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儿自己其实并不是太在意,直接接住这个机会去上大学,还是参加明年的高考,或者说明年直接奥赛后再入学,这对于她来说都可以。
重活一辈子的她,并不是太在意上哪个学校,她的许多北大同学,后来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完全不行的。
人生是一个长跑,本科学校只是一个起点。
决定一个人一辈子走向的,绝不是大学的牌子。
只不过,她终究得考虑姥姥姥爷这边,他们眼看着七十岁了,万一有个啥呢?小舅舅鞭长莫及,自己娘在县城里也赶不过来。
第97章
到底今年还是明年上大学, 到底上哪个大学,这是一个问题。
成功拿到奥数冠军的蜜芽儿面对众多高校抛来的红绣球,选择太多,一时有点不好决策。
“其实怎么都行!”童父想了想去,也觉得难办:“如果明年能再次为国争光, 那自然是好事, 再说人家不是说了,蜜芽儿可以直接来北京读中学吗?”
童母也觉得:“对,来北京读, 读什么都行!”
只要人能在他们身边, 让他们每天看着, 他们就知足了。蜜芽儿还这么小,明年十六岁上大学, 其实刚刚好。
最后大家说来说去的,还是先不着急决定, 等回去老家, 和顾建国商量下再说。
这一天, 蜜芽儿和童韵告别了姥姥姥爷,坐上了回去x市的火车,两个人提着童昭给买的红色行李箱, 另外还带了两个大提包。
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母女两个坐在那里, 火车里闷热闷热的, 这年头又没空调, 童韵便要了瓜子和北冰洋汽水,边坐在那里喝着,边等火车开。
谁知道就在火车要开动的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家看过去时,只见一个小姑娘跑得满脸通红,背着破旧的书包,咬着牙正往站台这边跑来。
蜜芽儿惊讶地发现:“咦,这不是晓莉吗?她怎么在北京啊?”
就在火车门要关上的时候,她终于抢先一步,跳上了火车。
童韵也觉得奇怪,恰好这个时候顾晓莉进了车厢,正气喘吁吁地靠在车门上,疲惫地闭着眼。
“晓莉?”童韵忙唤了声。
顾晓莉在这闷热的夏天好不容易跑上了火车,累得喉咙像是有火在烧,脑壳子也疼得厉害,可是这些疼痛比起她心里的痛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脑子中不断地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叫她名字,抬头看过去时,却是蜜芽儿和她娘。
一时有些尴尬,她咬唇,犹豫了下,唤道;“婶,你和蜜芽儿也在啊?蜜芽儿不是去国外比赛了吗,我听说得奖了?”
关于蜜芽儿去国外比赛得奖的事,她听说过,不过也不知道详情,只知道好像特别厉害。
蜜芽儿起来招呼顾晓莉:“你座位在哪儿啊?怎么来北京了?你——”
她这么问着,忽然意识到了,难道顾晓莉来北京找她娘?
顾晓莉咬着唇,小声说:“暑假票紧张,没买到带座位的,只有站票。我来北京是找我娘的……”
越往后面,声音越小,说到“我娘”两个字,竟然如同蚊子哼哼一样了。
童韵听了,便和蜜芽儿挪了挪位置,招呼顾晓莉坐下。
童韵和两个小姑娘都是纤细的身条,三个人坐这种两个人的座位倒是不觉得挤。
蜜芽儿听着顾晓莉这么说,约莫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个柯月回到北京后,未必过得如意,又是结婚又是离婚的,估计现在看到顾晓莉来找她,就把她当成一个麻烦或者拖油瓶,就此伤了顾晓莉的心。
她知道这些年,顾晓莉一直想着考到北京去,考到北京,好来找她娘。
童韵也看出来了,知道顾晓莉估计伤心着。
本来前几年因为大北子庄的一些事,她也不太待见这孩子,平时也让蜜芽儿远着点,不过这几年,看着这孩子越来越上进,不再钻牛角尖,和蜜芽儿她们几个小姑娘也玩得来,看法也就慢慢改变了。
顾晓莉、刘燕儿、李树桃和陈招娣她们四个小姑娘,那都是平时经常和蜜芽儿来往的,关系特亲密。
现在她看出顾晓莉心里不好受,便拿出北冰洋汽水来给她喝:“先喝点水,看你这热的。”
顾晓莉摇头,不喝,可是童韵硬塞给她了,她小声谢了下,接过来喝了。
北冰洋汽水很好喝,甜丝丝的,喝下去凉爽得很,原本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灼热感很快消失了,她觉得好受点了。
“听说蜜芽儿去国外考试考得特别好,这都咋回事啊?”
她只知道去国外考试了,就是那个奥赛,可是到底怎么回事,考好了能干啥,她不太懂。
蜜芽儿对顾晓莉说了奥赛的事儿,又说了说芬兰的事儿,最后还掏出几片烤驯鹿肉干,给顾晓莉尝。
顾晓莉轻轻地咬了一口,点头说:“好吃。”
这个时候火车早已经开动了,把窗户打开一条细缝,外面的风呼啦啦地吹进来一点,火车内顿时凉快多了。
顾晓莉想起了自己的心事,轻叹了口气,说起来。
“本来这次来北京,我是想看看她的,就是看看她过得怎么样,顺便说下我考完高中了。”
考试结束后,她对了题,不出意外的话,她肯定是能上高中的。
上了高中,算是距离考上大学去北京又近了一步,所以她用平时省吃俭用节省下的钱买了火车票,独自一个人跑到北京,按照之前舅舅给的地址,找到了舅舅。
舅舅对她还算好,也是有点心疼她,觉得她命苦,便把她送到了她娘那里。
谁知道,她娘看到她后,马上脸色就变了,推搡着让她出来,又给屋子里一个男人说这是乡下亲戚家的孩子。
她就那么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她娘对那个男的说:“亲戚家孩子,以前我在乡下教过她识字,她就缠上了,老觉得我好,不想跟着她爹娘,想跟着我来北京,也是没办法!”
那男的听了,抱怨说:“这乡下孩子也真是不懂事,谁对她好点,她就不认亲娘了,这种小孩子,你就不能对她好,不光是被缠上的事,这还是忘恩负义的,你对她一百个好,她也不当回事。”
她娘就赞同:“可不是么,我也是之前教过她,对她有点感情了,要不然早就断绝关系了!”
顾晓莉在外面听着她娘说那话,六月大热天,整个人却是从脚底板往上都是冰冷冰冷的,跟冬天掉到了冰窖里一样。
她茫茫然地站在门外台阶下不知道多久,终于太阳头下去的时候,那男人走了,她娘牵着一个七八岁男孩子的手往外走。
那男孩子的眉眼间约莫可以看出她娘的模样,不过隐约间还有点像村里的那位孙建设……
男孩子看到了她,惊讶地说:“娘,这个姐姐怎么还在这里啊?”
她娘没好气地扯了下男孩子的手:“这啥毛病,怎么见到个人就叫姐姐,你哪有姐姐啊你?”
男孩子顿时不说话了。
顾晓莉在这大门外角落里站了这么久,身体已经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她盯着那小男孩的模样,忍不住说:“这是俊明吧? ”
男孩子见她一下子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是纳闷,不过因为刚才被他妈斥责了,就不敢多说话,只是好奇地打量着顾晓莉。
而顾晓莉娘顿时没好气了,走过去拽住顾晓莉,恨声问道:“你这讨债鬼,你来做什么?这些年你舅舅不是给你那么多钱吗?你还想怎么要,还想吸干我的血啊?”
顾晓莉仰起脸来,笑了笑;“娘,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
她想来北京,看看她娘心心念念抛弃了她的北京城,看看蜜芽儿说过的天安门和长城,也看看北京的人来人往。
“看我?”柯月气哪:“你会有那好心,不就是想要钱!”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了钱包,钱包里拿出五张大团结:“这是五十块钱,我手头就这点,都给你了!给你,拿着走吧,再要我可是没有了!我还得过日子呢我,你当我多有钱啊?!”
顾晓莉呆呆地望着那五十块钱,没接。
柯月更来气了,直接将那五张大团结扔到了顾晓莉脸上:“装什么装,不就是想要钱,你奶挑唆着你来给我要钱,还当我不知道?你爹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怎么这么倒霉,跳进了那么一个贼窝窝!一窝子穷贱穷贱的!”
想想她在那贼窝子里的那些年,心里就气恨,怎么都憋气。
顾晓莉闭上眼睛,任凭那大团结从脸上滑落。
那是钱,她娘扔过来的钱。
“咦,给你钱你还不要了?不是哭穷说没钱吗?现在倒是给我装上了,你爹你奶挖了我多少钱去啊!你倒是给我装清高,怎么,嫌低头捡钱没面子?你年纪不大,倒是气性挺大啊?有本事以后你别要钱啊!”
顾晓莉深吸口气。
她高中三年,需要学费,她爹她奶肯定不会帮她出的,高中学习紧张,她也没办法出去挣钱。最关键的是,她还有个妹妹,总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妹妹,她确实得指望着这个娘出钱供她妹妹上学呢。
咬咬牙,顾晓莉僵硬地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把五个大团结地拾了起来。
“晓莉,我也不是说针对你,也不是说不心疼你,可是你要知道,我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你爹已经把我前半辈子毁了,我不能让你们姐妹两个毁掉我的后半辈子,你知道不?”
顾晓莉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柯月叹了口气:“你走吧,最好是别来找我,被别人看到,影响不好!”
说完她牵着小男孩的手就往外走:“这时间都要来不及了,人家节目估计都开始了!怎么今天这么倒霉,被她给缠上了!”
夜色中,坐在火车上的顾晓莉感受着来自窗外的风,疲惫地撑着额头,讲述着自己在自己娘那里的遭遇,她只要闭上眼睛,眼前好像还能看到她娘的背影。
她娘穿着个蓝格子大裙子,踩着高跟鞋,手里领着一个穿戴整齐的小男孩,匆忙离开,去看节目。
她摇头,麻木地说道:“蜜芽儿,我再也不会来了,北京一点不好玩,一点不好玩,我不想考北京的大学了,我去哪儿也不来北京……”
蜜芽儿能说啥呢,她只能揽着顾晓莉的肩膀,安慰说:“没事,那就不来北京,以后去上海,去天津,那都是直辖市,好地方。上海有复旦大学,同济大学,特别好的大学,天津还有南开大学,咱上哪个都好,就是不来北京上!”
顾晓莉重重点头:“我讨厌北京!”
说完这个,仿佛解气了,可是心里还是不舒坦,呜咽着突然哭起来。
她抱紧了蜜芽儿,哭道:“我就是一个臭虫,人见人厌的臭虫……我咋就这么不招人喜欢?”
蜜芽儿也没想到那柯月能这么狠心,顾晓莉千辛万苦过来北京去见见,至于就不舍得给个好模样吗?
不过顾晓莉这么伤心,她也只能安慰安慰她:“其实这事儿反过来想,她表面上对你狠心,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你看,她虽然态度不好,可还是想给你钱的,还要供你和你妹妹读书,说明她还是在乎你们两个的,只不过因为过去的一些事,特别是你奶那边可能逼着她让她出钱了,她才态度不好,心里存着气吧!”
然而顾晓莉却红着眼睛摇头;“不是的,我知道不是的,她是怕我爹我奶过去闹她,到时候把她闹个没脸,才不得不给我们钱。”
说白了,她爹她奶在人家眼里,也是个屎壳郎,摆脱不掉的屎壳郎,如果她但凡有个办法,早就和这边断绝关系了,哪里还舍得出钱。
童韵从旁看着,还是劝道:“晓莉,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也出钱尽她的义务了,既然给钱了,咱需要钱,那咱就收着。等你们长大了,考上大学,不需要依附她了,也混出个人样来,让她看看。”
顾晓莉哭了半天,心里的那难受劲儿也终于发泄出来了。
她靠在火车座椅上,呆了半晌,听了童韵的话,终于点头:“婶,你说的是,我得混出个人样来。今天她给我出的钱,我以后加倍还给她。”
看她想明白这个,童韵才算放心,当下拿出来瓜子给她吃:“好好学习才是正经,咱为啥低头拿她的钱,就是为了以后。”
顾晓莉:“嗯,我一定要考上高中,上了高中好好学习,以后考上个好大学,自己挣钱!”
当下蜜芽儿又陪着顾晓莉说了一会子话,说起现在乡下的事儿,还有学校的事儿来。
顾晓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我建国叔,是不是要开始造房子了?”
童韵一愣:“造房子?你听谁说的?”
顾晓莉:“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说是招标了,要给银行系统盖房子。”
童韵和蜜芽儿听得这话,对视一眼,顿时惊喜不已。
她们当时出发的时候,只知道要招标,可是到底能不能成,心里可是没底儿的,没想到竟然真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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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X市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们辗转来到了长途汽车站,再从X市转车前往清水县,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三个人终于到了清水县。
童韵看顾晓莉也累得不轻,便说先让顾晓莉去自己家歇歇:“吃点东西再走吧。”
顾晓莉却拒绝了:“婶,你先和蜜芽儿回去吧,我没事,反正天都亮了,我自己搭车回去就行了。”
这会子回去,正好能赶上吃中午饭。
童韵看她不肯,就掏出来两个烧饼给她:“路上饿了吃。”
顾晓莉也确实是有些饿了,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看向那两个烧饼,接了过来,小声说:“婶,蜜芽儿,谢谢你们。”
“谢啥,回去家里歇歇,以后好好学习。”
顾晓莉点头,和童韵蜜芽儿说再见。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过头,一下子哭了:“婶,蜜芽儿,我以前不懂事,对不住你们。”
她曾经满怀怨恨,觉得这个世界对她如何的不公平,她恨天恨地,恨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