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一次,人家矿上就是要招女孩子,矿场那里大老爷们多,现在要招一批食堂里做饭的,或者记账的,打杂的,这些最好找女孩子,也算是给矿场大老爷们解决下婚姻问题。
萧淑兰长得不算多好看,但是也算耐看,又看着老实,有点文化知识,负责人一看,直接就给招走了。
萧淑兰自己庆幸得不得了,觉得这算是死去的娘保佑了她一会,从此后再也不用受后娘的欺凌了,也不怕被卖出去换彩礼了。
她后娘刘美娟看了这情况,怕了,就说这闺女以后也得是吃供应粮的人了,临走前想说句好话,谁知道人家萧淑兰直接没搭理。
别说是她刘美娟,就是萧国栋那亲爹,人家萧淑兰还不给好脸色呢。
自打那当奶的走了,萧淑兰认的亲人只有一个萧竞越了。
当然后来那刘美娟也在背后嚼耳朵根子,说其实那矿场不是啥好地方,里面一群光棍等着挑媳妇呢,刘美娟去了未必能讨好。再说了,为啥不送礼也被招走了,因为人家有关系有门路有条件的都不愿意自家闺女去!
“也就这傻丫头片子去了!”刘美娟一边缝着件衣裳,一边这么埋汰萧淑兰。
旁边几个媳妇看不下去了,笑。
“再怎么样那也是你闺女,至于么!”
“谁,说谁呢!我可没认过这闺女!”刘美娟哼哼了几句,又叨叨一番。
暂且按下刘美娟不提,只说这萧竞越。
萧竞越现在十三岁,他从小学习好,特别好,好得顾老太虽然看不惯那萧家,可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这孩子过目不忘,语文课本上的课文,扫一遍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算术题别人演算老半天的,他能直接心算。
顾老太觉得,这是个人才,这样的孩子,不能不上学。
萧竞越完小毕业后才十一岁,顾老太给他推荐了下,让他跳级直接到县城里上初中去了。
他上初中,萧家自然是更加不高兴了,那么大一小伙子,壮劳力,怎么不在家干活,上什么学?你姐姐一个挨千刀的还不够,你还得来折腾爹娘?
可是萧竞越能听他们的吗,萧竞越当然不听。
萧竞越是这样的,他后娘他亲爹和他说啥,他都一概冷着脸,好像没听到。
他爹打他,他就冷冷地盯着他爹瞧,那眼神能看得他爹发毛。
他爹现在根本管不了他,他上初中不用学费,生活费自己在学校食堂帮忙挣,他姐也会补助他一些,他完全用不着家里。
就蜜芽儿的印象中来说,她已经好久没见过萧竞越了,也许是从他完小毕业就没见过了。
据说他和他爹都不怎么来往了,他爹甚至说就当没这儿子。
她没想到现在这么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他现在和以前有点不一样,理着平头,人干干净净的,好看,精神,虽然身上的棉袄依然有个补丁,不过整个人就是透着清爽,就连补丁都补得比较巧,一点不丢份。
“你——”她打量着他,心里有些纳闷。
很多疑问,比如你好久不回来生产大队了怎么现在回来了,比如你回来了怎么不回家去反而站这里?比如你站这里多久了?
不过她默了下,没问出来。
他站在那里,背着个军绿色挎包,在黄昏中盯着自己瞧。
那个眼神,让蜜芽儿感到不太舒服。
或许是因为他果然是能干大事的人,这么小做事,就透着一股子狠厉味儿。
戾气这个词儿,有些过了,可是蜜芽儿就是感觉多少有那意思了。
荒郊野外的土岗子上,他盯着她,一言不发地看,好像把她看了个透。
蜜芽儿背脊发麻,身上总觉得不自在。
低下头,蜜芽儿想起了自己娘。
其实她能看出来,虽然家里人对萧家姐弟也算是帮忙的,很多事上都暗暗地帮衬了,甚至包括萧淑兰招工的时候,自己奶也过去公社帮着说了话。
可是自己娘,并不喜欢和萧家人多接触。
她越来越大,做事也就越来越小心,没有了小时候的冲动,想着娘不喜欢,她就尽可能避着点吧。就算将来眼前这个人会有一些成就,可是自己不求抱大腿,不求沾光,只求别得罪而已。
毕竟这辈子,她也没什么野心,好好地过自己日子,考个大学,以后进城里上个班,也就知足了。
所以她没再吭声,低下头,想着打个招呼就赶紧走人吧。
“你刚才要说什么?”萧竞越却盯着蜜芽儿,这么问。
“我……”蜜芽儿犹豫了下,人家问到脸上来了,她吞吞吐吐的总是不好,脑子一抽,她开口就说:“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身上的补丁是谁帮你补的……”
确实这个补丁有点技术含量。
不过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蜜芽儿说出口后,就觉得不太对劲,她轻咳了下,小声说:“我就随便问问,因为这个补丁补得挺好看的。”
萧竞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块补丁,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年头穿带补丁的衣服很正常,而且他还很穷,穷人一般都有补丁。
他也没觉得被蜜芽问起这个问题有什么需要羞愧的。
“我自己缝的。”他回答她说。
“啊?”蜜芽儿有些意外,忍不住再次看了看他的那个补丁,看上去确实补得不错,手工挺好的,看样子比她娘技术还高明。
没想到他不但学习好,就连补丁都补得好。
她娘是城里来的,没怎么干过这种活,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可是和二伯娘这种自小做针线活的,那是没法比的。
萧竞越看着蜜芽儿那惊奇的样子,原本绷紧的唇边微微有了一个弧度,他抿唇,轻笑了下。
他笑起来,依然有一个酒窝,那酒窝依然在左边。
蜜芽儿见他笑了,倒是看着舒服多了,他不笑的时候吓人,太冷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刚才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
“今天是我奶忌日,我想着回来给她上坟,这不是正好看到你过来,就想和你打招呼,谁知道又碰上童大哥离开,我看你当时和他道别挺难过,就没吭声。”
“你奶忌日?”
蜜芽儿这才想起,这片土岗子后面就是坟地,她翘头看了看,果然见那边一个坟堆旁边烧着纸,估计是萧竞越烧的。
“嗯。”
秋日的风吹过荒野,拂动那点缀在土坡周围的狗尾巴草,他的声音清冷地传入耳中。
“那你继续烧吧,我先回家了。”
她转身就打算离开。
她跑出来,娘发现她不见了可别担心。
“你别难过。”就在她跑出两步后,身后传来萧竞越的声音。
蜜芽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他。
萧竞越没说话,定定地望着蜜芽儿。
蜜芽儿顿时明白了,她笑了笑,摇头:“没事。我舅会给我写信的,我不是小孩子。”
萧竞越点点头。
蜜芽儿冲他再次笑了笑,想起他和自己舅舅的关系:“你也别不高兴,我舅舅也会给你写信的。”
“嗯。”萧竞越垂下眼。
蜜芽儿:“那我先走了。”
说完这个,蜜芽儿往生产大队方向跑去了。
萧竞越其实早就烧好纸了,天没亮就回来给他奶烧纸,烧纸过后本该走了。
可是他知道今天童昭要离开,也知道童昭离开蜜芽儿肯定难过,所以他等在这里,想看看。
他坐在坟头旁边干草堆里,等了好久,饿了就迎着冷风啃红薯干窝窝头,喝一口凉水。
就在他以为等不到的时候,蜜芽儿穿着粉红小裙子,像个扑闪着翅膀的小蝴蝶一样跑过来了。
小小的姑娘,站在那土黄色高岗子上,红皮鞋掩映乱草之中,粉色小裙子边沿扫过那枯黄的狗尾巴草。
秋天的农村荒野好像一张掉了色的年画,而她就是停驻在古老年画上的花翅膀蝴蝶,靓丽鲜艳,翩翩飞来,鲜活动人。
萧竞越想安慰她的,他害怕她难过。
可是看起来,她比自己以为的坚强。
萧竞越从带有补丁的书包里拿出了水瓶子,又仰头灌了一口凉水。
灰黑色的苍茫天际,有飞鸟滑过,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望着天,揪过来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边,轻轻嚼着。
第59章 知青回城开始
蜜芽儿撒开脚丫子往回跑,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家里人再送走了舅舅后, 肯定会发现她不见了。
她得赶紧回家,免得回头还会被问起来去了哪里。
一口气跑到自家胡同口, 这才松了口气, 中间路过胡同口, 恰好见孙红英正在门前剥花生。现在大家伙条件比以前好一些了,孙红英家也能吃上花生了。
吃上花生的孙红英就爱在坐在大门槛上剥花生。
“蜜芽儿,这是干嘛呢,跑成这样?”孙红英看到蜜芽儿过来, 这么问。
“没啥, 刚过去送我舅舅去, 看着天晚了,怕我娘担心。”蜜芽儿随口这么说。
“呀,你舅舅离开了啊!”
“嗯。”
“那以后可没人给你买好看裙子了。”孙红英第一反应是这个。
蜜芽儿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 感谢孙红英,刚才在坟堆旁边的莫名慌乱感烟消云散了。
“没事, 这不是有我爹我娘么, 我要穿裙子,他们还能不给我买。”
说完这个, 她就不理孙红英了, 径自准备回家。
谁知道孙红英喊住她:“蜜芽儿, 我听说一个事儿, 你要不要听?”
蜜芽儿有些烦了,心说这人怎么一天到晚就神秘兮兮的,咱就不能好好剥花生?
不过她还是给了她面子:“啥事儿?”
孙红英笑了笑:“这可是关系到你娘的事儿呢!”
蜜芽儿觉得孙红英那语气里很有些幸灾乐祸,便不乐意了,抬腿就走。
爱说不说,谁稀罕那么个消息,还一股子你要倒大霉的语气!
孙红英见蜜芽儿走,连忙叫住:“哎哎哎你别走,我告诉你吧!”
蜜芽儿斜眼瞅她。
孙红英当然看不出蜜芽儿的不高兴,不过她还是洋洋得意地说:“你知道吗,现在咱们生产大队有一个指标,说是知青回城的指标。”
蜜芽儿不言语。
现在是1976年,大规模返城应该还没开始,只是偶尔会有一些知青返城指标出来,分配到各处,当然也有那些家里有能量的,帮家里孩子把知青返城手续办好。
可这都是少数,这种少数事件还没有发生到大北子庄生产大队过。
孙红英看蜜芽儿在那里不啃声,以为她被惊到了,很是好心地安慰说:“其实我也是今早跟着我娘路过咱们生产大队办公处,听到胜利叔和人说的,当时他还犯愁,说这个指标不一定给谁。说你娘表现好,如果不是已经结婚了,肯定给你娘了。”
说到这里,她很同情地望着蜜芽儿:“现在大人都去开会了,等会回来你就知道了。如果你娘真回去,那你就没娘了。”
蜜芽儿瞧着她那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语气,笑了笑:“红英姐,不用你操心了,我娘要是回城,那我当然是跟着回城,我不但不会没娘,还会成为城里的小孩!不过……只有一个名额,未必轮到我娘呢,哪操心这个!”
说完这个,她抬腿走人了。
孙红英看她那小裙子随着她的动作飘飞,就好像花瓣一样好看,不免呸了声:“显摆啥,说不定你娘就跟着回去了,你就没娘了!看你爹给你娶个后娘回来!”
蜜芽儿都不稀罕搭理她,这孙红英学习不好,一年级就辍学,之后在家干活,也跟着大人上工挣工分。
虽然是邻居,但是差三岁,又因为当年一个鸡蛋的争夺战,两个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如今一个不上学了,另一个还在上学,彼此更是说不到一块去。
没想到这孙红英竟然盼着她没娘,这都啥人啊!
蜜芽儿回到家里,只见家里大人不在,想了想,估计孙红英说得是真的,去开会了。可能开会就会提这个知青回城名额的事吧。
其实她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爹和她娘恩爱着呢,她娘又在家受宠,婆媳关系和睦,夫妻恩爱,妯娌间也跟亲姐妹似的,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她娘不可能没事非要离婚回城去。
蜜芽儿口渴了,便过去厨房,用马勺舀一瓢水,打算喝,谁知道正好墩子他们回来了,见蜜芽儿要喝凉水,连忙制止了。
“蜜芽儿,五婶婶早说了,说不让你喝水缸里的水,女孩子不能乱喝,你怎么不听?”
蜜芽儿连忙笑笑:“没事。”
水缸的水是从压机井里压出来的,清澈甘甜,估计是这山里的天然矿泉水,喝起来也不会拉肚子。
可是墩子当然不许了:“你啊你,大人不在家,你就开始不听话了。”
猪毛见了,默默地进屋,拿个搪瓷缸子给蜜芽儿倒了一杯子水,又用旁边晾着的凉白开给掺和了,这样温度正好。
蜜芽儿没办法,只好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光了。
“谢谢猪毛哥哥!”
猪毛现在九岁了,还是和小时候那样不太爱说话,不过人细心体贴,这么多哥哥中,蜜芽儿和牙狗年纪最相仿,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不过两个人总是打架,还会抢戏匣子。比起来,她更喜欢猪毛,明明是哥哥,身上却有姐姐的体贴味儿。
猪毛见蜜芽儿喝了水,又跑到厨房,揭开锅盖。
“奶说晚饭你没怎么吃,给你留了这个。”
蜜芽儿瞅过去,大铁锅里面还残留一些水,水里放着一个盖瓷碗,碗里是香嫩的蒸鸡蛋。
“呀,还有这个啊!”
一看到蒸鸡蛋,蜜芽儿还真饿了。
猪毛帮她取出来,又拿来一个小调羹。
蜜芽儿当然不好意思自己吃,就说招呼哥哥吃,奈何哥哥们根本没兴趣的样子,在院子里玩起滚铁环了。
蜜芽儿没法,就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