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思之——问吴十九
时间:2018-07-17 09:39:54

  “这八字合了后看下来是上天恩赐有机缘,不期而遇非偶然,情至无需明言语,心有灵犀是缱绻。”弘一法师装模作样的说了一通,再把手里算好的日子递给了姜正则。
  姜正则展开纸条,又将身子往钟氏那边侧了侧,好叫妻子也能看清上面的字。
  待看清上面写的日子后,他“呵呵”笑了两声,又伸手过去把纸递给了宋斳叫他们也看一看。
  这红纸上写了两个日子,一个是八月初五,一个是九月二十九,而姜修能与长公主的亲事定在了九月初五,是以上头的日子其实只有一个九月二十九可用。
  宋斳先是听见姜正则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又细细打量发现姜家夫妻二人在看过日子后面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心里有点没底,稍有心虚的问他们:“您看着九月二十九可行?秋末的日子,虽然紧了些,但好歹避过了酷暑,也不算太冷,不必叫新娘子受罪。”
  其实姜正则和钟氏二人在前两日是讨论过这婚期的,知道宋景行心急,日子定是不会太宽裕,而另一方便也的确是要考虑天气的事儿,是以夫妻二人一直认为十月中旬是比较合适的。
  可显然夫妻俩是低估了宋景行的急切,竟然叫法师“算出”了一个九月底的日子。这与姜正则的打算相差半月。
  姜正则心里还是不太痛快,他朝妻子看过去想询问她的意见,却出乎意料的见她对自己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说起来也是宋景行的福气,有弘一法师这个师傅。钟氏当然知道今日这日子只怕是宋府早就商量好了的,不过就是过来做个样子算那么一算,可是架不住这来做样子的人是钟氏往日里最是敬重的法师。
  姜正则最是听妻子话的,妻子是大户人家出身,学识稿见识广,懂得都比自己多,她说话做事一定都比自己有分寸。这会儿见妻子点了头,他也只好按耐住心里满满的委屈,应下了日子:“既然法师算了这个日子好,那便是九月二十九吧,我们没有异议。”
  听了姜正则的话,宋斳夫妻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连身子都像是放松下来一般。
  钟氏接着丈夫的话说了下去:“这日子到底还是紧张了些,今日还早,不若我们就将一些要紧的事情先商量一下,也免了日后折腾。”
  她说话时目光全然是对着陈氏的,如今陈氏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总算是能回去给孙子一个交代,对钟氏说话的语气也格外慈祥:“应该的,应该的,总是亏了你们家姑娘,有什么想法尽管提便是了。”
  接下去便一直是由钟氏和陈氏在聊,而这些婚仪上的规矩和琐事男人间也不懂,姜正则和宋斳只是各自喝茶听着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等她们终于把所有该商量的细节都敲定下来后,姜正则才清了清嗓对宋斳说:“宋大人,这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就留下来一在府里用了午膳吧。”
  姜正则这性子愿意主动留人,是对宋府示好的表现,宋斳自然不会拒绝,稍作客气推脱后便也应了下来。
  因着弘一法师的缘故,钟氏又特地叫厨房做了几道斋菜来。几人席间也没说话,只各自简单的用了一些便撤了席面,好在双方都有意亲近,气氛也不算尴尬。
  等用过午膳,宋斳等人也不准备再久留了,毕竟孙子还孤零零在马车上傻等着消息,他刚准备开口请辞,却被姜正则抢先一步开口。
  “宋大人,姜某有一请求 。”姜正则笑着说。
  “将军言重,但说无妨。”这半天下来,宋斳觉得对方真是比自己预想中好说话的多。
  姜正则的双眼中明显的坦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说道:“可否请右相出来一见,在下有些话想同他单独聊聊。”
  不出所料,话音刚落,就看见宋斳微笑的嘴角僵在了脸上,甚至不受控的抽搐了两下。
  所以……这姜正则早就猜到孙子跟了过来?就这样还请他们留下来用饭,这是故意整孙子?
  宋斳不敢再小觑他,僵着脖子转头叫人去把马车上的宋景行唤来,十分尴尬的对上姜正则一脸自信满满的表情,不再言语。
  等人将宋景行带来,还没等他对姜家夫妻二人行完礼,姜正则就不客气的丢下一句“去书房”,再对宋斳夫妇致歉后就走出了正厅。
  宋景行对将军府是熟悉的,即使姜正则人已经快步离开,他却还是一丝不苟的对钟氏行了个大礼,又得了祖母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放心的往姜正则的书房去。
  等他推门进到书房时,姜正则正在磨墨,听见动静也不见抬头。
  宋景行刚关好门转回身子,就见他铺开一卷纸,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笔递了过来。
  “婚事我同意了,日子我也没意见,我只需你现在给我写些东西。”姜正则言语精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
  “写什么?”宋景行问他。
  姜正则终于抬眼与他四目相对,双唇微动,吐出三个字:“和离书。”
 
  ☆、第 52 章
 
  “和离书?”宋景行怎么也想不到姜正则会让自己写这个, 又怕是自己误会了其中意思, 还不放心的问了一句,“谁和谁的?”
  “自然是你和袅袅的。”姜正语出惊人却表情淡漠,叫人委实瞧不明白他的想法。
  宋景行蹙眉, 显得十分为难, 男女尚未成婚却先写和离书,实在是闻所未闻。若是真傻乎乎的写了,他日叫别人知道了去,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该先问什么, 试图猜测姜正则的想法却毫无头绪。
  “我与袅袅还没有成亲。”他知道姜正则并不是在同自己说笑,斟酌许久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都没成亲,何来和离。
  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姜正则勾起嘴角,语带讽刺的揶揄他道:“这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要你想,还有你做不到的?”
  宋景行的面色明显有些阴沉下来,语气也多了一些严肃:“世上让我力不从心的事太多了。”
  姜正则显然是不想多与他争辩, 依旧举着笔, 身子却让出了书案后的位置。
  “我想知道原因。”宋景行身形不动。
  姜正则一双如鹰如隼般犀利的眼神牢牢地盯着他,像是要看透进双墨玉一样的双眸深处, 说道:“因为我要给你袅袅留一条退路。”
  “你不信我?”宋景行不喜被人质疑。
  姜正则冷笑一声:“我信你对袅袅是真心,但是你的心太大了,想做的事情太多,我不信你能全身而退。”
  这话说的隐晦,但宋景行还是瞳孔微缩, 狭长深邃的双眼一眯,像是在考量对方对自己了解的程度一般。
  他有些犹豫,出于谨慎而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说法:“我并无反心。”
  “我知道。”姜正则对此深信无疑,他看的出来宋景行对那个位置没兴趣,而且光轮他的出身真要坐上去是名不正言不顺,太难了。
  “权力是刀俎,能让我免于为人鱼肉。我做的一切只是防备。”宋景行说的是实话,他深知帝王的疑虑,人心善变,从头至尾他不过是为着假如有一天那个人真的对自己刀剑相向,自己不至于毫无保命之力。
  时间美好的事物太多了,他还年轻,想留着命多看看,说什么无欲无求委实太假了。
  “可你的防备在他的眼里就是进攻。”姜正则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所在。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宋景行说这话的神态自信,语气笃定。
  “老夫没记错的话,刚刚宋右相才说过这世上也是有让你无能为力的事情。”姜正则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宋景行虽然厉害,但难保会不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皇帝是年轻的,总是会成长的,且帝王之侧其容他人酣睡,要是有一天叫他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都说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姜家以后到底还有一个长公主来保命,可女儿一旦出嫁就是他妇,身家性命就与宋府连在一起,叫自己怎能不担忧。
  姜正则日思夜想,想破了脑袋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方法,只有叫宋景行提前写下一封和离书存在自己手里,倘若哪天势头不对,自己再叫女儿写上名字,就算是把她摘了出去。
  “不会有这种可能,和离书我也不会写,请恕晚辈难以从命。”他能理解姜正则的顾虑,但是小姑娘是他的心头宝,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眼见就要把小姑娘给娶回来,他是绝对不能容忍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危险存在着可能会叫她离自己而去。
  姜正则也不气恼他的拒绝,如果宋景行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自己,那也就从侧面说明他没有那么在乎袅袅。
  他把自己手中的笔放回到架子上,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到宋景行身边,又补上了一句:“这件事只会有你我二人知道,我可以起誓,在没有危险来临前,绝不会透露半分。”
  姜正则不愿拿女儿冒险,可宋景行也不愿意,他再次拒绝:“不可能,将军不必多言。”
  姜正则今天既然把宋景行放进了府里,心里就是抱着决然的心态的,在当初自己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自然也是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的。
  他的确不再多言,一撩衣袍,双膝一屈,重重的跪在了宋景行的面前。动作干脆的,快速的叫人猝不及防。
  他虽然跪着,但下颚高抬,宽厚的背脊挺的笔直,像他墙上挂着的那把玄铁宝剑一样寒利,也像他的为人一般正直。
  可就在不久前,也是在这将军府里,相似的场景发生在主院的前厅里,角色却是正好相反。
  那时候的姜正则高高在上,不屑的看着穿着一身內侍打扮的宋景行跪在自己的面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来一回,风水轮流转,谁说不是呢,姜正则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
  宋景行今日先是被“和离书”这荒谬的说法给惊讶到,如今又被自己这准岳丈的一跪给当初怔住,他蹲下身试图把他给扶起来,可奈何姜正则力气太大,如磐石一般巍然不动。
  宋景行简直没了脾气,无论官职,长幼,身份,自己都是不能受这一跪的,他没了办法,只好也跪在了姜正则的面前与他平视。
  “姜大将军!你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我?”
  “不,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你!”姜正则依旧严肃,面色不带半分松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可宋景行也实在不能答应下来,于是书房里就陷入了一种僵持不下的场面,谁也不愿让步半分。
  宋景行看着面前的姜正则,堂堂两朝大将,多少次持枪御马亲战沙场歼敌无数的汉子,如今竟然与自己面对相跪。
  他用余光环顾书房,屋子不大,置物不多,一张紫檀书案,后面一个黑漆嵌镙钿水纹格架,靠墙一对成套的紫檀帽椅和方几,就再无其他大件的摆置。
  而架子上也不过是摆着成套的兵书,墙上除却几把宝剑,甚至都没有几幅像样的字画,认真说来,这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书房。
  不过姜正则是一个武官,一个将军,官职军功都是他一刀一剑亲手砍出来的,那些书、字画、花草对他而言并无半点用处,不能饱腹、亦不能保命。
  墙上挂着的剑新旧不一,数了数一共是四把,约莫是他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用下来的,直到剑刃残缺不可再磨,才挂了上去。
  左右侧首的两把宝剑的剑鞘差别甚异,一把只是普通的镀银雕花,年代久远,上头的镀银泛黑,想来当时的姜正则官职还颇低,用不上另一侧那样嵌宝的款式。
  宋景行不觉偏过了头,正视着墙上的剑,他仿佛能感受到身体里每一滴血液的涌动,他很想亲自将宝剑抽出,好好数一数剑身上的缺口,这每一个缺口或许都曾在战场上替姜正则挡下过朝他挥去的致命一刀,叫他身上少上一道伤口。
  这些宝剑是有魂魄的,连带着这些年跟在姜正则身后,不幸战死在刀剑同马蹄下的那些铮铮军魂,他们是姜正则的荣耀,亦是累成大周朝皇宫中那把高位的根基。
  他又转头,却垂眼看着姜正则跪在地上正与自己相对的双膝。
  这样一双膝盖除却跪天跪地跪圣上,就应该直直站起,立于战车上、立于城头,支撑着这个身体的一副傲骨,却不是在这儿跪自己这样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他终于再次正视着面前这个自称爱女心切的父亲,双手扶住他,缓慢开口,字字清晰的说:“我答应您。”
  宋景行能感觉到手下姜正则的的身体又一瞬间的轻颤,他没有继续僵持,而是顺着宋景行手上的力气站了起来,对他抱拳,眼眶里眼白的部分翻上血丝,黑瞳中透着感激。
  宋景行也不扭捏,走到桌案后,用镇纸压了压边角,拿起笔蘸了墨却在笔尖就要触纸前一毫停了下来,他敛目深深吸气,拼命抑制住自己心头那份忧虑与不愿。
  姜正则怎么能感觉不到宋景行的纠结,不是自己要逼他,实在是世事无常,自己不能护着女儿一辈子,只能尽可能的为她多安排一步,叫她往后的日子少一份危险。
  宋景行又在心里想了一遍先前姜正则说过的话。其实他说的有何不对的呢?自己是真心疼爱袅袅,是故为她留下这样一个保障也是应该的。
  他捋顺了自己的心思,平复好了心情,快笔落下,挥毫疾书。
  没一会儿,勾锋犀利,笔迹疾草的一封不完全的放妻书跃然于纸上。
  他没有勇气再看一遍,放下笔,从囊中拿出自己的印鉴盖了上去,自桌案后头走出,示意姜正则去看一番,生怕自己多耽搁半刻就会将它撕个粉碎。
  姜正则拿起桌上墨迹半干的纸,仔细审阅了一遍。
  夫妻缘分,经往累劫共修而来,始配今生夫妇,伉俪情深,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如鱼如水,二体一心,同欢终日。
  奈何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大小不安,六亲多怨,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各生欢喜。
  衣粮珍宝,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宋景行谨立此书。
  姜正则的眼神落到最后一处留白,是宋景行特意留出好叫日后若有用处可填上时日的地方。
  他又看向站在门前背对自己的宋景行一眼,待墨迹晾干后,收进漆盒中,找来一支蜡烛,在盒子启合之处滴上数滴烛泪,取出自己的印鉴留下记号,再将其收进房中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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