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对你有所图,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安岚怔了怔,随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豫王虽然深不可测,但必须借助姜氏才敢夺位,这是他的筹码,是他的掣肘,如果自己能好好利用这点,有心斡旋后,未必不能求得些线索。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如果能用沈晋的身份接近他,在他尚未察觉时下手,事情便会更容易一些。
理清了这些线,安岚自觉轻松了不少,那个被她惦念了许多年的真相,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她看了眼更漏,轻扯了下李儋元的衣袖道:“三殿下,你在这儿呆的也够久了,我们先回去吧,省的冻着了。”
李儋元点了点头,刚站起身,却看见安岚经过这番折腾,僧帽歪了一半,压在里面的头发也溜出不少,乱糟糟粘在额头上。
他笑着摇了摇头,弯腰去替她将僧帽戴好,再将掉出的发丝一缕缕往回塞,忍不住揶揄道:“你这模样,活像刚和尼姑偷完情的浪荡子。”
安岚眨了眨眼,很想纠正他寺庙里哪来的尼姑,可他靠得太近,口中热气全扑在冰凉的鼻尖上,酥酥麻麻,令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全身僵直地任他摆弄。可他仔细地替她将碎发塞好后,深亮的黑眸边从额头挪下来,顺着她脸颊的轮廓描摹,渐渐凝在她的唇上。他没有离开,反而越贴越近,安岚面前的空气全被他吸走,眼看着他漂亮的五官逐渐放大,心跳得快超过负荷,干脆屏住呼吸,将眼睛死死阖上。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安岚在黑暗里伴着自己的心跳声,听见他仿佛带着笑问:“你为什么闭眼睛?”
第53章 许愿
带着药香的呼吸停在面前一寸处, 然后他带笑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闭眼?”
安岚又窘又气, 唇线抿成了个朝下的大括弧,小女儿的羞涩全散开, 暗骂这人也太可恶,无端问出这个问题,她总不能回:“我以为你要亲我吧。”
可她凭什么觉得他会亲她, 又为什么要乖乖把眼睛闭上呢?
安岚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然后另一只眼帘也跟着掀开,视线里出现一双无辜含笑的眸子, 配上最是纯洁无暇的脸庞,令她觉得自己好像个满脑子邪念的巫婆,玷污了仙童的圣洁。她心虚地转动眼珠, 嗫嚅着回道:“我……眼睛睁得累了, 就……闭一下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只听见对面那人笑的越发开心道:“谢大小姐连睁眼都嫌累,果然是格外的身娇肉贵。”
安岚输人不输阵, 手背在身后一梗脖子道:“因为我眼睛大啊,不行吗!”
谁知李儋元又把脸压下来, 盯着她的眼,认真地点头道:“嗯,是挺大的。”
安岚哪里听不出这是故意挤兑她, 朝他翻出一个足够大的白眼, 转身就往外走。李儋元快步追上来, 手掌搭着她的帽顶往下一压, 道:“好了,是我让你失望了。”
“失望个屁!”
安岚很想朝他咆哮,却怕又中了他的招,走出禅房的时才发现,被他这么又气又逗,她好像也不太难过了。
老天对她这样善待,让她能够重活一次,用自己的心去看清真相,简直值得好好酬神致谢才对。
门外的一棵杉树下,肖淮的背影也如树干笔直。转头看见两人并肩走出,他便靠了过来,说自己已经反复检查过,寺里没有留下豫王的眼线。
他办事一向可靠,安岚冲他赞许地一笑,又转向旁边的李儋元道:“三殿下,我还想回观音殿上柱香,再多拜几间佛殿,可能会耽搁些时间,反正你也不方便送我,不如先回别苑歇着,待会儿我和肖淮租辆马车回去就行。”
李儋元点了点头,又对肖淮嘱咐了几句,便朝侧门走去,他的马车就停在门外的隐蔽处,蒋公公正在那里等他。
安岚换回了侯府小姐的装扮,顺着小径走到观音殿外,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肖淮觉得奇怪,上前问道:“不是要进里面上香吗?”
安岚神秘一笑,领着他绕过观音殿,终于来到一棵挂满红布条的千年古树下。虬曲苍劲的树干布满黑褐色的岁月刻痕,却朝着远方长出繁茂的枝叶,红色布条挂了满树,迎着碧蓝的天际招展。
安岚仰头盯着写满祈愿的红布,她记得李儋元刚才告诉过她:这棵许愿树最是灵验,尤其是在每月初八,所以今日香客才会如此旺盛。她这一世已经极少去寄托鬼神,可这一刻,她不愿放弃任何,想为李儋元求得个希望。
她接过肖淮为她拿来的小豪和布条,低着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而虔诚:“祝阿元哥哥早日得偿所愿,伤病能愈,长寿安康。”
写到“长寿”两个字,她心中莫名一酸,笔尖抖下一滴浓墨,在红布上晕出如泪渍般的形状。她轻叹一口气,双手合十诚心祈愿,然后把那布条交给肖淮道:“我听人说这布条抛得越高,愿望就会越灵验,你帮我抛到最高的那根树梢上好不好。”
肖淮点了点头,用了十成功力向上一抛,红色的布条迎着日光飘摇而上,带着直冲云霄的力度,直至绕在最高的那根树梢上,震得树叶都颤了颤。安岚看着自己的许愿布挂在最高处,一颗心也随之雀跃起来,咯咯笑着道:“肖淮,你真厉害!”
肖淮羞赧地挠了挠头,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安岚仰望着树尖上高高飘扬的一抹红,在内心反复默念:希望神灵能听到她的祈愿,让李儋元千万不要早逝,能安稳度过此生。
当这主仆俩抱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不知过了多久,那棵古树下又站了两个人影。其中较年轻的那个抬头看着挂在树尖的布条,默默凝视许久,才握拳低咳几声,哑声道:“蒋公公,你能帮我看看那上面写了什么吗?”
寺庙的马车刚将安岚送到侯府门前,就有守在那里的小厮飞快跑去禀告了谢侯爷。安岚前脚刚踏进院子,来不及回房梳洗换衣,就被通传来到了谢侯爷等候的花厅。
黄梨木宽椅上,谢侯爷明显强忍着怒气,将嵌金的檀木串珠捏得咯咯作响,看见女儿低眉顺眼地从门外走进,冷哼一声道:“总算还知道回来。”
安岚一脸无辜地坐下,替他斟了杯茶道:“爹爹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谢侯爷气得将串珠摔到桌上,吼道:“说是上香,结果偷偷摸摸从寺里逃走,说吧,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安岚瞪大了眼道:“爹爹怎么知道我离开了寺里?”
谢侯爷没防着被她反问,一时有点语塞,清了清喉咙道:“我让刘管事给你送东西,结果只找到琼芝,却没看见你。怎么,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安岚咬着唇,水雾挂上了眼睫,脸颊却微微泛红道:“女儿不是故意想骗爹爹,今日这么做,只因……只因女儿有了心上人。”
谢侯爷千算万算没想到她会抛出这个解释,呆了一会儿才追问道:“什么心上人?”
于是,安岚摆出一副凄婉羞怯的模样,对他讲了个富家小姐借去寺庙上香偷会情郎的故事。她说两人曾经就在慈宁寺相遇,从此后便偷偷书信往来。她并不知那人身份,只觉得他谈吐举止皆是不俗,因此便暗自交出了芳心,借着这次上香的机会,与他绕去后山相会。
谢侯爷越听越觉得迷糊,这故事怎么听怎么像从话本里直接搬来的,可观察女儿的表情,却又显得细微诚挚。说起两人暗通书信时,嘴角全是小女儿态的娇笑,又说到怕两人身份悬殊,谢侯爷会棒打鸳鸯,杏眼便泛着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
他一时难以判定,右手握拳在掌心摩挲,终是问出一句:“你不是说过,仰慕像豫王那样的男子吗?哪儿又来个心上人?”
安岚吸了吸鼻子,压着下巴道:“对女儿来说,豫王就像天边的月亮,虽有万丈光华,却太过遥远难触。可这位段郎却是实实在在符合我心意的男子,我俩情意想通,约定了今生不离……”
“胡闹!你一个侯府小姐,说出这话可知羞耻!”
谢侯爷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追究这故事的真伪,狠狠瞪着安岚吼道。
谁知安岚非但不怕,反而腾地站起,用无比娇蛮的态度道:“总之女儿这辈子非段郎不嫁,若不是他,任何人来提亲我都不会嫁!”
谢侯爷被那个什么狗屁段郎气得心尖都在抽,直到安岚赌气出了门他才反应过来:这下,她可连豫王直接来求亲的路子都堵死了。
可惜他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嫡女身上,根本没发现,原本那个一直待在闺房里的庶女安晴,今日竟悄悄离了府。
与此同时,离慈宁寺不远的一间茶舍里,豫王盯着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笑着推去一杯茶道:“你说,有话要对我说?”
安晴的头快垂到桌子下,脸热的发烫,明明朝思暮想的那人就坐在自己面前,她却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自从在侯府惊鸿一瞥,她便再也没忘掉这个丰神俊逸的男子。可她依着那些蛛丝马迹想了又想,终于绝望地发现,这男子与爹爹数次密会,属意的竟是她最痛恨的长姐安岚。
她难以忍受被安岚一次次夺走最重要的东西,索性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偷偷尾随在谢侯爷和安岚的马车后,然后又在寺外苦苦守候,终于等到他从寺门走出,而他身边并没有旁人。
安晴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去将他拦住,结结巴巴地报出宣武侯府次女的身份,然后便被他领到了这间茶舍。
茶杯上的热气就要散尽,他已经等得够久,安晴深吸口气,终于颤声开口道:“我姐姐,我很担心她。”
豫王心里好笑,她若真担心自己的姐姐,大可以找谢侯爷求助,何苦找到他这个外人来倾诉。可他陪她耗了这么久,等得就是她说这个,面上不露声色道:“哦,谢小姐出了什么事吗?”
安晴见他似乎并不在意的模样,着急地继续道:“这半个月,我亲眼看她总扮成男装出门。我问过车夫,他说每次都是在西坊的一处湖堤旁等候,一等就是大半天。我也不明白,好端端为什么要扮作男子出门,难道,是和什么人……”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噤了声,又轻咳声道:“我听爹爹说,想让姐姐嫁进公子府里。安晴觉得,公子品貌皆是一等,如果能做我的姐夫自然是最好不过。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来告知一声,公子若真的心仪长姐,请一定替我看着她,莫要让她走错路才行啊。”
豫王未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倒是深重,懂得将真假掺在一起说,明明是暗箭中伤,还做出一副为长姐担忧的单纯妹妹模样。
可更让他震惊的却是另一件事,以至于脸上那抹淡定都消散无踪,急急追问道:“你说的西坊,是牌楼那里吗,靠近国子监的?”
第54章 逼迫
“你说的西坊, 是牌楼那里吗,靠近国子监的?”
见安晴瞪大了眼, 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豫王才发现自己真是昏了头,这从小待在侯府闺阁里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国子监的门究竟是往哪边开。
于是他稳下心神,略一思忖, 让店小二再上了壶花茶, 开始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引她讲出所有知道的细节。
茶舍里, 清绿色的茶汤煮着暗红的花瓣翻飞,自瓷盖里溢出的香气,加上面前那人低沉好听的嗓音,竟让安晴嗅出些醉人的味道。她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意, 听见他问道:“你能确定吗?你长姐她是什么时辰出门, 又是什么时辰回来?”
“好像辰时出门, 听车夫说,每次都要呆到大约午时。”
豫王皱起眉, 默默将这细节对上:那不恰好是他每日讲学的时间。
安晴想他揪着这些细节,必定是因为不信中意的女子会做出这样的事, 索性一连串地将每次安岚出门的细节全回忆了出来, 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 若是他还不信, 可以自己去找侯府的车夫问清楚。
李徽盯着她那双忽闪着的杏核眼, 自其中隐隐看出另一个人的轮廓。这对姐妹虽是异母,但也都继承了谢侯爷的翩翩风貌,而他竟迟钝到如今才发现,那“沈晋”的五官与谢侯爷有四五分相似,所以才令他总有熟悉感。
他想冷哼,又想大笑,枉他自诩敏锐缜密,与谢侯爷商定下重重计划,最后竟被个小丫头给耍的团团转。全怪他疏漏了极为重要的一点,谢家小姐竟会和李儋元扯上关系。
从李儋元第一次向他带话开始,他便信了那人是他母妃家的表妹,所有当“沈晋”出现时,他只将所有的调查目标全放在了沈家。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若不是阴错阳差,让这位侯府庶小姐因妒生恨,他还不知道会被骗到几时。
以豫王的阅历,如何看不出安晴对他的痴恋,可他并不打算戳破,只是做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道:“多谢二小姐特意前来相告,至于其中内情,本王自会去查证。”
安晴虽猜出这人身份不低,但此时听他自称本王,还是暗自吃了一惊,忍不住追问了句:“安晴可否冒昧问一句,王爷是何名号。”
豫王立即报出自己的名姓,又笑了笑道:“你对我坦诚,我自然也不会瞒你。”
安晴听得脸上一红,总觉得这短短时间,便与他拉近了不少。她心中窃喜,怕再说下去谎言就会被戳破,于是叫来门口守着的丫鬟,起身向他告辞。
她怀着小女儿的娇羞,满心以为心上人会送她一程。可豫王只是嘱咐她要小心,然后便叫来随从送她们上了马车。于是整个回程的路途,安晴的心情都在失落与暗喜中摇摆,可今日与他饮茶对谈的所有细节,都长久地被她封存在记忆里,成为单调闺中生活里值得反复回想的刺激与甜蜜。
而这时刚与谢侯爷周旋完的安岚,还不知道因为庶妹的愚蠢,已经将她苦苦掩藏的身份全暴露在豫王面前。她回了自闺房,让琼芝替她打了盆热水,洗掉脸上早嫌麻烦的脂粉。对着铜镜里的素白脸蛋,安岚吐出口气,开始认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她自认刚才编的故事足够唬人,谢侯爷就算不全信,总能拖上一段时间。毕竟她最怕的就是谢侯爷暗里出招不成,干脆让豫王在明面上与她相见,再顺势把亲事给定下来。一味的装傻,不如主动出击,抛出个非他不嫁的段姓郎君,谢侯爷猜不出她的心思,在摸透所有事之前,也不敢强逼着她出嫁。
可这样一来,谢侯爷必定会对她的行踪更加留意,不能再大剌剌用侯府的马车去国子监了。她眼珠转了转,立即想出个应对的计策,招手唤来琼芝道:“以后你扮作我呆在房里,让我偷溜出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