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瞧那人嘴角裂开,整排牙齿都露出来了,顿时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哥哥!救命啊!”
才来得及喊一声,沈长释便从葫芦中随意抽出了一魂一魄,也不看是哪类的,逮着机会就送入了姜青诉的体内。那红光闪了即逝,姜青诉还没来及流出眼泪的双眼便骤然闭上,五官归于平静,整个人站在那儿也不动弹了。
钟留搓着手走过来:“糟了糟了,你抽的是哪一魂一魄?”
沈长释眨了眨眼睛:“没所谓吧,反正她的魂体全了。”
钟留伸手在姜青诉跟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了声:“白……白大人?”
那双桃花眼慢慢睁开,正好与钟留对视,钟留吓了一跳:“白大人醒啦?”
姜青诉左右看了两眼周围,眼神中带着几分疑惑,沈长释从桌上拿起了空盘,吹了口气变了个糕点出来,转身递给姜青诉:“吃糕?”
姜青诉将目光落在了沈长释手中的盘子上,再抬眸:“我为何要吃你吐出来的糕?”
沈长释:“……”
姜青诉微微皱眉:“这是你俩的房间吧?”
“是。”
“怎么把我带来了?”
“这事儿解释起来比较长,总之你没事就好。”沈长释呼出一口气,随后用肩膀撞了一下钟留:“就说让你别贪生怕死,你瞧,好了!”
钟留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胡子:“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瞧见的场景,顿时啊了一声。
沈长释与钟留双双抱在了一起,同时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无常大人呢?哎呀,这梅庄中有个梅树怪的很,这事儿得与你们说说。”姜青诉转身,拉开了房门,大步便朝单邪的房间走去。
姜青诉走后,沈长释与钟留一同将头探了出来,面面相觑了会儿,吞了口口水,慢慢跟了过去。
半刻中后。
姜青诉放下手中的杯子,呼出一口气,认真道:“所以说,我觉得那棵梅树不简单。”
“你在里面瞧见了李慕容?”钟留眯起眼睛:“难道是李慕容的魂魄?”
“极有可能。”沈长释道:“魂体不全者无法过奈何桥去投胎,故而李慕容连着几日都在奈何桥上游荡,不是她不想过桥,而是根本无法过桥。”
“什么东西能吸人魂魄?就连白大人的魂魄都被吸走了。”
钟留刚说完,一直靠在窗边的单邪才开口:“梅灵本体。”
“这么说,梅庄内有梅灵?”沈长释嘶了一口气。
姜青诉问:“什么是梅灵?”
“天下万物有清有浊,皆可修炼,清者为灵,浊者为妖。”单邪道:“梅灵便是梅树清修而成,能吸人魂魄的,少说也有五百年的道行。”
“比我还老。”沈长释抖了抖肩膀。
钟留问:“那怎么办?梅庄门前放着的恐怕就是本体上的梅枝,有辟邪的作用,地府出来的身上都是阴气,如何能进去?”
姜青诉抿了抿嘴:“既然无法进去,那便引他们出来。”她朝钟留笑了笑:“你不是说再过两日,琅城便有个花灯节吗?即是琅城的人,没理由缩在家里,只要梅庄主人出来,我们便有机会接近。”
钟留被她笑弯了的眼睛看了一下,顿时脸红地撇过头去,嘀咕了一句:“白大人能不能别老对着我笑。”
沈长释赞同地点头:“就是就是,我们钟留虽说活了两百多年,但还是个未开包的雏儿,您老用眼神这么勾他……”
姜青诉的笑容一瞬收敛,冷冰冰地看向沈长释。
沈长释赔笑:“是我多嘴了。”
单邪摇了摇头:“封。”
沈长释顿时瞪圆了眼睛,呜呜了两声,那张嘴不论如何都张不开,以方才赔笑的表情僵硬着。
姜青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着面前这三个男人,品行脾气各不相同,一个沉默寡言却十足霸道,一个多嘴啰嗦又思想龌龊,还有一个魁梧高大但是个容易脸红的主儿。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这群陪她以后共事的人,当真是有趣。
“那咱们便静等花灯节。”单邪说完,拍了拍沈长释和钟留的肩膀:“你们俩,去梅庄门口守着,若见可疑,再来通报。”
沈长释一脸委屈,然而无法反驳和求饶,钟留现下正好不能看见姜青诉,伸手捂着脸,拽着沈长释的衣领便要走。
姜青诉目送两名活宝离开,无奈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一抬头,对上了单邪是视线。
“……”她眨了眨眼:“单大人有何指教?”
“你身上的一魂一魄,哪儿来的?”
姜青诉顿了顿,没明白:“什么一魂一魄?”
“我把你从梅灵本体手下救出,但你已有一魂一魄被吸走,故而魂体不全,记忆紊乱,沈是从哪儿帮你找的一魂一魄?”
姜青诉仔细想了想,原来她一睁眼发现自己在沈长释屋内是这个原因。
单邪没得到她的回答,啧了一声,朝姜青诉慢慢伸出右手,掌心朝她。
姜青诉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背后刮过,将她的发丝扬起,片刻之后,冷风消失,单邪收回了手,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我身体出问题了?”
单邪只微微皱眉,没有回答她。
这两个臭小子就知道胡闹,用那女鬼的魂魄填补姜青诉,那女鬼两百余年一直在风月场所,骨子里便透着浪荡,也不知这样的魂魄填入这人身体里,到了子时阴气最重之刻,是否会出问题。
姜青诉继续无辜地眨了眨眼。
单邪瞥开视线:“别看我,出去。”
姜青诉:“……”
唉,无常大人的心思真难懂。
姜青诉放下茶杯,挥了挥袖子,单手背在身后去开房门,手刚碰上门栓时,一阵画面涌过脑海。
“这位鬼差哥哥,能不能放过奴家啊,奴家没做过什么坏事。”
不知名的声音传出,面前玄衣的男人冷淡的脸上一瞬露出淡淡的笑容,单眉挑起,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残忍与兴趣,从腰间抽出镇魂鞭,鞭子轻轻一挥,在空中打了个响鼻。
姜青诉浑身一抖,猛地转身朝男人瞧去。
单邪面色冷淡:“白大人还有事?”
姜青诉顿了顿,回头,开门出去。
果然,那人感兴趣的,就只有杀虐之事。
第11章 点梅灯:八
琅城下了一夜的雪,白墙黑瓦之间被白雪笼罩地几乎没有缝隙,道路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这夜月色很重,微风将哈了一条缝隙的窗户吹开,木制的窗户拍打在墙上,发出哒哒之声。
月光洒在窗沿的雪上,房间顿时显得明亮了许多。
冷风吹开床幔,躺在床上的女子眉心微皱,似乎被缠绕在了梦魇中,薄唇轻启喃喃着什么。
脑海里即将逝去的东西被她紧紧攥住,不肯放手,那明黄的衣角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尾巴,她的手上满是疮痍,握了上去,拽着他的衣角苦苦哀求。
别走,别走!
女子猛地睁开双眼,睫毛轻颤,双手抓着身下的床单,才愣神片刻便猛地起身朝坐在窗边的男子瞧去。
身穿玄色衣着的男子背着白雪迎着月光,眸色冷清,与之对视的时候才冷淡地开口:“你醒了。”
……
姜青诉醒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大亮,她对着床顶呼出一口气,掀开床幔准备洗漱,才刚走了两步,便看向了窗户。
昨夜她睡前窗户是开着的,莫非半夜有人进来过?
目光落在了桌面上,烛灯与昨夜熄灭时比起来少了一截,桌上还有些灰烬,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顺着风吹的方向瞧去,在墙角瞧见了一张烧去半边的薄纸,纸上有字。
姜青诉蹲在了墙角,捡起那半张薄纸,上面有两句诗,前半段被烧毁,剩下的半段,隽秀的字体纤瘦,写了一句:想闻散唤声。后半句的字迹则是犹如劲风过竹,潦草地写了:虚应空中诺。
长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这首诗,她曾在牢中度过一个月后,朝牢头要来了纸笔认真写下,再让人传递出去的。
只是这首诗是否交到了那人手中却是不得而知了。
姜青诉将纸张握皱,眸色清明后,将其揉成一团扔在了墙角,对昨夜发生了何事,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钟留说正月十五琅城有花灯节,几人便在琅城多留了两夜,这两夜姜青诉都没看见钟留与沈长释,直至第三日,十五当天,日落时分,这两人才勾肩搭背地朝客栈走来。
姜青诉正端着一杯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瞥见钟留与沈长释时对他们笑了笑。
“梅庄可有异样?”
沈长释对她拱了拱手道:“我算是彻底佩服白大人了。”
“怎么说?”姜青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旁边的钟留嘿嘿笑着:“无常大人封了他两日的嘴,一刻钟前才解,沈哥是个绝顶话唠,在梅庄门口差点儿憋活。”
姜青诉放下茶杯掩嘴呵呵笑了一下,反口:“又不是我非要他封你的嘴,也怪你平日话太多。”
沈长释连连点头:“是我话多。”
恰好此时单邪从楼上下来,沈长释本来还想啰嗦两句,才张口笑容便僵住,抿着嘴不敢多说,只随着钟留一起喊了声无常大人。
单邪的眼神朝他俩瞥去,而后又落在了姜青诉的身上。
姜青诉眨了眨眼,一派单纯无辜的模样,而后扯出一抹笑,学着沈长释拱了拱手:“无常大人好。”
单邪收回眼神,只往外走:“人都出来了吗?”
“瞧见梅庄的马车往花灯节的中心走了。”沈长释回答。
而后三人一同出了客栈,姜青诉提着衣摆,无奈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天色一暗,整个琅城就热闹了起来,凡是走在路上的人,手上无不提着一盏灯。小孩儿脸上戴着孙悟空的面具,手上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竹竿,追逐嬉闹。
道路两旁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糖人糖画儿的,卖面具灯笼的,还有一些穿着道服蹲在地上,捏着一把山羊胡,给人求卦算姻缘的。
姜青诉虽然来了人间几日,但还是这五年来第一次再度感受集市的繁荣,心里想着他们此番出来不是玩闹而是办差,身体还是不受控地朝这热闹之中融了进去。
天色越暗,道路两旁的灯笼便越多,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挤,大多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
据钟留打听来的消息,琅城每年举办花灯节时还会办一场大赛,会有丰厚的彩头,得胜者可取彩头,可谓是花灯节的一大看点,那人群所去之处,必然是花灯赛的举办地点。
四人挤到了人群之外,远远的姜青诉便能看见那架起来的高台,高台上有十多名公子小姐都拿着自己的灯站成一排,精致的有,奢华的也有,他们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了,姜青诉的头发也有些散乱了。她左右看了两眼,单邪站在左侧,依旧风度翩翩,沈长释站在右侧,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葫芦,一边吃一边笑,衣衫整洁。
身后的钟留就不用说了,即便不挤,他身上的衣服也没整洁过,再低头看向自己,领子歪了,鞋面上两个脚印,额前一缕碎发落下,落魄得很。
他们站在最前一排,方才那一轮比试已经过去,剩下最后一轮四人了,那四个坐在高台的两侧,一个有些紧张,一个笑得张狂,一个胸有成竹,还有一个端着杯茶,认真地喝。
几盏灯上都罩着绸布,遮得严严实实的,由大到小地放着,最后一个端上来的巨大,竟然有一人高,两臂宽,场下的都是一片哗然。
一片白雪落在了姜青诉的鼻头上,她伸手摸了摸,鼻尖闻见了一阵甜腻的香味儿,眉头微皱,再闻了一下,确定没闻错:“好香啊。”
沈长释的糖葫芦是吃完了,换成了个烧饼继续啃,边啃边道:“是梅花的香味。”
姜青诉点头,难怪觉得这味道熟悉,与她记忆中的某一处融合,似乎在什么时候闻到过相同的气息,还没想起来,左侧之人便道:“是梅灵。”
姜青诉转身问钟留:“这里可瞧见了梅庄的主人?”
钟留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没看到,而后将目光落在了高台上,这才眼眸一亮,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道:“右手边靠里的座位,那男子便是梅庄的主人。”
“可有这些人的信息?”
沈长释舔了舔嘴角,拍掉手上的糕点屑子,终于将找来的东西全都吃完,而后道:“在梅庄这两日蹲点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的。”
他的目光瞥向高台上的男子道:“梅庄而今的主人叫夏庄,是李慕容的丈夫,两人于三年前成婚,他本是得李慕容的父亲所救,在梅庄内做事,而后又娶了李慕容入赘李家。不过李慕容从小身体不好,对打理梅庄也没兴趣,几年下来,夏庄便成了梅庄的主人。”
“这先前大约也知道了。”姜青诉点头。
沈长释笑了笑:“不过就在阴阳册上写下李慕容名字的那一日起,李慕容便再也不就医了,先前每日都去府上的大夫今日早上还在梅庄门前说李慕容的病不能拖,但就是无法入门。梅庄内有梅灵,李慕容又死而复生,这梅灵与李慕容的关系咱们还得再仔细查探。”
几人谈话间,高台上的比试已到了最后一轮,一直坐在最里侧的夏庄此时站了起来,姜青诉这才看全了他的容貌。
长相倒是算得上俊朗,文人气质十足,有几分沉着。
他站起来的同时,身后的随从便将一个罩上了红绸布的桌案搬上了高台,那桌案上摆了盆东西,倒不像是花灯。
夏庄将绸布拉开的同时,带着一阵花香,姜青诉站得近,闻出了那香气中还夹杂着蜡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