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想了想,还是没有做出回应,暗中观察方玉意的神情脸色,看看他会怎么做。
一连呼唤多声都没有得到萧音的应答,方玉意心中生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要迅速行事才可。
“阿音,是我,你的玉意哥哥!”
方玉意一点儿也不认为肉麻,亲昵地说:“我知道你是遭受奸人陷害,你一直精忠报国,怎可能勾结南疆叛国呢?皇上昏庸无能,亲近小人,阿音,他今日要赐毒酒毒死你,你该知道这个皇上已经无可救药了!”
“阿音,你出来,咱们快点儿走。哪怕你还对皇上抱有希望,也要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是命都没了,还如何洗刷自己的冤屈?!”
方玉意握紧拳头,重重地在马车车门上敲打。他不信萧音在里面睡得昏沉。在方玉意的眼中,萧音就是一个只懂得尽忠的傻姑娘。
如果这种忠诚放到他的身上,他必定如虎添翼!
马车里,萧音对于车外方玉意所说的话,不以为然。这个家伙自己都要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对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真是可笑。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耗尽,这里的动静已经被人发现,从远处响起了纷杂的呵斥声和脚步声。大把光亮渐渐靠近。
方玉意心中一狠,直接抄起身旁的大刀,猛然用力便朝马车上劈砍下去!
“阿音,你切莫再糊涂下去,我这就救你出来!”
话音将将落地,从周围的树梢屋顶上忽然冒出了数不胜数的黑压压人影,地面上也齐齐跑出许多之前不知道藏在何处的侍卫狱卒。
眨眼的功夫,便将方玉意和他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高处都是藏匿许久的弓箭手,方玉意区区几人,如何能以命相搏,突出重围?
皇上从侍卫之后大笑走出:“哈,真是让朕大开眼界。萧音这个毒妇不仅是勾结南疆,还与你这个叛贼有所同谋。你们里应外合,妄想颠覆大昌江山!?”
“来人,给朕把他们拿下!”
一声令下,方玉意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力,便被众人按压在地,无可挣扎。
“哼,原来意世子……哦,不,早已不是意世子了。”
从皇上身后走出的萧柔卿,声音造作又矫情,在此时充满了得意猖笑的小人之情。
“在萧将军处于如此危难之际,意世子还愿意冒着性命前来营救,看来意世子与萧将军还真是情深意合呢。”
萧柔卿不知自己是该恶毒得意,还是该嫉妒生怒。
“只是不知意世子可否能确定,萧将军是没想等着你来营救呢,还是故意等着你来营救呢?”
在方玉意想要营救萧音的时候,萧音未答一话,全然好似拖延时间的表现。说是萧音对皇上怨罪妥协,以诱捕方玉意来求得将功折罪,也是可以解释的。
然而萧柔卿的话语并不能让方玉意大变神情。
“阿音不是那种人。不过我相信,如果此时坐在马车里面的是柔妃娘娘,柔妃娘娘便一定是属于故意诱我前来的。”
说罢,方玉意又冷笑一声,颇显出几分英雄末路的豪气来。
“当然,如果是柔妃娘娘坐在马车里,我也不会冒死前来!”
“你!”萧柔卿气得连喘粗气,她没有想到她几乎要为方玉意生儿育女,方玉意却能对她如此狠心无情。
二人结为夫妇时的甜言蜜语,都是在骗她!只不过是想通过她从萧音的手中得到兵权。
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
见自己的爱妃被气得生恼,皇上直接大手一挥,命令侍卫将方玉意关入牢中。
盯着至今为止也不曾打开车门的马车,皇上咬牙恨笑:“朕从来不知萧将军原来是一个缩头乌龟。呵,也罢,愿意躲着便躲着吧,朕看你不吃不喝能坚持多久!”
“来人,打造一个铁笼子将这马车给圈住,朕让她插翅难飞!”
坐在马车里的萧音,将皇上的愤恨神情看得是一清二楚,同时也能看到萧柔卿脸上百般复杂的脸色。
最终萧柔卿没有为萧音说一句好话,默认了萧音落在皇上手中会得到的凄惨下场。
从萧柔卿现如今对萧音只是“萧将军”的称呼中,便能看出萧柔卿已经将自己与萧音完全割裂。
不知萧父萧母是不是也是同样的?
不过两天,为马车所打造的铁笼子,便扣在了萧音的马车之外。
狱丞曾特意问过萧音是否需要食物与水,萧音只道:“本将军无愧于心,上天能证我清白。我哪怕一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天牢中的一众狱卒对萧将军的骨气傲骨大为敬服。甚至数次偷偷地往马车的棉帘之内放入饼子和水囊,不过这些东西萧音从来不曾动过。
半个月以后,萧音开始明显地察觉到天牢之中的气氛焦躁起来。
她听到许多人说起南疆敌军已经打入千里之内,照这种速度,不出一个月便会攻入皇城。
这一天,听到无数脚步声在周围跺踏响起,还有一个高亮的声音在大喊。
“阿音,我先行一步,黄泉之下等你!此生辜负于你,来生必定对你真心呵护!”
萧音通过神识观察,发现是方玉意被士兵押送着从她马车的周边路过。
这个瘦骨嶙峋的男子满身脏污,和街边的乞丐有的一拼。
他的眼神之中满含不甘和怨愤,望向马车的目光里并没有爱意。
时至今日,竟然还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可见这个人的冷漠是骨子里的。
此生尚且辜负,谁又能求得来世平安?
在方玉意即将从萧音的神识范围离去时,萧音低低地叹息一声,密音传语。
“放心,只会有你一个人下黄泉。不必等我,投胎当牛做马去吧。”
顿了顿,萧音轻笑:“此生没有嫁你,真是我的幸运。来生,也求不复相见。”
方玉意神情大怔,望向马车的眼神中出现了猛烈的波动。
“不,阿音!阿音,你原谅我!”
这声音回荡在天牢的上空,萧音听到马车周围看守的士兵窃窃私语。
“晋国公府意图谋反,三族诛连。几千口人呐,真是可怜。”
“今天城外的监斩台,怕是要被鲜血染红喽。”
大约有三个时辰之后,黄昏日落,体内的灵力骤然震荡。萧音掐指一算,察觉此世间的一道微弱龙命消散于虚无。
她知道的是方玉意已死,却无法知道这个男人的下场是否可以告慰原主的灵魂。
在方玉意此后的数天,皇上和萧柔卿一起来“看望”萧音。
“这个毒妇竟然还没有死?”眼色狠厉,神情阴鸷,皇上怒问,“你们是不是偷偷给她喂食了?”
士兵们惊慌道否。
“绝不敢违背皇上圣命!只是……”
有一个小兵于心不忍,大胆说道:“萧将军曾说上天会证明她的清白,所以她哪怕一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哈,一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难道她是妖魔鬼怪吗?!清白?好,朕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一年都不会死!”
皇上的这句狠话才说完,只潜心修炼、久久不曾理会外界俗事的萧音悠悠出声笑道:“皇上放心,臣自当比皇上活得久。”
“你!”
萧柔卿急忙安慰:“皇上何必和一个将死之人置气?萧将军怕是没几天命好活的了,容她呈一时口快,还能显得皇上的宽容大度呢。”
闻言,萧音好心情地又笑:“比不过柔妃娘娘的宽容大度。重来一次,竟还能对杀死女儿的凶手柔情蜜意,实在是令人敬佩。”
蓦然被人挑出重生的秘密,萧柔卿脸色刷白:“你、你闭嘴!你在胡说什么?!”
长姐竟然知道她重生的秘密,那也一定知道她前世的遭遇!
难不成长姐也是重生之人?
两世结仇,早已令萧柔卿对萧音的畏惧和愤恨刻入骨子里。
皇上疑惑地问:“什么杀死女儿的凶手?爱妃有过女儿?”
“臣妾当然不曾有过!”萧柔卿忙失口否认,“萧音她怕是被饿得疯掉了,皇上怎么能听信她的胡言乱语?”
想到萧音也说会活得比自己时间长,皇上便不将萧音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
“容她一个人在这里吧。一年两年不死又如何,朕倒要看看她能扛多久!”
车外的一对狗男女相携而去,萧音自己也挺奇怪的,为什么总是她说真话会被别人当假话,她说假话又会被别人当真话呢?
她的确看出皇上时日无多了呀。
瞧瞧那龙气,光芒简直比她体内的灵力壳还要浅淡,恭喜呀。
……
士兵们估算得无误,的确未出一个月,南疆大军便兵临皇城城外。
皇城中一片惶恐,此时人人都已插翅难逃。
就连天牢之中看守着萧音马车的士兵们也少了一大半。不少都被拉到城门头上去抵御敌军了。
萧音未曾想过白千野竟势如破竹,直临城下。果然是天助人助,命自有道。
“攻城——”
一声令下,攻城开始。白千野不惧飞石飞箭,亲临战场之上。
大昌派来求和的官员被他一刀斩首。众属下对于大将的杀伐果断非常敬服。
已经打到这种地步,大昌唾手可得,何必与大昌皇帝妥协苟合?
入主中原,近在咫尺!
此时在大昌皇宫之中,皇上如同疯了一般,执拿宝剑,将能杀死的宫人妃嫔杀了个遍。
“朕要让你们都给朕殉葬!”
这些人都是皇上平日里最亲近信任的。眼下国运衰竭,龙命将尽。皇上都性命不保,更何况一群蝼蚁。
忽然,皇上想起了什么,急忙抓住紧跟在他身后,忠诚的护卫统领。
“去,立刻赶去天牢,一把火将萧音给我烧了!”
多日不曾关注,皇上并不知道萧音目前有没有被饿死。可想着一直没有从天牢传来消息,那个毒妇定然还苟延残喘着。
萧音与南疆白千野有私情。如今白千野正在攻城!
他已到穷徒末路,怎么会让萧音有逃出死劫的可能!?
“你亲自去!”皇上通红着眼睛,对护卫统领大吼,“等亲眼看到马车化为灰烬,再回来给朕复命!”
护卫统领哽喉领旨。
天牢之中,萧音所乘坐的马车周围,看守的士兵越来越少了。有的人是逃命去了,有的人是赶到城门上送了死。有的人也偷偷询问萧音。
“萧将军,你还活着吗?我为你将铁笼打开,你出来逃命吧!”
有人相信萧将军勾结南疆,也有很多人并不相信。这么久以来,萧将军不吃不喝还没有死,足够让许多人相信这是上天证明萧将军名誉清白的表示。
随着大昌国势力的衰竭,萧音发现灵力壳已经稀薄得近乎透明。
此时她已经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在此等候天道降临就好。
对于马车外小兵的好意,萧音道谢:“多谢美意,但我所求并不是侥幸逃命。大昌命数已尽,你们若是没有赴国难捐躯的打算,就快些各自逃命去吧。”
听闻萧将军语气镇定的话,周围的士兵们已经泪意难忍。
“将军,世人会给你公道。皇上昏庸,不识忠臣。我等不会为这样的皇上捐赴性命!”
“萧将军,我们就在这里守着你!”
听着从马车外传来的一道道守护之声,萧音沉沉叹气。正逢动乱,这群大昌的士兵是无法保护自身安全的。
她伸手,在每一个士兵的身上施加了庇佑之力。
最后劝了一句“逃命去吧”,之后,不再说话。
皇城上空布满哭嚎呐喊。官员惊恐,百姓惶惶。每一个人都与家人蜷缩在房中,明明是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却似乎能看到的是城外横尸遍野。
守护在大昌皇城的将士几乎没有反抗的力量。他们常年休战,养尊处优,看到眼前的凶杀阵势就已经吓得腿软,何谈能够亲自执刀杀人?
不过大半天,一朝城破,南疆大军倾巢而出,直奔皇宫。
皇宫之中,宫人逃散,四处都是哀鸣惨呼之声。
后宫里,侥幸从皇上手中逃得性命的低阶妃嫔人人自危。有性子胆小的,想到日后会被南疆敌军如何折磨羞辱,心中承受不住已经上吊自尽。
皇上独自一人坐在正殿朝堂之中,身边除了萧柔卿,再也没有一个人。
没有平日里附和进言的大臣,也没有谄媚讨好的宫人,更没有往往总是喜爱争奇斗艳的妃子。
他紧紧拉着萧柔卿的手,望着远处蓄势汹汹而来的敌军,目眦尽裂:“柔妃,你曾经说过要与朕同生共死。朕若逃不出此劫,你该当如何?”
萧柔卿的牙关忍不住地速速颤动,她想要收回被皇上攥在掌心里的手,却有心无胆。
皇上一手拉着她,一手执着剑。这场面她再熟悉不过,无非是没有了前世她的公主。
她若不随同殉葬,皇上就会立时让她命丧于此。
“臣妾自当不会苟、苟活活于世,定与皇上、上同……同生、共死!”
随着音落,眼泪也簌簌流下,压抑不住地颤抖惶恐。
为什么重活一世,她仍然要面临国破家亡?
更为不同的是,此时踏入殿中大步而来的人,并不是造反的方玉意,而是南疆统领白千野,一个萧柔卿在前世从未听说过的人。
经过短短时间的奔波征战,白千野迅速成长为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将领统帅。
肤色不再像当初一样的奶白,而是带着一层薄薄的光线朦胧,衬得他如天神下凡,不可战胜。
眉眼坚毅冷淡,双目之中有傲视天下的气魄。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带着让他人无法触之锋芒的磅礴气势。
白千野来到大昌皇帝面前的第一句话,不是讥讽,不是嘲笑,更不是一声令下就要将皇上赐死,而是厉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