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得都纷纷忍不住点头:“说的是,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你尽管过来。还有胜利,那也是咱亲戚,别和他客气!”
“那是自然,来到家了,没有客气的事儿!”
童韵素来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个鬼机灵,如今看他才来了半点功夫,和老顾家这一帮子就热络得一家人似的,也是笑了。
她这个弟弟,她素来是不担心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到了哪里也吃不了亏。
吃过饭,童韵拿出来一包大白兔奶糖和一把动物饼干,分给几个孩子。家里一共七个孩子,蜜芽儿才两个月,牙狗八个月,这都是没法吃糖的,其他的粪堆粮仓七八岁,各三块,黑蛋墩子一个周岁,一个三岁,也是各三块。轮到猪毛的时候,她想着四嫂家她只能给猪毛一个,就给了猪毛六块,口中还特意笑着道:“另外三块儿,是给你小弟弟的,你替他吃吧。”
她其实是知道,这个四嫂一向是个爱计较的,因此做事尽量地让她占便宜,免得又生事端。
至于那动物饼干也是按照这个数目分了。
几个小孩子得了奶糖和饼干吃,都好奇地看那上面的字儿,粪堆和粮仓都上学了,认识,知道那是“大白兔”三个字,大声地念出来。
其他孩子急巴巴地赶紧剥开糖放嘴里,顿时满嘴的奶香味儿,甜丝丝的好吃。
“真好吃!比之前大伯在县里捎来的麦芽糖好吃!”
猪毛是个心思单纯的,才两岁,这辈子只吃过老大家捎来的麦芽糖,那麦芽糖并没什么包装,也没有奶香,只一味地甜,还粘牙得厉害。
“这是从北京带来的糖,当然和县里的不一样!”粪堆八岁,年纪最大,也最懂得这些道理,忍不住笑话猪毛。
猪毛被说了,倒是没什么要紧,只含着那奶糖咂,一脸的幸福。
对于这么大的小孩子,能吃块糖,真是比什么都好,况且之前还吃了鸡肉和炒鸡蛋,以至于回想这个晚上,满满的幸福,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小孩子们都只吃了一块糖,不约而同地留下了另两块装兜里。至于饼干,大家也都装起来。
不舍得吃,等留着明天吃吧,要不然一口气吃完明天就没了。
而童韵这边,送走了自家弟弟后,和顾建国回到屋里,两口子开始收拾屋里这些东西。
顾建国看这满屋子东西,也是看花了眼。
“你弟咋带这么多东西来?”
“是我父母让他带来的,知道我这边生了,也没能给个其他啥,就多送点吃的吧。”
父母想得实在,给其他的未必也留得住,反而是这吃的,好好滋补身子。
童韵这边喂蜜芽儿吃奶,顾建国则整理那些东西。
当收拾那奶粉时,他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奶粉上面写着“全脂甜奶粉”,旁边用红色小字写着“最高指示:我们应该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全心全地为中国人民服务”。
“这奶粉得多钱一袋子啊?”
“三块多呢,如果真喝这奶粉,像蜜芽儿这么大娃,七天就得一袋子。”
“七天?三块多?”
任凭顾建国早知道这玩意儿贵,此时也吓了一跳,那意思就是一个月得十二块钱。像顾老太太这种人民教师,一个月也就十六七块,这意味着一个小娃儿如果喝奶粉,几乎喝掉一个老师的工资。
“不光是钱,有钱也买不到的。”
“啧啧啧!”顾建国珍惜地拿起那三袋子奶粉,放到了五斗橱里,走过来弯腰笑着看童韵怀里一拱一拱吃奶的蜜芽儿:“我家蜜芽儿真有福气,看你姥爷送来这么多好吃的,等你娘没奶了,咱就吃全脂甜奶粉!”
顾建国还特意重重地强调了那是全脂甜奶粉。
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觉得应该是很好很高档的意思吧。
童韵看他这样,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不过笑过之后,她看到了旁边放着的那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还有那瑞士进口手表。
轻叹了口气,她还是指着那东西道:“那本书,那个表,不是我父母送过来的,是我之前一位邻居哥哥送来的。”
“邻居哥哥?”
“是。”
童韵笑着道:“打小儿就认识的,当初他去当兵,让我等他,我没等,下乡了。如今听说他也去新疆了,估计以后不会回来了。”
之后的事儿,顾建国也就知道了,她嫁给了顾建国,生了蜜芽儿。
顾建国愣了下,拿起那手表,虽然他不懂,可是一看就知道这是很金贵的手表。放下手表,他又拿起那书,他自己也是初中毕业,自然认识字,知道扉页上写的是苏联语。
他初中时候也学过苏联语,他娘教的。
现在这书上应该是那个什么邻居哥哥的字迹吧。
“我说让童昭把这个带回去,昨天招呼着去吃饭,临走也没那机会。赶明儿你拿着给他,让他想办法还回去吧。”
“干嘛要还回去?”
“啊?”
童韵不解,看向顾建国,却见顾建国一脸真诚。
“既是你邻居哥哥,那自然是从小的交情,人家远远地给你送来这个,你就收着吧,这表多好,便是不戴,好歹也是个念想。”
“你——”
她以为顾建国会心里存着膈应,便直接老实说了这事儿,又让童昭想办法去处理这些东西,谁知道,他竟然这么说?
“人家都去新疆不回来了,收着吧。”顾建国笑得温和。
“可是……”童韵咬了咬唇,小心地瞅着顾建国,轻声问道:“你不生气啊?”
顾建国笑了声,走过来,揽着童韵在怀里。
“你都嫁给我了,我干嘛这么小家子气?再说人家都去新疆了,还巴巴地托人给你捎东西,你至于说非给人家退回去吗?这东西收下,戴不戴的,是个念想,没准过个十几年二十年的,再见了,还可以亲手还给他,到时候回忆回忆过去的事,那多好!”
童韵听着这话,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将脑袋偎依在顾建国怀里,小声说:
“你真是一个大傻瓜!”
“我是个大傻瓜,那你就是个小傻瓜!小傻瓜就该和大傻瓜在一起!”
顾建国这话说得却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唇儿便贴在了童韵脸上。童韵已经生完两个多月了,身体恢复了,两个人一直不曾有过。如今夫妻二人脸贴着脸,就此倒在了炕头上。
一时之间,自然是被翻红浪,风雨飘摇。
这一切是如此的和谐圆满,只苦了旁边躺着的小蜜芽儿。
她今天美美地吃了一顿奶,吃得昏昏欲睡,干脆就睡了个大饱觉,如今精神抖擞地醒来,攥着小拳头,弓着奶肥奶肥的小身体,蹬着小胖腿儿,伸了个懒腰。之后便想着四处看看了解下这个甜美的世界,谁知道就碰到了这一茬。
爹娘之前的话,她全都听到了,努力地消化了下,明白了。
娘是城里来的知青,是个高知,娘在城里的时候显然有个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两个人可能一起学过苏联语,读过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只可惜世事弄人,劳燕分飞,她娘嫁给了她爹,那个竹马跑到新疆去了。
不过好在,她爹大度,不在意这些。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亲上了。
蜜芽儿有点不想看,毕竟不太礼貌,她想捂住眼睛,可是那小手儿太小,捂住眼睛有点费力。
喔……反正是自家爹娘,看就看吧,别讲究那么多了。
蜜芽儿斜眼瞅着身旁这一对甜甜蜜蜜的爹娘,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问题。
看这意思,现在是一九六九年,再过个六七年,就要迎来知青返城潮,她娘是三甲医院大专家的女儿,身份地位都有,又有文化,这样的娘,是不是应该回城啊?
如果娘回城,那爹呢,会不会被抛弃?
那……她呢?
小小年纪的蜜芽儿,观摩着爹娘那让人脸红耳热的亲昵,思考起了将来自己会不会被娘抛弃的事……
第18章 甜丝丝的奶香最动人
就在蜜芽儿满心忧愁地操心自己将来的时候, 可怜的猪毛小朋友正在哭啼不止。
原来这一晚,老顾家的小孩子把分得的奶糖和饼干都各自藏在了自己心仪的地方,有的装兜里,有的藏枕头底下,还有的就这么一直攥着。
唯独猪毛,回去后,剩下的三块大白兔奶糖和那些一口没舍得吃的动物饼干,都被他娘强行拿走了。
“我的糖, 那是我的糖!我的饼干!”
猪毛才两岁, 说话都不太利索, 不过他知道那是他的奶糖, 他的饼干。
他委屈地哭了起来。
苏巧红把剩下的五块大白兔奶糖和动物饼干,小心地收在一个铁罐子里, 嘴里骂着猪毛。
“你不看看,你值当一口气吃这么多吗?你就是个臭小子你知道不,臭小子吃这个有意思吗?再说这些不是指给你的, 也是给你弟弟牙狗的!”
猪毛可不懂这些理, 他知道他没奶糖吃了,没动物饼干吃了, 自己都没舍得吃的东西一下子就没了,他呜呜呜地哭起来。
最后还是顾建党进屋,看猪毛哭, 问怎么回事, 猪毛扑到他爹回来, 委屈得话都说不出。
顾建党无奈地瞪了苏巧红一眼:“一个糖,至于么你,给孩子得了。”
苏巧红这下子顿时来劲了:“给,给什么给?你当这奶糖随便来的啊,这是拿一只鸡换来的!那只鸡每天都下鸡蛋呢!”
顾建党听了这个,顿时拉下脸来了,压低声音说:“你喊什么喊,上次的事儿还嫌不够丢人啊?你非要扯得一大家子都知道?”
顾建党这么一黑脸,倒是把苏巧红给震唬住了,别看苏巧红平时性子咋呼,可到底是女人家,她男人一瞪眼,她那劲头就小了。
可小归小,终究是心里有气的,当下还是不甘心,在那里小声嘀咕着:
“丢人怎么了,怕什么人知道,我就是心疼那只鸡不行吗?我每天都去拾鸡蛋,一天能拾三个,攒一个月就是就九十个鸡蛋!我想想就肉疼,现在一个月凭空少了三十个鸡蛋呢!”
顾建党个男人家,自然不会去在意这个:“不是说了,再养一只不就行了!再说了,人家童韵的弟弟头一次上门,杀只鸡怎么了?不应该吗?人家还给咱娘送了京八件,你是没见识不懂,当然不明白这个多难弄到?别说在咱这农村乡下地儿,就是北京城里,想买一盒都难,那都是高级领导送高级领导的,不是小老百姓能摸到的你知道不?”
“那又怎么样,又不给我吃!鸡蛋攒多了,我牙狗还能吃鸡蛋羹呢!”
牙狗如今八个月,已经能吃鸡蛋羹并一些糊糊。虽说那麦乳精是没门,可是鸡蛋羹还是能吃到的,依照老顾家的惯例,能吃到小娃儿一岁呢。
是以如今宰了一只鸡,比童韵吃了红糖水鸡蛋更让苏巧红心疼。
那不是在吃鸡,是在吃她家牙狗儿以后的口粮啊!
顾建党见自家媳妇斤斤计较这些,也是无可奈何了。
“人家还给猪毛发奶糖发动物饼干呢,你咋不说了?”
“就那几块顶个屁用!”
“不顶用你拿出来还给猪毛!”
“不行!那是咱家鸡换的,才换了那几块糖,不拿出来,我留着!”
“你留着干嘛?”
“我留着给我牙狗吃,我留着带回娘家给宝根宝强吃!”
宝根宝强是苏巧红娘家的两个侄子。
顾建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就几块糖你至于吗你,你眼里就那几块糖,几块糖你还得惦记着你那宝贝侄子?”
苏巧红也是恼了,来劲了:“我惦记着怎么了?怎么了?就几块糖你至于冲我嚷嚷吗?”
顾建党简直是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行,行,苏巧红,你能耐,几块糖你不给咱猪毛吃,还得搬回你娘家,你行!”
苏巧红却比顾建党更气,气得眼泪都往下掉。
“顾建党,我算是看清了,在你眼里,在老顾家眼里,就没我这个人,就没我娘家。怎么人家娘家来人了,你老顾家就杀一只鸡招待?也忒大方了,我嫁过来几年了,见过老顾家杀过几次鸡?我娘家呢,我娘家过来,挨你娘一顿嚷嚷,我娘吓得掏出两鸡蛋来跑了!这人比人气死人,就没法比!”
说着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满眼的委屈,满肚子的酸。
旁边的猪毛挨着炕头,委屈地揉着眼睛,小声哭哭唧唧。
顾建党看着自己这媳妇,深吸了口气。
“算了,不和你说了,我和你没法讲理!”
说着间,他径自走到了橱柜前,打开了那个六角铁罐子,就要把奶糖和饼干拿出来还给猪毛。孩子好不容易得个好吃的,满心欢喜,何必非扫孩子这兴?回头其他几个哥哥都有,就猪毛没有了,他心里能好受?
“不行!”
对于苏巧红来说,这已经不是几块糖的问题,这是她苏巧红的尊严,是她娘家的尊严。
“你疯了!”顾建党瞪眼,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个媳妇,即便是已经一起孕育了两个孩子,他依然无法理解。
“就当我疯了,反正我不许你拿!”
顾建党定定地盯着她,过了老半天,咬着牙根道:
“你为了一只鸡在那里赌气发疯?你说你娘家来人怎么不宰鸡,可你怎么不想想,从人家童韵嫁过来到现在,人家老童家拿过咱一根针一根线吗?童韵嫁的时候,连聘礼都没有就嫁过来了,这和你能比吗?一样吗?当年老顾家去提亲,也是拿了五块钱聘礼,两包糖的!童韵下乡来到咱们村,这都几年没回去了,家里亲人几年没见了!人家的弟弟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杀一只鸡招待,怎么了?人家带着奶糖饼干京八样,咱就拿高粱窝窝红薯面干粮招待人家?你觉得合适吗?有脸吗?”
然而顾建党的这一番话,听在苏巧红耳里,却是更来气了。
“童韵童韵,你一口一个童韵,是,童韵一千个好一万个好,那你怎么不去娶童韵啊?你去娶人家童韵啊,咱们现在离婚,你去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