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深吸一口气,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她又问:“那你不敢看自己的脸,是因为一直觉得你的这张脸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许他也认为我是偷,故而才让我永远披着黑衣,做个小人吧。”单邪道。
前方便是客栈,他还要往前走,姜青诉拉着他站在原地不动,皱眉说:“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正如他所说,天地、阴阳,皆为黑白,他即为天你为地,自然是他白你黑了。”
单邪明显怔了怔,姜青诉见他如此,无奈地笑出了声:“你就因为他给了你一身黑衣,所以觉得他讨厌你,然后便不敢看你自己的这张脸,你还怕在自己的脸上瞧见厌恶之色吗?”
单邪听了姜青诉的调侃,目光朝她瞥了一眼,带着些许嗔怪在里头。
姜青诉伸手挽着对方的胳膊抬起头凑近看向他的脸,用目光从眉眼描摹到下巴,她道:“不如你换一种角度想,他不喜欢你变成他,怎么不剥夺你的长相,况且他还说送你一份礼,你该高兴了。”
单邪轻轻叹了口气,本回想到这些还有些不悦,能说出更是不易,眼前听的人却当成故事,竟以此打趣,叫人无奈。
第125章 双生仙:十三
见单邪被自己说得无话可说, 姜青诉知道他的心思没继续沉在了这一身黑衣与自己的脸上,转而想起来另一件事儿,问:“对了, 你说他给你送了礼, 送的是什么礼?”
单邪垂眸,摇头道:“不知。”
“古怪, 送人礼,被送者却不知,真是新奇。”姜青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终会知晓的,既然话都说开了, 心结也该开了吧?走,我回去带你照镜子去!”
“不照。”单邪皱眉。
姜青诉撇嘴:“你不会还怕吧?”
单邪轻轻叹了口气:“不怕归不怕,好端端地照什么镜子?”
“你不知道的吗?我们女子可爱照镜子了, 生怕自己有一丝一毫不够美的地方,你长得这般好看,若此生不多看两眼,光给别人看了,会吃亏的。”姜青诉歪理一大堆, 说出来单邪都觉得无语。
当夜姜青诉还是没能让单邪照到镜子,她屋里的镜子被单邪藏起来了, 这人想要藏东西, 姜青诉就算翻遍了客栈也找不到,照镜子一事只能作罢。
次日一早, 沈长释就来说消息了。
昨夜姜青诉与单邪将白球的内丹带回,内丹还给白球还得她自己慢慢融合入身体,这需要一个过程,不得有人打扰,故而钟留就守着她了。
不过沈长释闲着没事儿,身为鬼差又不用睡觉,一大早被外头的早点香味儿给勾了出去,又听到了一些传言带了回来。
沈长释说许文偌得知皇上夜夜流连烟花地,所以就开始称病不上朝了,他今天早上没到时皇上脸色不太好看,小皇帝下了早朝特地出宫去许府见许文偌,就是为了向这个老师兼辅政大臣赔罪的。
姜青诉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稀奇,毕竟没有了狐妖内丹,即便玉子再漂亮,也只是凡人一个,没了那魅惑人的本事,至多能哄得小皇帝封她入宫当个宠姬,也绝不可能再为她放弃朝政。
昨晚深夜落了雨,到今天早上也没停,此时姜青诉坐在房间靠窗户的位置,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一片青色的天空,细细绵绵的小雨落下,倒让这燥热的天凉快了不少。
沈长释坐在桌旁给自己到了杯水道:“我原以为你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故而听说小皇帝去给许文偌赔不是时还去了一趟许府,问了不少话出来,结果白大人表现得兴趣缺缺,我憋着一肚子话不知向谁说去了。”
姜青诉略微回头朝他看去:“你如何会以为我喜欢听这些?”
“还不是几年前你为自己翻案,与那许大人有过一些情谊,我当他的事儿,你都愿意多听呢。”沈长释道:“我以为你即便没兴趣听他的,也应当有兴趣听他夫人的。陆馨而今怀有身孕,也被小皇帝气得不轻,说是动了胎气,恐怕这回许文偌没那么好打发,小皇帝不改性,这大昭迟早要完。”
姜青诉给了他一个白眼,大昭的事儿早就不在她所管辖的范围内了,大昭是存是灭,姜青诉没那么在意。
视线重新落在窗外的天空上,昨晚单邪与她说的话她都还记得,若不是假的,那这天地间的一切造物皆出单邪与那穹苍之上人之手。在天地之间,生死亦是小事,她与许文偌还有陆馨不过短暂几日算不上是同僚还是朋友的情谊,勾不起她半点的兴趣。
“我劝你还是别瞎说,否则这话被单邪听见了,肯定有你好果子吃。”姜青诉轻轻叹了口气:“他那个人啊……吃醋可厉害了,男的女的醋意通吃。”
此时房内的沈长释不如方才那般轻松地坐着,而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他看向正提着一盒糕点朝姜青诉走过去的无常大人,正好姜青诉说这话时,单邪进了门。
姜青诉耸了耸鼻子,闻到了桔子酥的味道,于是抿嘴微笑,回头对着一袭黑衣的男子道:“买回来啦?”
单邪听见了权当没听见,说他爱吃醋什么的,也不能完全否认。
沈长释见姜青诉捧着玉子糕坊的桔子酥看着窗外细细的雨,又见单邪坐在姜青诉对面,桌案上放着一盏茶,茶杯里头破天荒地飘了几片茶叶,茶色淡绿,两人相处,一派和谐。
他突然从这两人身上瞧不出一星半点儿男欢女爱的氛围,这对他写的书可没有半点儿用处。
沈长释砸了砸嘴,拱手告退,去了隔壁钟留哪儿,刚要进去,钟留便红着一张脸从里头跑出来了,正好与沈长释撞了个正着。
沈长释哎哟一声:“你这么大力气,是打算把我撞到楼下去啊?”
钟留一双眼睛睁大,鼻子下头还挂了两管鼻血,心跳奇快,面红耳赤呼吸有些重,沈长释瞧见他这模样觉得古怪,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子,钟留一擦鼻子下头瞧见自己流鼻血了,顿时摇头道:“不得了不得了!这样下去不行,我得跑!”
沈长释见他转头就朝楼下跑,喂了一声:“你去哪儿啊?”
“沈哥,麻烦你与无常大人还有白大人说一声,人间鬼太多了,作恶的妖也多,既然这边事情已了,那我就先行一步,去捉鬼了。”钟留也没拿伞,直接冲出了客栈。
沈长释叫都来不及,心里正觉得奇怪了,这人好端端的还流鼻血了,莫非是白球出了什么问题?
沈长释推门而入,桌上散乱的花生米没人去吃,他嘿嘿一笑走到桌子边去剥花生米。房内黄符还在,窗户没开,屋外的雨簌簌直响,沈长释点亮了房内的烛灯,朝床榻方向看过去道:“小家伙,你内丹拿回来了,身体……”
他的话没说完,嘴里嚼着的花生米也不知如何吞咽下去了。
那薄纱帐里头正半躺着一个妙龄女子,瞧长相约莫二十岁左右,酥胸半露,白皙纤长的腿如蛇与被褥交缠,她一头乌黑的发丝垂在枕上,一双狐狸眼足以魅惑众生,在她的眉心还有一点红云妖斑。
沈长释见这女子,又想起来刚才流着鼻血跑出去的钟留,方才在单邪与姜青诉那儿看到的清心寡欲,光是这一眼场景就彻底打破,成了奢侈淫靡了。
“你……你、你是?”沈长释觉得自己差点儿没找回自己的声音。
床上的女子口吐青烟,五条雪白的尾巴扫过腰间,沈长释深吸一口气,知道她是白球,顿了顿道:“你穿好衣服,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说完这话,他正准备出门往外跑,跑到一半突然折回,将桌上的花生米又抓了一把,然后出门,顺便帮白球把门给关上。
原来十二、三岁的少女也并非是少女,难怪她的内丹足以魅惑小皇帝听之任之顺之溺之,这狐狸自己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姜青诉吃完桔子酥,等不了雨停,便和单邪还有沈长释将客房退了,沈长释退了客房准备离开前又去了一趟钟留的房间里瞧,房里的黄符还在,桌上的花生米不见了,他学着道人掐指一算,什么也算不出来,不过心中有预感,此番钟留要倒霉。
回到地府十方殿,沈长释趁着自己在客栈里看到白球的场景还在脑海里徘徊,赶紧把她写下来,全都套用到误食□□的白小姐身上,而后白小姐便可以与黑霸王颠鸾倒凤,云雨一夜不得停歇。
沈长释正下笔如有神呢,姜青诉闲着无聊凑过来看,正好瞧见沈长释写到一段:娇唇含住玉指,低吟之声从口中溢出,明眸含泪的白小姐眼尾绯红,皎背如弓,口齿不清道‘霸王,夫君,好哥哥,你慢一些’。
沈长释嘴角含笑,姜青诉瞥了这一眼,哎哟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沈长释立刻护住了自己的书,猛地回头朝姜青诉瞥过去:“白、白、白、白大人?!”
姜青诉道:“沈,你字漂亮,文采不错,何必写这些东西呢?”
“这是我的乐趣。”沈长释见姜青诉没生气,知道她没看出多少来,于是将阴阳册收在怀中:“你怎么这么有空,没与无常大人一同去奈何桥?”
“去奈何桥做什么?”姜青诉问:“难怪我没瞧见他人。”
“今日朱鹤过桥,无常大人要去带他入地狱呢,他这等罪行,得下十几层。”沈长释对姜青诉摆了摆手道:“不如你也去找他吧。”
姜青诉瞥了他藏得好好的阴阳册,对沈长释道:“我回头就让单邪把你这本破书给收了,叫你天天不写点儿好东西。”
“哎呀,你就去吧,白大人!”沈长释叹了口气。
姜青诉提着裙摆出门,也往奈何桥的方向走。
等姜青诉出门了,沈长释才将阴阳册掏了出来,册子上头已经被他写了许多,厚厚一本,各种姿势各种花样各种玩法儿都有,沈长释将自己的宝贝在桌上平整铺开,长叹一声:“若我还在人间,这书要是卖到青楼里去,我定能名垂青史。”
另一位上辈子名垂青史的朱鹤的确一早便身死魂散,要来地府了,不过他的魂魄在离魂道飘了许久,故而来迟了一些。
姜青诉赶到时,恰好瞧见单邪与朱鹤站在一起。
此时的朱鹤便是佝偻着背的枯槁老人,人死了什么都不变,他在人间就算披上了与单邪一模一样的假面皮,等成了魂魄一缕,终归还是会回到自己本来的样子的。
单邪见姜青诉过来了,问她:“你怎么来了?”
姜青诉道:“单大人以前从不接鬼魂,即便要入地狱的,也都是让阎王殿的鬼差送,又或者是沈、我来送,今日你自己来接,朱鹤有这么大的面子,我怎么能不到?”
姜青诉这话是挖苦给朱鹤听的,这人生前疯魔得厉害,也不知死后能否顿悟。
他上一世死后得单邪亲自送到孟婆处轮回井,这一世死又得单邪亲自来奈何桥迎接,好大的面子。
朱鹤胡须颤动道:“以前的白大人没你这般多话。”
姜青诉挑眉,朝单邪看过去:“看来单大人的确有过许多许多的白无常啊?”
单邪觉得她这话味道不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姜青诉嘴角挂笑,也不愿意和朱鹤计较。
第126章 双生仙:十四
朱鹤嘴角挂着苦笑, 轻声问道:“上一世我没喝孟婆汤,这一世我想要一碗,不知黑无常大人可同意?”
单邪略微皱眉道:“不合规矩。”
“便破一破规矩吧, 反正这么些年, 你也没少破规矩了。”朱鹤抬头朝姜青诉看去,又叹了口气:“我此番入地狱, 不知要在里面待到几何,我知地狱时间与人间不同,人间一日,地狱百年,我将受如此折磨, 只想讨一碗汤,让自己轻松些,如此也不行?”
单邪沉默了半晌, 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行。”
他转身带着朱鹤朝孟婆处走,姜青诉瞧见朱鹤脚下虚浮,双手垂着,这等魂魄已是残败,入了地狱, 怕是永远也出不来了。
魂魄亦有终结处,受尽折磨还是会魂飞魄散的, 一碗孟婆汤, 将朱鹤上一世的抱负与才华,这一世的偏执与邪念统统洗尽, 如此消失,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救赎。
姜青诉知道单邪本就不是恶毒心肠,一碗汤,他愿意给,也是给当年的才子朱鹤最后一丝安慰罢了。
于是姜青诉站在了单邪的旁边,与他们一同往孟婆处走。
到了孟婆处,见了不远处的轮回井,朱鹤道:“六道轮回,当真神奇,若让我再来一世,我恐怕还会钻研生死,妄图破开生死之局。”
姜青诉听他这么说,轻声笑了笑:“你已经做了许多,也给十方殿添了许多麻烦了。”
朱鹤朝姜青诉看去,微微挑眉:“是吗?”
“是啊,苏裘曾不经意透露了一些话,让我得知这几十年来我们办的案子中,多多少少有你掺和其中的,琅城梅庄的梅灵,是否是你赠与李家的?”姜青诉问他。
朱鹤点头:“的确如此,我不仅蹭了琅城梅庄的梅灵,我还让其富饶几代人,只可惜李慕容只是凡尘女子一枚,她的心中只知情爱,既有梅灵在手,却没想过为自己再造一次人生。”
姜青诉轻蔑地笑了一声:“你算上上一世,在世间也算是活了八百多年了,却没有我这个还没活到八十年的人看得透,你自己都说人间百味,处处是情,你嘲讽单邪不懂人情冷暖,活之意义,你又懂?”
朱鹤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不过他朝姜青诉看去,却又不想反驳了。
姜青诉走到孟婆旁,拿起空碗,孟婆舀起一勺汤倒入碗中,她将碗递给了朱鹤。
朱鹤双手接过碗,对姜青诉颔首道:“多谢白大人亲自端汤。”
姜青诉听得出来他的话中没有谢意,撇了撇嘴,正欲往站在不远处的单邪走去。
单邪从不靠近轮回井,轮回井通穹苍,他与穹苍之上的人太多年没有接触,故而也渐渐不去接触了,姜青诉懂他,所以单邪在距离孟婆处百步的距离便停下了。
朱鹤见姜青诉要走,开口道:“白大人,我这一口汤喝下去,什么都得忘了,白大人还是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你居然有话要与我说?”姜青诉觉得新奇,停下了脚步。
朱鹤手中的孟婆汤还冒着烟,看上去像是滚烫的,他在孟婆处找了块石头慢慢坐下,叹了口气道:“我与黑无常大人认识比白大人认识得早,你就不想听听他过去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