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瑞王的龙舟不知怎么回事,底部突然裂开了一个口子,大量的水涌了上来,划桨的水手慌忙地丢了浆去查看。可是龙舟是专为比赛所制,又长又窄,并排也只坐两个水手而已,几个水手这样一动,龙舟立刻就不稳当了,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就翻了个底朝天,上面的人尽数掉进了水里。
“啊。”叶芊轻轻的喊了一声,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睛紧盯着豫王的黑色龙舟。
文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还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太子的红色龙舟和康王的青色龙舟就控制不住地撞了上去,龙舟的速度非常快,三个龙舟本就离得特别近,根本就避不开。水里的人顿时被撞了个七零八落,水面上迅速冒出了一些红色,显然是有人被撞伤出血了。红色青色两只龙舟撞上这些人,又滑出一段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太子和康王连忙吩咐自己船上的水手下去救人。
水手们的水性都不错,要是落水的话,不仅能自救,还能把瑞王也救上来,可关键是刚才两只龙舟从这些人身上撞了过去,这下可就说不准了。两船的水手都急忙地跳了下去,要是能救到瑞王,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四五个水手偷眼看了看太子的神色,太子面容冷峻,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几个水手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一头扎进了水里。
就在这么混乱的时候,豫王的黑色龙舟也出事了,船的底部和白色龙舟一样,也裂开一个口子,水涌了上来,水手们看见前面出了事,本就人心惶惶,自己的船一冒水,顿时慌乱起来,于是,这只黑色龙舟也翻了。
好在,豫王的黑色龙舟后面没有紧跟着的船,四个皇子他落在最后,民间的龙舟又不敢和他们抢风头,都离得有一段距离。所以,黑色龙舟虽然和瑞王的白色龙舟一样翻了船,落水的人却幸运地没有被后面的龙舟撞到。
四个儿子中有两个落了水,文帝急得站了起来,一叠声地吩咐去救人。
叶芊就算知道豫王早有准备,此时也无比担忧,她的小眉头紧紧皱着,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要不是答应了萧言风不会乱跑,她现在真想让这画舫划到他的身边去。
康公公也很紧张,他信任自家王爷,王爷自幼就聪慧,尤其是这些年,运筹帷幄,布局沉稳,完全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少年。同时他又担心,万一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呢,他一边瞅着窗外,一边瞅着自家的小王妃,一颗心恨不得分成两半。
出了这样大的事,两岸的百姓也傻了眼,胆大的想往前挤,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胆小的拼命往后,皇子出了事,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没准也丢在这里了。往前的、往后的挤成一团,你推我搡,很快就传来了尖叫声和哭喊声。
没人顾得上这些百姓,所有人都盯着临平湖正中。不过,很快大批的禁军就赶了过来,将岸上的百姓都驱散,把临平湖围了起来。
文帝乘坐的巨大龙船靠了过去,被救上来的人都放在了龙船的甲板上,文帝心急如焚,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被救上来,他的近身侍卫警惕地守在他的身边,防备着有人趁机作乱。
很快,瑞王和豫王也被救了上来,两人都是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昏迷着。
“太、太、太医!”文帝声嘶力竭地大喊,他只有四个儿子,虽然平时他喜欢看他们你争我夺,却不代表他喜欢看他们你死我活,尤其是老四,他疑心了他这么多年,表面溺爱,实则防备,这才刚刚证实了是自己的亲骨肉,正准备好好疼爱一番,弥补一下这些年对他的亏待,万万不能就这么去了。
临平湖在京郊,离皇宫比较远,皇上和四位皇子都来了这里,为了预防万一,龙船上确实有一位随行的太医。那太医早就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听到皇上的喊声,连忙上前,一看瑞王的脸色,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勉强控制住自己哆嗦的手,摸上了瑞王的腕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不敢置信地摸了又摸,终于还是扭身朝着皇上跪下,“启禀陛下,瑞王爷……他、他、他去了……”
“什么?!庸医!”文帝额头青筋暴跳,两颊泛起大片不正常的潮红,指着太医喝道:“救他!他活不了,朕诛你全族!”
太医身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差点晕了过去。他怎么这么倒霉,本以为今天是美差,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就算医术再高超,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啊。
文帝的大太监轻声提醒道:“陛下息怒,小心龙体,还是让他看看豫王爷吧。”
对呀,还有老四,老四还躺在一旁,生死不明呢。文帝双目赤红,指着太医,“快去看豫王,他要是也有事,朕诛你九族!”
太医身子一抖,连滚带爬地到了豫王身边,一摸脉,一颗心总算是回到了胸腔,豫王还活着,只是呛了水晕过去了。
太医好一通忙活,故意把救豫王的时间拖长了,这样会显得豫王情况凶险,而他用尽浑身解数,才好不容易保住了豫王的性命,希望皇上看在自己救了豫王性命的份上,饶过自己全族性命。
文帝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豫王又长又密的眼睫毛忽闪了几下,茫然地睁开了眼睛,“父皇……”
文帝猛地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身子向后仰倒,晕了过去。
一场本是热闹喜庆的龙舟赛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对于这个结果,太子又惊又喜。喜的是,老二终于按照他设计的,命丧黄泉,这下没人在朝堂上和自己争斗了。惊的是,老二的白色龙舟是他动的手脚,他派下水的几个水手事后也禀报了,瑞王当时没死,只是昏迷,他们四五个人把瑞王围住,趁人不注意,在瑞王的太阳穴上来了一拳,又故意拖到瑞王淹死才把他从水里捞出来。这些都是他提前安排好的,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老四的龙舟为什么也出了事?
昏迷的文帝被送回了皇宫,昏迷醒来无比“虚弱”的豫王被送回了豫王府。
叶芊眼泪汪汪地跟在豫王的软轿旁,一路跟着回了他住的院子。虽然他说了不会有事,可看到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她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
进了正屋,抬豫王回来的人都退下回皇宫复命去了,跟着护卫的郑寒也退下了,屋里只剩下豫王和叶芊、康公公。康公公看看自家王爷的脸色,也识相地走了。
“言哥哥。”叶芊握住萧言风的手,他的手不像平时那样温暖,有些凉意,“言哥哥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萧言风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我需要沐浴更衣。”皇上身边这些服侍的人都什么眼力,自己一身湿衣服都不知道给换一下,就这么湿漉漉地给抬回来了。
“备水!”叶芊朝着门外吩咐一声,“言哥哥还有哪里不舒服?”
萧言风打了个喷嚏。
“传鹿医正!”叶芊又朝着门外吩咐一声,慌忙去解萧言风的衣带,“言哥哥受凉了,快把湿衣服脱了,用被子裹上。”
萧言风忙握住她的手,他里外都湿透了,要是脱就得全脱了才行,可是他就算抱着小丫头睡了无数次,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赤膊过,向来都是规规矩矩地穿着中衣的。“不急,等会儿还要见鹿医正呢。”
鹿医正来得飞快,他从豫王开府就来了,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王爷需要自己,这下他终于有机会摸上王爷那尊贵的脉相了。鹿医正黑亮的小眼睛里的喜悦和神采都掩藏不住了,嘴角一个劲的向上弯,压都压不下来,“王爷,容微臣给您扶脉。”
第84章
豫王其实没什么大碍, 他是为了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故意在水里多憋了一会儿, 不过被皇上身边的人抬回来的时候,一路穿着湿衣服,感了风寒。
他担心过了病气给叶芊, 让她回侯府去,叶芊却不肯,“言哥哥生病了,我要留在这里照顾言哥哥。要是过了病气, 那正好咱们两个一起吃药。”
她不肯走,萧言风也就由她去了,本来他也想让小丫头多陪在自己身边, 再说, 他身体向来强健,这风寒很快就会好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 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皇上醒来后暴怒不已,淑妃哭晕过去好几次, 要死要活地让皇上查出凶手, 话里话外都暗指此次是太子下的手。
玉妃急得要死, 自己的儿子和瑞王一样落了水, 那瑞王都死了, 儿子是不是也受伤严重?可惜她不能出宫去看, 只能干着急地在凝玉宫转来转去。
萧言风是打算装作病势沉重的样子, 过几天再去见皇上,又担心母妃太着急,本来想让叶芊亲自入宫去安慰一下母妃,想了想又作罢,小丫头虽然这一年长大了不少,一般情况都能应付,可要是遇到太子,还是太危险了。他派了康公公给母妃送去一篮子苹果,报个平安,就说自己什么事都没有,过几天就入宫看望母妃。
小内侍把鹿医正开的药熬好送了进来,叶芊等药稍微凉一些,推到了萧言风面前,“言哥哥,你把药喝了吧。”
萧言风嫌弃地看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汁,闻起来味道很不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的身体一直都强健,很少生病,基本没喝过药,此刻也不想喝,“放在那里吧,等会儿再喝。”
叶芊用手试了试温度,“现在刚好,太凉了有失药性。”她抬眸看了眼萧言风的表情,疑惑地问道:“言哥哥是不是不想喝?”
小丫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药就是想趁机倒掉都没机会,萧言风干脆说道:“芊芊,其实我根本就不用喝药,很快自己就好了。”
他果然是不想喝。叶芊抿了抿唇,严肃地说道:“言哥哥不可以这样,有病就得乖乖吃药,这样才能好得快。”
萧言风见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好笑地捏了捏她鼓鼓的小脸,却不肯伸手去端那药碗。
叶芊叹了口气,把碗端在自己手中,舀了一勺药汁送到萧言风的嘴边,“言哥哥要快点好起来,不然,过了病气给我,我就得陪着言哥哥一起难受了。”
萧言风顿时心软了,自己多难受都无所谓,害得小丫头难受就不行了,何况,她还要亲手喂自己喝药呢。他含住小勺子,一口把药汁吞了。
叶芊细声细气地哄他,“言哥哥乖乖喝了药,等会儿有甜甜的蜜饯给言哥哥吃。”
这丫头,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萧言风笑道:“芊芊喂的药,是甜的,根本不用蜜饯。”
叶芊抿着唇一笑,又送了一勺药汁到他嘴边,没一会儿,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悉数进了萧言风的肚子。萧言风去净房漱了口,回来歪在软榻上,招招手,叶芊就跑过去,倚在他的怀里,“言哥哥,你说太子害死瑞王,这事最终会怎么了结啊?”
怎么了结?前世太子也害死了瑞王,还不是啥事都没。萧言风握着她的手,“瑞王一死,他的派系只能是树倒猢狲散,谁还会为了给他报仇和太子作对,也就只有淑妃还会记得他了。至于父皇,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肯定不想再失去一个,更何况这个还是国之储君,再说,说太子害了瑞王,并无证据。”太子本来是把这件事安排成一场意外,结果自己同时落水,倒是把这事弄成阴谋了。皇上必然会怀疑是太子动的手,就算不杀他,也会对他防备警惕的。
叶芊默默地想了会儿,“皇家的事情可真是残酷,瑞王为了抢那个位子,把命都搭上了。”说到底,太子非要杀瑞王,还不是因为瑞王和他抢位子,把他逼得太紧了。
萧言风揽着她,那个位子吗?他也是要的,别看母妃想要的很简单,却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让她真正的自由。还有自己的小丫头,太子对她虎视眈眈,谁知道以后太子能不能放下,也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保住她的平安。而且,太子并没人容人之量,在他的手下,就算不争不抢,只做个闲散王爷,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两人都有些沉默,屋里一时安静下来,院子里却突然有个男子高声喊道:“表弟,表哥来看你了!”
又有个少女娇俏的声音,“表哥,我来看你了。”
表弟?表哥?叶芊疑惑地皱起眉头,她想起母亲说过,玉妃娘娘是有个哥哥的,好像是什么侯爷,不过,她认识豫王三年了,从未见过这一家人。
叶芊刚想从豫王怀里爬起来,就被他的手按住了,叶芊稍稍挣扎一下,豫王却毫不放松,她有些着急了,“言哥哥,快放手,来客人了。”
“他们算什么客人。”
他的声音冰冷,叶芊抬头去看他,却见豫王俊美的脸上似是挂了寒冰,喝道:“让他们滚!”
随即,院子传来内侍尖细的声音,还有男子的怒斥声,女子的哭泣声,叶芊想要爬起来看,豫王却紧紧揽住她不松手。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才安静下来,豫王哼了一声,“康公公不在,手下这些人都不知道分寸,什么猫呀狗呀地都放进来。”
怪不得从未见过这家人,原来萧言风不待见他们,康公公都给拦了,今天康公公进宫给玉妃娘娘报平安,显然手下的小内侍不太懂得,听见是王爷的表哥表妹就给放进来了。
“言哥哥别气。”叶芊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言哥哥不喜欢他们吗?”
“不喜欢。”豫王毫不犹豫地回答,“一家子都是趋炎附势之徒。”要不是这个恶心的舅舅,母妃又怎么会困在这皇宫中,她心爱的人只能伪装成一个打理花木的太监,藏在那不见光的角落,默默地注视着她。也就是看在这些人还算母妃的亲戚份上,他才忍着没杀了他们。
叶芊还真不知道这舅舅一家做了什么惹得豫王如此生气,不过,她最是信任他,他虽然有个嚣张跋扈的名声,却并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既然他生气了,那自然有他生气的理由,“既然品行不端,那以后咱们离他们远些就是。”
“芊芊见了他们,也不要理会。”
叶芊点点头,“我听言哥哥的。”
过了几日,“病势沉重”的豫王殿下终于好转了些,进宫去见了文帝。
“父皇,幸亏您救了我,不然儿臣可就再也见不到您了,只是二哥他……”豫王深深地叹了口气。
文帝双目通红,形容憔悴,颧骨处还泛着一些不正常的潮红,这几天他很是不好过,失去了一个儿子已经够难过的了,更让他难受的是,这个儿子还很有可能是另外一个儿子杀死的。他自己登上皇位时,自然也是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争斗的,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这样自相残杀。
老大是皇后所出,他早早就立为太子,无论是立嫡还是立长,都名正言顺,也是为了让另外几个儿子早早死心,不要走上夺嫡的血腥之路。老二锋芒毕露,常常和太子作对,他心知肚明,这却是他乐见其成的,毕竟,要说一个皇帝最忌惮的人,那就是太子了,历朝历代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