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还有许多想问的,例如他都当了四百多年的鬼差了,那单邪在此当了多少年的黑无常?黑无常顶破了天也就是个阴司,能有本事弄来一条舌头随意使用?
还有,单邪每日早出晚归的,究竟干什么去了?
再想问,见沈长释看见单邪那殷勤劲儿,那些问题也都被姜青诉吞进了肚子里。
单邪入门前,垂头看了一眼还坐在门槛上的姜青诉,姜青诉抬头对他笑了笑。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她问。
单邪顿了顿,答:“近日无事。”
姜青诉连忙跟上去:“那你平日里出去做什么?”
两人本来走着,听见这话,单邪突然回头朝她笑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人脸上挂着笑,姜青诉一瞬有些受宠若惊。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是这么说的,说完便直接朝楼上走,那代表他即将休息了。
姜青诉回头问沈长释:“他一直如此?”
沈长释点头,随后又摇头:“你明日若无事,可以跟着他一道出去,他出去的那段时间,绝不会这么和煦。”
姜青诉扯了扯嘴角,这也叫和煦?那张脸恨不得冰冻十里,这让一直与同僚相处融洽的姜青诉有些微挫败感。
一夜难以休息,次日一早她就蹲在了十方殿的门前等着了,就为了跟着单邪,如果他真的在忙,自己好歹能帮上忙。
姜青诉没等多久,门吱呀一声从身后打开,姜青诉挂着一脸笑意回头朝单邪瞧去,乐滋滋道:“无常大人早呀。”
单邪剑眉单挑,双手背在身后,黑色的衣服领口很大,几乎要从他的肩膀滑下,露出了锁骨与大片胸膛,肌理分明,恰到好处。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收回目光,带着点儿跳跃地跟在了单邪身后。
两人没走多久,姜青诉便察觉到了周围的凉气,她朝四方看去,这里一片漆黑,云雾缠绕,仅有正前方闪着红光,但雾气太大,光芒照不到这儿。
姜青诉紧紧地贴着单邪身后,寸步不敢离开,等两人走近了,她才听到了一声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求求你!”
似是个女子的声音,但那嗓子早就已经喊劈了,说是名男子也有可能。
一阵阴风吹过,面前的雾气骤然散开,红光所照之地,满是粘稠的浆液,统统都是猩红的颜色,有的地方甚至犯黑,一阵恶臭扑鼻而来,她捂住了脸,从单邪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那大喊大叫之人看见了单邪,立刻跪在地上,身后两个鬼差面无表情地押着她。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小腹微微隆起,应当是有孕在身,只可惜那孩儿尚未成型便跟着她一起死了。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女子不住地磕头,单邪都无动于衷。
这场景姜青诉有些熟悉,当年她还在世为人的时候,当过两年的大理寺卿,这里是典型的一个刑罚场。
鬼差见单邪没表态,于是扒开女子的嘴,一根烧得发红的铁钳朝她口中的舌头夹去,那女子嗷嗷大喊,眼泪直涌出来。
舌头表皮已经流血,呲呲地起了好些水泡,那两名鬼差面色如常,慢慢将女子的舌头从口中拔出来,一寸一寸,扯到连筋带肉的时候,便稍微用力,不多不少地往外拔。
单邪就端了个凳子,单手撑着下巴坐在那儿看,一双眼睛平淡无波,没有怜悯,没有嫌恶,就差抓一把瓜子,边吃边赏。
姜青诉伸手捂住了嘴,顿时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虽早已成了鬼魂,却从来没到过地狱。
地狱在地府的管辖内,在地府中,除非是办错了大事的鬼差才会被调派到地狱来,据说在地狱当差的鬼,不出三日便会丧失喜怒哀乐。姜青诉听过,可此刻亲眼见到,心里还是忍不住翻滚着恶意。
那名被拔了舌的女子恐怕是因为太痛,嘴上的舌头一直不断,身下又流出了鲜红的液体,姜青诉看着她的腹部逐渐憋下去,像是一肚子血水被排出来了。
腥臭味缠绕在鼻尖,她闭上眼睛撇过头,拍着单邪的肩膀,低声道:“您慢慢看。”
然后转身,顺着来时的方向一步步朝外走。
边走还边捂着肚子,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
也不知何时走出了那一处,等到周围的雾气散尽,姜青诉已到了奈何桥边了,今日过忘川河的有不少人,由鬼差领着,生前为善的从桥上走,其余的都得乘船。
桥上仅有两三人,姜青诉瞥了一眼,正好瞧见站在桥中央的女子,她有些孱弱,穿的是上好的绸缎,眼神中带着几丝空洞,直直看向了这边。
第5章 点梅灯:二
姜青诉是阴司,无令牌不可过奈何桥,于是只在桥的这边停留片刻,心想恐怕是那名女子留恋尘世,故而不愿急着离去,总之不论如何,她今日是要投胎的。
无什么好看的,姜青诉便转身欲走,回到十方殿时,沈长释换了个小椅子靠,一边写写画画一边抖脚,见到她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她咧嘴笑。
“好看吗?”
这话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姜青诉瞥向他,又坐在了门槛上:“单邪每日都去地狱监察?”
沈长释连忙抬手要捂住她的嘴巴,被姜青诉一手拍开。
“除了阎王,无人可直呼无常大人名讳!”
“怕什么?他又不在这儿,地狱里的那些恶鬼的叫声还听不够?”
沈长释连忙摆手:“不论在哪儿,只要他想,没他听不见的。”
姜青诉挑眉:“这么厉害?”
沈长释摊手:“原比你想的要厉害就是了。”
姜青诉点头,沈长释扯开话题:“你今日跟去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恐怕只跟着到了第一层吧?”
姜青诉叹了口气:“没办法,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可最见不得血,这几年在地府多少磨砺了些,但那地方的血实在太多,再待下去我怕吐了无常大人一身。”
沈长释还有些得意:“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可是跟着下了三层才没忍住跑出来的。来我们十方殿比不上阎王殿与其他阴司府,没那么多杂事要办,白大人还是早些习惯的好。”
姜青诉一听就连沈长释也跟到了第三层,自己不过才见到拔舌就没忍住,今后在十方殿办的事儿,保不齐比这恶心多少倍,总不能每次都逃了。
打定了注意,次日定要跟着单邪,再怎么也要将沈长释给比下去。
次日一早,单邪开门时又看见了那张脸,还是那身青衣,穿着打扮跟男人似的,抬头朝他露出一笑。
这回姜青诉有些本事了,跟到了第四层,碰到的还是昨日被拔舌的女子,疯疯癫癫地被人拖到了第一层去。第四层为孽镜地狱,生前的罪恶在这儿一照就全出来了,该入地狱受罚的,谁也逃不了。
可到第五层烟雾缭绕,看见满是蒸笼后,姜青诉便有不好的预感。果然看见有一盖子打开,白烟散尽,一人全身浮肿□□地躺在了蒸笼里,浑身上下的血都被蒸出了皮肤,腥臭的酸味儿在空中流散。
姜青诉没忍住,捂着口鼻,拍了拍单邪的肩膀转身便跑了。
这一跑出来,又是奈何桥,她扶着奈何桥的桥墩慢慢坐下,拿袖子给自己扇了会儿风,今日过河的不多,摆渡的瞧见了她,将船停靠在岸,对她笑了笑。
“姜大人……不不,瞧我这嘴,白大人怎么连着两日都到我这儿来了?”
姜青诉指着一个方向,手抖了抖,嘴里还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以后恐怕只要是白面儿蒸出来的东西,她都不敢碰了。
摆渡的往那个方向瞧去,顿时了然,肩膀笑得抖了起来:“白大人已经不错啦,刚上任便能跟着无常大人去地狱里转,比起上一任白大人好多了。”
“怎么说?”
摆渡的摸了摸胡子:“我记得是两百多年前,上一任白大人跟在无常大人身后十日,每日都跑到这边来哭,后来跟着无常大人跑了一趟地狱,当天就吐了,就在您坐着的这个位置吐的。”
姜青诉立刻站了起来,想着上一任白大人是个圆圆的胖子,看上去挺雄壮的,就算这样都被单邪给弄哭了,可见单邪不是什么好茬儿。
姜青诉叹了口气,不打算再和摆渡的说下去,刚转身要走,目光又落在了桥上。
那名女子还在,与昨日一样的姿势,只是换了身衣服,发饰也变了,目光呆滞地盯着奈何桥下的水,一动也不动的。
姜青诉皱眉,直觉不对劲,于是问摆渡的:“那女子昨日几时走的?”
摆渡的说:“昨晚走的,今儿早又来了。”
“没去投胎?”
摆渡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另有安排,她已经在此逗留七日了,每次都是晚上走,早上来,来了便换了身衣服。”
姜青诉点头,抿着嘴若有所思,如果是没去投胎,也可能是有冤未了,在地府逗留几日也是有的,可是姜青诉看得出来她是到了投胎时辰的。
在她身上锁住的时辰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但总是变动成了此时此刻,她应当是超过了投胎时间,可也没人给她锁定下一个准确时段。
回到十方殿,姜青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沈长释果然又在写些什么,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哼着小曲儿。
姜青诉凑过去听了听他哼的什么,结果沈长释毫不掩饰,提高了声音唱出来了。
“公子瞧我肤如凝脂,可要动手~摸一呀摸,奴家石~榴裙下风光多……公子你呀可别犯哆嗦……”
姜青诉僵着一脸笑意,顿了顿,打断他的歌声。
“沈,今日我碰到一件怪事。”
“哦?”沈长释一边用笔勾勒书上女子的酮体,一边漫不经心地应她的话。
“我今日见到一名超过投胎时辰的女子,摆渡的说,她已在奈何桥上逗留了七日,这七日,竟然没人带她去投胎,你说怪不怪?”
沈长释手上的笔一顿,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从腰间掏出了那本满是春宫仕女图的书,只见他长手一抹,那画上的女子统统消失,转而变成了一本白书。
沈长释翻了几页,找到了其中一页带字,那上面写着:琅城梅庄——李慕容。
姜青诉直觉这事不对,果然沈长释收了书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向姜青诉。
“怎么?事态严重?”姜青诉问。
沈长释点了点头,眉头紧锁:“你没什么事,我要倒大霉了,要是被无常大人知道我这几日玩忽职守没看阴阳册,光顾着写□□,肯定得用镇魂鞭抽我!”
“什么阴阳册?”
沈长释拿着那本书道:“这便是阴阳册,无常大人交给我,凡是有鬼魂出了异状脱离了生死簿,便会出现在这上面。你方才说已过七日,我我我……我不会受七鞭吧?”
姜青诉慢慢睁大眼睛,倒是没太在乎沈长释的死活,反而挺开心,她来十方殿这么长时间一直闲着,总算有事可以做了!
沈长释双手猛地抓住了姜青诉的袖子道:“白大人!您得救救我!”
姜青诉顿了顿:“入了鬼差籍都是无痛无病的,打你你也不会有感觉啊。”
沈长释摇头:“那可是镇魂鞭!何况无常大人还有冥符冥火,我……我死定了。”
说完,沈长释往地上一趟,睁大了一双眼睛,姜青诉还想安慰他来着,侧身一看,刚从十八层地狱归来带着满身煞气的无常大人正慢慢靠近。
姜青诉觉得背后一凉,缩了缩肩膀,只能挂着一抹尴尬的笑,道:“你自求多福。”
单邪回来时,姜青诉立刻回房去。
没多久便听见了动静,镇魂鞭的威力当真可怕,不单单是沈长释,鬼差领鬼从十方殿门前过的,被捕鬼魂都在痛哭,她扶着窗口看向那乱作一团的鬼魂,正是要被带到地狱去的。
耳旁沈长释的哀嚎不断,姜青诉慢慢皱起眉毛,她伸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扎着一根窗沿边掉下的毛糙木刺。她慢慢合上手,木刺掉落,掌心沁出了一粒血珠,离体的那一刻便化作粉末,风一吹就散了。
等那声音终于消停了下去,姜青诉才出了房间,下了楼,走到十方殿中央,便看见了脸色泛青的沈长释。
被打了的果然不一样,之前他瘦归瘦,可从没这么魂不守舍过。一双眼睛半睁着,空洞得仿佛没有灵魂,脚下虚无,一身长衫罩着,姜青诉看了一眼,发现他没有脚。
鬼差魂魄凝聚可化作人形,生前什么样儿,死后还是什么样儿。
她第一次见到没有脚,连人形都不能凝聚的鬼差,可见这镇魂鞭的威力。
“沈,被打了几下?”姜青诉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单纯的关心他。
沈长释慢慢抬起眼睛,竟然没有眼白,瞳孔之外全是一片猩红,没看向姜青诉,而是落在了她的身后,毕恭毕敬道:“无常大人。”
姜青诉回头,单邪正朝桌案后头走去,落座在椅子上,瞥了沈长释一眼。
沈长释道:“死者名叫李慕容,是琅城梅庄大小姐,按照生死簿,七日前卯时她就该过奈何桥投胎转世了。我翻看生死簿发现,在她死后又复活过,每日一死一活,都有时辰,应当是人间有什么东西牵制住了她。”
单邪点头,目光落在了姜青诉身上:“走吧,去琅城。”
姜青诉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问:“琅城……不是在人间吗?”
“是。”
姜青诉好久都没有心跳的感觉了,此刻却突然鲜活了起来,她抿嘴,再问了一句:“我们……这是要去人间吗?”
单邪挑眉:“难道是这几日沈与你说得不够清楚?”
看见沈长释肩膀抖了抖,姜青诉连忙开口:“清楚,很清楚。”
单邪垂眸站了起来,姜青诉就这么看着他,眼看他从桌案后头走出来的那一步,身上的着装便换了。
一头黑发束起,额前垂着一缕,露出了一对剑眉,身上是穿着整齐的玄衣,白领,红色内衫,黑色外衣罩着一层薄纱,广袖上是细细的云状花纹。
姜青诉眨了眨眼,瞧他这意思,当真是要去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