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瑾年纪毕竟大了，这个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一旁的周念晴却是眼睛通红，似乎下一秒中眼泪便能从眼眶里面掉下来。
陈心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不动声色，面对周念瑾的质问，冷静的回答道。
“是，我是有这样的想法。”
这一句话，直接让兄妹二人都是真的手脚冰凉，父亲他还活着啊，为什么就因为他现在得了病就要把他给安乐死？
“想必你们二人也知道你们父亲的性格，他一向是个要强的人，从七年前他开始表现出这个症状之后，他就每晚每晚的睡不着，非常害怕自己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记忆，失去了智力，失去了行为能力，这样活着对他来说，比死亡更加的痛苦，难道你们就不能理解么？”
陈心敏努力的想要告知眼前的两人她的想法，可是很明显，兄妹二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接受这样的想法的。
“我不理解！我只知道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有活着的必要，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是我爸！我不允许他被安乐！”
终于没忍住，周念晴朝着陈心敏疯狂的咆哮道，她此时的模样狼狈极了，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睛里面掉出来，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陈女士，我尊重您的意思，也明白您对父亲有多么的了解，可是父亲并不是您一个人的，我们这些子女有权利组织您，或许他不认识您了，让您也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可是就算是他什么都忘了，变成一个小孩子，他也是我的父亲，他依旧有活下去的必要，您不应该如此的自私，只因为您的感情而想要毁掉这一切，或许您觉得您失去的是跟父亲之间美好的感情，可是我们呢？若是您真的对父亲进行了安乐，那么我们失去的是父亲啊！陈女士，恕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做法，如果您不愿意再养育父亲，请将父亲交还于我们，我们会更好的伺候父亲。”
周念瑾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虽然有些乱，但是还是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他跟妹妹的意思一样，绝对不允许父亲死在这样的地方，用那样一种方法死去。
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陈心敏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她固执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就算是眼前这两人是她丈夫的子女，依旧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跟你们父亲之间的感情，你说你们失去了父亲，那我也失去了爱人啊~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多么的心痛？难道不比你们疼几百倍么？因为我们相爱啊，就是因为相爱，我才不愿意他这样痛苦的，只剩下一个躯壳的，没有灵魂的活着，这样还有什么尊严？若是他有机会清醒，他肯定也会支持我的吧？”
这么多年的时间，从一开始的期待，到现如今的不抱有任何期望，陈心敏知道她心中的感情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不能退缩一步。
接下来的时间，又是一阵争吵，三个人努力的想要说服对方，可是却根本毫无用处。
而此时，在医院里面的周泽楷，则是重新坐在了窗前，阿芳正拿出了泰戈尔的诗集，打算再次给周泽楷念诗，她认为周先生是一个非常浪漫的人。
“周先生，今天我要为你读的，是泰戈尔最著名的一首诗，名字叫做《飞鸟与鱼》，我很喜欢这首诗，想必您也是喜欢的。”
阿芳说着，看向那面朝阳光的周泽楷，他的头发虽然已经斑白，可是被整理的十分妥帖，就这么一动不动安静坐着的时候，甚至有些帅气，是一个被岁月优待的老爷子。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
温柔的朗读声把周泽楷脑子里关于记忆的随便瞬间组装起来，曾经是在何时何地，他对着谁深情的念出了这首诗呢？是陈心敏么？不……不是的，是、是那个他一直都想说一声抱歉的女人啊……
“佳……佳……”
努力的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是却还是无能为力，周泽楷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个女人年轻时候的模样，她温柔细腻，她善解人意，她是一个好妻子，也是一个好母亲，可是，他却对不起她……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熟知，却无法在风中相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互相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眼泪就这么从周泽楷那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面流了出来，他的记忆开始复苏，随着这首诗，随着曾经想要追求的一切，正在逐渐的复苏。
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当年爱着的前妻，还有前妻为自己生下孩子那种喜悦，以及出轨之后的愧疚和难堪，这些都让他觉得痛苦，却又想要珍惜。
“13、5、66……4……”
正在念着诗句的阿芳，忽然听到周泽楷口中这些数字，赶紧拿了笔记录了下来，虽然有些凌乱，可是在周泽楷不断的重复之下，阿芳却已经明白，这恐怕是谁的电话号码，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的，所以才会记忆如此深刻。
“佳……佳……”
又听到了佳这个字眼，阿芳瞬间便想到了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是谁，能够被周泽楷这般叫出来名字的，除了他的前妻王佳怡，似乎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人选。
看着这个凌乱的电话号码，阿芳伸出手，用手帕仔细的擦干净周泽楷脸上的眼泪。
“您是想念王女士了么？您想跟她说话么？”
很长时间，周先生都没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了，阿芳看向放在一旁的泰戈尔诗集上，他想，这首《飞鸟与鱼》，恐怕是对于周先生和王女士非常难以忘怀的记忆吧？所以听到之后，周先生还能够说出前妻的电话……
“佳……佳……”
至若无问的继续说出这两个字，这已经是周泽楷能够控制的极限了，虽然脑海中已经出现了那个女人的模样，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只能够不停的不停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阿芳看周泽楷如此这般，再想想陈女士要求将他安乐死，于是便忽然有了决定，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缓慢而又认真的按下了周泽楷刚刚说出的电话号码，不过一会儿，那边很快就有人接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温柔且如沐春风。
“你好，请问找谁？”
阿芳甚至可以想象电话那头这个女人是怎么样一个优雅闲淡的模样，因为在曾经的各种报纸上，她所看到的王女士，便是如此的优雅，完美的让人倾慕。
阿芳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手机放在了周泽楷的脸旁，而周泽楷又是发出了那样呢喃中有些委屈的字。
“佳……佳、佳……”
只不过是三个字，瞬间传入了王佳怡的耳中，让拿着电话的王佳怡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哪怕已经将近二十年未见过面了，可是她还能够听出来这人的声音，那是镌刻在她心上，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声音啊……
“阿楷……”
忍不住给出了回应，却是如同打开了周泽楷记忆的开关，这一刻，全部的记忆随便重新组合起来，周泽楷的眼神忽然变的清明了起来，他喊出了电话那头人的名字。
“佳怡，我很抱歉。”
这六个字，瞬间便让电话那头的王佳怡眼睛通红，眼泪随时都要落下，努力的捂着嘴，她竟是不知道应该跟这个前夫说什么，而这句对不起，则是像一把刀一般，又一次插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好不容易愈合的心，再一次鲜血淋漓。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抱歉。
第112章 没有灵魂的躯壳5
王佳怡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她在年少时期便被周泽楷所追逐，甚至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能够成为夫妻，之后王佳怡为周泽楷生育两个子女，可是却没想到，在女儿出生之后不就，年少时候说着爱你就像是飞鸟与鱼的人，终究还是变了心意。
这段婚姻从开始的甜蜜，变成了酸涩和苦楚，每每提到那个忽然出现的女人，王佳怡总是忍不住冷着脸，面对周泽楷的时候一言不发，只是这样用沉默来质问这个男人。
质问这个变了心的男人。
可是长久的，如同拉锯战一般的撕扯的十年时间，最终还是抹灭了两人的感情，他们不再相爱，他们只是为了孩子在掩饰自己的内心，王佳怡曾经听到过周泽楷给陈心敏打电话的样子，偶尔会看到陈心敏那寄到家里的诗句，那一句句甜言蜜语，都让王佳怡心碎。
自己的丈夫不再爱着自己，而是选择了另外一个女人，这样的失败，无疑是让王佳怡心情疲累，在长久的拉锯战之后，一切都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签字离婚，曾经的那些诺言都灰飞烟灭，哪个时候，王佳怡心中竟然最多的，便是解脱。
至少，当两个人分开之后，她便不用总是‘不小心’看到那个女人为丈夫书写的情书了。
这么多年过去，王佳怡早就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所有事情，可是，在听到了电话那头人的声音之后，却是忍不住哭泣起来，早些年听说他得了老年痴呆症，她一次都没有看望过，因为那个女人不同意，而现在，这个电话，却是让王佳怡心疼的要命。
她哭着没有说话，而周泽楷则是记忆快速重组，有了这个前妻的刺激，他的记忆变得更加的清晰起来，行动上也似乎能够控制自己了。
“佳怡，明天请你来看我，还有我的律师明先生，以及我们的子女，我或许就要到此为止了，希望还能再见见你们，安排一下我的身后事。”
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周泽楷这都是努力的在控制自己，那庞大的记忆碎片不停的撕扯着，让他分外的痛苦，可是，许愿人的要求便是如此，他不想要最后是那般的结局。
王佳怡听到周泽楷清晰的要求，心里更是难以忍受，可是却也是答应了，她知道，或许，这可能会是她最后一次见他的面。
“好。”
同意了对方的要求，周泽楷一听，便放松了精神，这下又变成了有些痴痴呆呆的模样，看着电话再次呢喃道。
“佳……佳……”
这样的反应几乎是在一瞬间，让一旁的阿芳忽然有些想哭，她甚至觉得，自己之前跟明美在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周先生是不是错误的，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她们的话？
王佳怡没有挂断电话，就这么听着前夫一个字一个字的喊着她的名字，许多年前，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他最爱叫她的就是佳佳，后来成婚之后，她成为了他的爱人，他的妻子，这个佳佳就叫的比较少了，而现在，却是到了这种情景下，最后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这个电话也不知道究竟有多久才被挂断，阿芳也不知道明天周先生会不会清醒，因为他打完电话之后，便又重新变得痴傻起来了。
周念瑾和周念晴在跟陈心敏撕扯了许久之后，依旧是无法说服对方，甚至陈心敏还是不允许他们去探望父亲，或许他们应该强行去探望父亲，而不是在这里不停的恳求陈心敏，已经妥协了那么多年，周念瑾和周念晴并不打算再继续妥协了。
只是还没商量好如何去看父亲的时候，周念瑾和周念晴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并且要求两人回到老宅。
两人成家之后很长的时间都是在外居住的，家里只有母亲和刘嫂以及其他的佣人，现在接到消息，两人自然是一起往家里回，并且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关于父亲的事情，不能够告诉母亲，不然母亲会受到很大的刺激。
周念晴甚至还重新补了妆，不想要母亲看她哭过的样子，两个人半个小时之后，便到达了老宅。
进去的时候，刘嫂告诉两人，王佳怡在书房里面看书。
两人直接上了楼，去了书房，推开房门进去之后，果然是看到母亲在看书。
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王佳怡放下手里的书，看向自己的这两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当年跟丈夫两个人的关系给这两个孩子伤害良多，可是，这或许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再不见面，或许就真的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坐吧。”
挥手让儿子和女儿坐下，却是在儿子和女儿脸上看到了几分愁楚和难受，王佳怡知道孩子也有孩子的秘密，她不该去多问，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这两个孩子，已经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好了。
周念晴和周念瑾坐下，想要听听母亲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过来。
“你们准备一下吧，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到医院那边探望你父亲，随行的还有明律师。”
王佳怡的这句话一出来，直接就让坐在那里的两个人一愣，因为这么多年了，父亲一直是这个家里的禁忌，母亲从来不会提到父亲这个人，他们也都小心翼翼的不会提起，除了当年知道父亲得了老年痴呆之后母亲流泪了许久之外，周念瑾姐弟两人已经许久没从母亲的口中听到父亲了。
“母亲，您怎么会忽然想探望父亲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女人要对父亲进行安乐，母亲知道了么？
周念瑾有些怀疑，他虽然已经提出了要照顾父亲的想法，可是若是母亲不答应的话，他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他很害怕父亲会再次伤害到母亲。
“我也不瞒你们，今天你们父亲给我打电话了，他对我说很抱歉，想让我明天带着你们去看他，他说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说着话的时候，王佳怡的脸上格外平静，可是就是因为这样的平静，那声音却有些颤抖，周念晴马上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果然是发现，母亲的手都在颤抖。
“您说父亲给您打电话了？”
这下周念瑾真的是惊呆了，要知道，今天下午，他跟妹妹便是为了父亲的病症跟那个女人争吵了一下午，就是因为父亲神志不清，无法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现在就听到父亲给母亲打了电话？而且还交代了她事情？
看来王医生说的是对的，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虽然不可能完全康复，可是也是有清醒的时候的。
“对，他跟我亲口说的，希望能够再见见我们，而且你父亲只有你跟你妹妹两个子女，我想，他心里恐怕有所安排。”
当年跟周泽楷离婚，王佳怡就分到了至少百分之七十的财产，后来周泽楷也有赚了不少，但是一直并没有跟陈心敏生育子嗣，一直到了现在，他想要安排的，恐怕就是他名下的那些财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