最高的,等太子或者瑞王登基,她自然能让这个豫王妃乖乖听话。
孟氏对叶芙发生了什么事心知肚明,面上不显,和梅氏陪着老太太说笑一番,老太太摆摆手,让她们都走了,却把二老爷叶承浤留下了。
“老二啊,如今这个局势,你怎么看?”等大家都离开了,老太太问叶承浤。
叶承浤沉思片刻,齐氏被关,孟氏又是名正言顺的候夫人,掌管中馈后二房处处掣肘,现在他连与同僚吃酒的银子都紧张了。而叶芊成了豫王妃,眼看着大房的势力就这么壮大起来,和几个月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些还都是小事,关键是叶砺一天天大了,要是就这么放任不管,等他及冠了,就会袭爵,那他们前面做的种种努力就全部付诸东流了。
“要及早下手,斩草除根!”叶承浤坚定地说道。
原本他没打算这么早对付叶砺,本想着再过两年,等大家彻底忘掉济平候的时候,再让叶砺出个意外,免得两场意外相隔太近,引起别人的猜测。可如今大房的势力越来越强,他唯恐夜长梦多,只要除掉叶砺,孟氏肯定会再次病倒,到时候干脆送她上路,反正痛失爱子,受不了打击重病身亡,也完全说得过去。
至于叶芊,没了叶砺和孟氏,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就算有个豫王妃的名头,也做不了什么。
老太太点点头,“也好,我总觉得孟氏好像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不过她心机深沉,从表面看不出来而已。”
“放心。”叶承浤安慰道:“没了叶砺,大房就只剩两个女人,再心机深沉也成不了气候的。”总不能让叶芊袭爵吧,这世上从没有过女侯爷,当今圣上也不是那么天马行空的人,肯定不会封个女侯爷出来的。
老太太叮嘱道:“那你尽快安排吧,要周密,别出了岔子,需要银子的话,我那里还有些。”
叶承浤点点头,又迟疑地说道:“母亲,你最近怎么……富态了?”
老太太有些不悦,“最近我胃口比较好而已。”
“还是要注意些。”叶承浤有些不放心,胖得太快可不是好征兆。
老太太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明天我叮嘱厨房,把饭菜做得清淡些。”
第039章
次日, 老太太果然吩咐了厨房, 给她准备的膳食要清淡些。
孟氏得知, 沉吟片刻,吩咐了厨房几句。
午膳时,送到老太太屋中的饭菜果然十分清淡,水煮青菜、水煮白菜、水煮豆腐……老太太吃惯了大油大肉,对着这满桌的青菜豆腐一口都咽不下去, 全都撤下去,让厨房重新做一份稍放些油的菜来。
老太太发了话,厨房的人手脚麻利, 很快就重做了一份。清炒的口蘑鸡片、红烧的鱼块……
这次看起来像样多了, 老太太满意地夹了一筷子, 放到嘴里一嚼,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油少,盐也少, 味同嚼蜡。吃了几口,老太太就放下了筷子,已经重做了一次, 再要求厨房重做,她也不好意思开口了,再说, 重做成什么样,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老太太不知道, 这都是孟氏特意安排的,其实,就算少油少盐也能做出美味来,孟氏却故意让厨房的人做得很难吃,再加上前阵子给老太太的饭食都是大量猪油,她一下子无法适应,自然觉得无法下咽。
服侍她的嬷嬷叫了个小丫鬟进来把饭菜都收拾下去,小丫鬟满眼可惜地看了看几乎没动的饭菜,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老太太。
老太太没吃上饭,正是心情不好,脸一沉,“看什么?!你也觉得我胖了不成?”
小丫鬟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不不,奴婢是觉得、觉得您这样刚好,就跟那佛祖、观音似的。”
“什么佛祖观音?”老太太皱眉,这丫鬟怎么傻乎乎的?
“奴婢、奴婢去庙里的时候,见那庙里的佛祖像、观音像都是富态祥和的,没有一个是干瘦的,想来,只有大福气的人才是那样的。”小丫鬟趴在地上直磕头,“奴婢、奴婢觉得,老太太您就跟那观音特别像呢。”
老太太心花怒放。人要是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总会下意识地找借口,更何况这小丫鬟说她像观音,说她有大福气。再说,那佛祖观音确实没有一个是干瘦的,全都是富态的,更别说那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了。老太太顿时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胖,就有些富态也是福气,她决定再也不吃什么水煮青菜了。
“好了,起来吧。”老太太看小丫鬟磕得脑门都青了,让人给她抓了一把大钱,“你是个实诚的,去玩吧。”
于是,老太太的清淡饮食只维持了一个中午,到晚膳又恢复了。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老太太觉得再去吃青菜豆腐简直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会折损自己的大福气的。
孟氏听了厨房报上来的消息,微微一笑,没关系,就算这法子慢了些,她也等得起。
……
叶砺带着一个小厮,穿过繁华热闹的西华街,闻到一阵香酥鸡的味道,心念一动,妹妹很喜欢这家的香酥鸡,就是每次排队的人太多。叶砺看看天色还早,让小厮去排队了,他站在阴凉的小巷里等着。
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走进小巷,直愣愣地盯着叶砺看。
叶砺的剑眉皱起,星目冷厉地看了过去,这人应该是刚进城吧,还不懂得礼貌,若是遇到蛮横的,他这样盯着人家看,肯定会被打的。叶砺无意为难他,但也不愿意被他就这么看着。
那人的脖子缩了一下,却没有避开视线,反倒朝着叶砺走了过来,“您、这位……爷,旁边的人说您是济平候世子,您是吗?”
叶砺倒有些诧异了,难道他是来找自己的,点点头,“我是,你有事吗?”
“哎呦,可算找到人了!”那人一副惊喜地样子,在身上摸索一番,摸出一块质地看起来很一般的玉佩来,递给叶砺,“那这东西您认识吗?”
叶砺瞥了一眼,脸色大变,这玉佩他认识!这是他送给父亲的玉佩!
当年父亲任户部侍郎,赶上忙的时候,常常要夜宿户部,几天都不能回家,他用自己攒下来的月银买了这枚玉佩,还在一角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砺”字,送给了父亲,说是“带着这枚玉佩,就相当于儿子陪着您了”,那玉佩并不好,他刻的字也很难看,但父亲却很是喜欢,戴在身上就没摘下来,直到他失踪的那天。
“这玉佩你是从哪里来的?”叶砺一把抓过了玉佩,激动地问道,这玉佩是父亲身上的,难道父亲还活着,是父亲让这人来的?
“这玉佩您认识?那我就找对人了!”那人一拍大腿,“哎呦,我跟你说啊,七年前,我们村来了个教书先生,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就在我们村住下来,教书为生,前连天他生了一场大病,突然想起自己是谁了,说自己是济平候,非要让我带着这枚玉佩来找济平候世子,说、说您是他的儿子,临死前要见自己儿子一面。哎呦,他病得快死了,我看他可怜,就答应了——”
“你们村在哪儿?!”叶砺的心情真是大起大落,一听父亲还活着,高兴得想翻几个跟斗,一听父亲又病得快死了,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就飞过去,哪里还有心思听他絮叨。
那人说得正唾沫四溅,被叶砺一吼,吓了一跳,脖子一缩,小声道:“我们村在白雀山脚下,叫雀落村。”
叶砺听他说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那人看着叶砺的身影消失,嘿嘿一笑,转身刚想离开,脑袋上被谁敲了一棍子,身子软软地倒下了,随即,有人扶住了他的身子,把他带进了一辆马车。
叶砺并不知道雀落村,但是他知道白雀山,沿着官道走上五十里,拐进小路,穿过一段狭长的山谷,再走上十几里就到了。
叶砺的马骑得飞快,蓝色的锦袍一角扬了起来,风声从他耳边“呼呼”而过,他星目微眯,专心地看着前面的小路,天色已经渐渐黑了,要不是他因为习武目力极好,绝对没办法在这小路上跑得这么快。
即便如此,进了山谷他也不得不慢下来,山谷里到处都是石头,要是马伤了,他的速度就更慢了。
叶砺心急如焚,驭马小心地避让着地上的石头。突然,他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的心紧缩,似乎有什么十分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
是什么?叶砺勒马,凝神细听,似乎是巨石撞击着山壁发出的沉闷声。叶砺猛然反应过来,他来不及顾马,来不及细看,身子直接从马上跃了出去,如离弦的箭一般,朝前面飞速地射出老远。
在他飞离马背后的瞬间,一道钩锁来到马背上,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这道钩锁也会将他带离此处。叶砺没有回头看,自然也没有发现这钩锁,他头也不回,直到离开百步远,感觉没有危险了,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