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兰芝
时间:2018-07-18 09:34:51

  “谢釉莲自个都是尊泥菩萨!你却当她是济世的神佛!”闻言,谢蕴之呼吸一滞,他淡瞥过谢永清被利欲权势熏黑了心的丑陋模样,直是几分愕然地对上了她眼中流泻出的不甘。
  曾几何时,这般的不甘与嫉妒,他也在谢釉莲的眼中见过。却如今,又是谢永清!
  此情此景,直叫谢蕴之眉头一轩,面上的线条绷得更紧。
  只一瞬之间,他森冷的眸中便写满了悲凉,他恨不得将谢永清捆上车去。却最终,他只是无奈自嘲地摇了摇头,泛着冷笑,几分颓然地低低晒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怎料我陈郡谢氏,尽出些蝇利蜗名之徒!”说着,他已无力地摆了摆手,看也不再看谢永清地冷声说道:“罢了,罢了,你愿走便走!愿留便留!便真狂妄自断了退路,也莫怪我这兄长无情!”
  王子楚一觉醒来饿得慌,一双大眼晶亮晶亮地瞅着守在榻边的夙英,只露出个圆鼓弄咚的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唤她:“阿英,阿姐在哪儿?小五饿了!”
  他话音方落,夙英便朝外吩咐了一声,赶忙上了前。
  须臾,待见丫鬟婆子各端著铜盆、毛巾、竹盐、香胰子鱼贯而入,夙英便就掀开了锦被,将王子楚自被窝中抱了出来。
  却王子楚在她怀中尚未坐稳,只一瞬,就如个小泥鳅一般,一溜烟地又钻回了被窝中去。他的小脑袋还摇得像个拨浪鼓,好不认真地道:“小五就在这儿吃奶糕子。”
  就瞧着这小小一个人儿,又懒又滑头。话还说得坚决,小手又紧紧捏着被单,活像是防着夙英抢了他的被窝似的。便也就在这刻,周如水掀帘走进了内室。见了这情形,她勾唇就是一笑。
  这笑声,也叫王子楚勾长了脖子,见了是她,小郎越发的欢快,更是雀跃地朝她喊:“阿姐阿姐!小五饿了!小五要吃奶糕子!”
  却他奶生生的话音一落,便又瞅着了周如水身后的王玉溪。一见着自个的亲阿兄,王子楚肉嘟嘟的小脸就是一瘪,他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啊转,许是怕就这么被王玉溪提溜回去,须臾,便咻地钻进了被窝里,窝成了一座小山包。
  少顷,更听那小山包里传来了奶生生软绵绵的声音,他装模作样地道:“小五困了!小五睡着了!小五睡得可香了!小五吃了好香好香的奶糕子!睡得可香了!”
  闻言,王玉溪与周如水对视一笑,直是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早先,楚王出游,王后甄姜守贞溺亡于瀛台之上。因了她的美名,甄氏一门满族荣光,就连楚女都多了个节烈的声名。如此,谢氏便也朝甄氏递出了橄榄枝,邀请甄氏一族出席这次的赏花宴。
  昨日出行前,谢浔便曾与甄氏族长通信,商定在邺城待甄氏车队同行。却昨日出行之时,甄氏车队迟迟未至,到了夜中,才有信来,道是甄氏车队三日后才至梁村,愿与诸君一道。
  如此,与众人商议过后,车队商定在梁村驻停三日,待甄氏车队来至,再一同前往邓尉香雪海。
  翌日清晨,天气放晴,大雪初歇。湛黄的阳光映射在白皑皑的雪地之上,衬得万顷茫然,如玉般皎洁。
  在梁村北十里处有座高山,因山峰上十米见方形似香炉,便唤香炉山。奔腾的渭水亦流经此地,九曲十八弯下,十分的力道便就软去了八分。
  卯时一过,因士族车队的驻留,寂静的香炉山下喧嚣大甚。排列错落有致的士族营帐之前,翻飞的各家旗帜迎风招展,颜色各异,分外耀眼。
  山脚不远处,几只孔雀正在嬉戏,衣着光鲜的士族子弟错落地坐于铺垫着锦缎的草地之上,众人高谈笑论了几句之后,便见有二郎君站起了身来,他们分别自仆妇手中接过长弓,须臾,便将利矢对准了正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的嬉闹孔雀。
  不多时,嗖嗖嗖几箭连发而出,紧接着,一双孔雀豁然倒地,仆妇亦急跑上前,将插着利矢的孔雀依次送至了郎君们的面前。
  周如水自车上下来时,便见着了这一幕,她笑瞅了一眼先一步射中孔雀的娄擎。少顷,清丽的眸子便转向了香炉山山门,颠了颠手中的紫檀弹弓,微微一笑,牵裙朝石阶上走了去。
 
 
第104章 春日风流
  昨儿个夜里, 王玉溪方走,王子楚那个小山包复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小郎窝在周如水的怀里一面吃着奶糕子,一面小小声地嘀咕,“小五的奶糕子最美味,阿兄的烤鱼最香甜。”说着, 他白嫩嫩的小手还不忘摸摸周如水乌黑的长发, 笑眯眯地念叨:“阿姐最漂漂。”
  周如水被他逗得一双眼儿都弯成了月牙, 便揶揄着问他:“前头是奶糕子, 后头是你阿兄的烤鱼,最后却是阿姐,你这是要吃了我呀?”
  闻言,子楚黑玛瑙似的大眼睛水滴滴地瞅着周如水, 全是当了真, 拨浪鼓儿似的直摇头, 奶生生地道:“才不舍得吃阿姐!小五要长高高!保护阿姐!”
  说着,他更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揽住周如水的脖子,极是乖巧地将肉呼呼的小脸埋进她颈窝里蹭了蹭, 献宝似的,好不认真地说道:“阿姐,兄长可爱钓鱼了!阿翁曾言, 他就是渭水上钓鱼的羯奴!他自个都道,垂纶为事,足以永日。等阿兄再下鱼钩子!咱们就能一块儿吃烤鱼啦!”说到这,王子楚更又窝回了周如水的怀里, 嗷呜吃下了一大口奶糕子,弯着大眼睛,笑得活像个偷了腥的奶猫儿。
  如此,这天一大亮,周如水就想起了香炉山上的野鸡味道好,便就寻思着她也能亲手打只野鸡来,在王子楚那小馋猫的食谱里占上个一席之地。
  彼时,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山间的林木繁多,积雪晶莹落于树杈之上,如是绒花。
  周如水一路拾阶而上,循着清澈湍急的溪流之声,直往林中走去。却她尚未寻着野鸡,就被吓了一跳。
  她见着的是一张濯濯生辉的金莲面具,面具后头,藏着一双妖娆灼人,比女郎还要秀丽的美眸。
  那一双眼,目光若电,澄澈如洗,却又还蕴藏着无数的冰冷与锐利。乖戾到只单单对上一瞬,就叫周如水想起了吐着信子的蛇,浑身上下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如此,她真被唬得一抖,手中的琉璃弹珠也顷刻就滚落在了地上。
  琉璃弹珠落地,直惹得那人嗤笑而出。须臾,便见他颇是轻慢地朝右边看去,眼一眯,神色慵懒至极,很是睥睨地嘲道:“你们周国的小千岁,可是胆若鼷鼠的么?见了本君,竟连手中的物甚都丢了?”
  他的声尚未歇,便又听一声轻笑传来,那声音轻浅温润,全是四两拨千斤地反驳道:“她可机灵得很!只你不晓得罢了!”这话说得慢悠悠,也全在偏袒她。就似是一根细细的绳,忽然便勾在人心上绕了绕,却才一触及,旋即又收于无形。
  因这声音太是耳熟,周如水轻挑眉稍,双手拢了拢披风,便自树后探出了身去。
  这一看她才知,那人原是站在一座亭台之上,清澈湍急的溪流环绕在亭台的四周,洁白的云絮抱护着远处壁立的幽峭山岩。
  亭中更不光有他,亦还有旁人。王玉溪,谢蕴之,南宫祁 ,冯樘,或亲或疏,倒都是她识得的,亦都是她周国的人杰。
  见她看来,谢蕴之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执杯的手更是一顿。王玉溪却是抬起脸来,朝她微微一笑。
  因了他的话,那人便又朝周如水扫了来,他阴蛰的瞳孔骤黯,似笑非笑地嘲道:“是么?”
  言至此,他更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如水,低沉的嗓音醇厚圆润,带着令人心醉的磁性,尾音上卷,幽幽地问道:“方才吾等谈至制字。皆以为,如古圭制然,古人制字,亦非苟云。譬如,四马曰驷,天虫为蚕,坡字从土从皮,谓乃土之皮。如此,千岁以为,滑字为何?”
  方才道她胆小若鼠,如今听了王玉溪的话,便就直截考教起了她的学问。金莲面具遮脸,狂妄自称本君,脾性古怪,行事乖戾。这点点看来,都叫周如水诧异地瞟了一眼面上神色淡淡的谢蕴之。
  她晓得谢家请了不少人,却她未想到,他们竟连这位也请了!若她未猜错,这红衣郎君,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宁川少主风浅楼了。
  传言,宁川城建城初时,为图击溃攻打宁川的夏**队,曾掳夏童近万余人,杀埋于宁川城城门前,以众人纷踏,修恶灵挡道。
  传言,宁川城第九代城主,风浅楼的祖父,曾将二女下嫁魏君。却哪想魏君宠妾灭妻,将风氏二女火刑处死。一个月后,魏国更是洪水漫天,瘟疫横绝,所遇之灾可谓百年难见,惨不忍睹。如此,魏人皆信,此灾此祸,皆因宁川异术。
  传言,宁川城少主风浅楼颇具宿慧,生来额绽仙莲,脚带彩光。却他从不以真面示人,向来黄金覆面,隐于幕后。他的脾性更是古怪狂放,曾与齐公子囱以性命比奢,直逼得齐公子悬梁自尽。
  彼时,齐公子囱饭后以糖水洗锅,他便以蜡烛作柴;齐公子囱做四十里紫丝布步障,他便做五十里锦步障;齐公子囱以赤石脂涂墙,他便转用花椒。后头齐君瞧不下去,赏赐齐公子囱一株高二尺,枝柯扶疏,世所罕比的珊瑚树。
  却哪想,风浅楼见了那树依旧嘲之,直截便挥起铁如意,将珊瑚掷打了个粉碎。须臾,更是半点不客气地讥讽齐公子囱道:“勿心疼了,本君还你便是。”接着,便命左右取过六七株三四尺高,条干绝俗,光耀如日的珊瑚树来。如此,齐公子囱也知再比不过,当日夜中便就悬梁自尽了。
  当然,谣言止于智者的道理,周如水还是懂的。
  却若她未记错,她年幼时,是曾与风浅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彼时,她顶着符翎的名头跟着长公主岱赴了千禧翁的百岁宴。
  她尤还记得,假山后头,风浅楼小小的个子,面上的黄金面具也小小的。却他面前站着个嘴张得奇大,欲哭无泪的女婢。那女婢极小声的啜涕着,他就站在她面前,哑着嗓门,极是温柔和熙地说道:“原是舌头掉了么?无事,一会便好!”
  却本这么说着,他的手中却忽的划出了两根银针,那银针直朝着女婢的太阳穴刺去,几乎是一招就毙了命。更就在那女婢倒地之时,她还听他心有不甘地漫声嘀咕,“真是蠢货!竟被吓得掉了舌头!”
  因了这事儿,她回宫后便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便再不去凑周岱的热闹了。
  不论是传闻还是一见,周如水对风浅楼的印象都实在太差。若是可以,她倒是不愿与他打交道的。
  却如今既是遇上了,她倒也不好退却,白白丢了她们老周家的脸。
  遂,就见她一张小脸白净通透,施施然站在树荫底下,清澈的双目弯了弯,明知他会刁难自个,仍是轻轻笑道:“若依少主所言,滑字便是水之骨了。”
  她话音方落,风浅楼便是一笑,他缓缓地扬起了下巴,面具之下,斜斜上挑的眼尾隐带着一抹暗红,先是颇为揶揄地轻嘲她道:“你倒不是个拙嘴笨腮的,尚还能认得出本君来!”说着,他的话音便是一顿,妖气十足,颇有捉弄之意地继续追问周如水道:“既如此,千岁可知,鸠字为何?”
  闻言,周如水轻轻一笑,她弯下身去,捡起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琉璃弹珠,用手帕揩去了上头的雪,塞回荷包中后,才慢悠悠地答:“若依前例,鸠便是九鸟了。”
  “却这鸠字九鸟,可有出处?”听她如此作答,风浅楼低低一笑,那笑声颇有几分魅惑阴柔之感。
  周如水便知他这是在下套,但也好在她多的便是歪理。就见她乌溜溜的杏眼亮晶晶的,看也不看旁人,须臾,便怪是机灵地回道:“《诗经.鸤鸠》有云,鸣鸠在桑,其子七兮。这般算来,连娘带爷,可不正是九鸟么?”
  她的话音一落,亭中原还紧滞的气氛便是一松,皆是轰笑了开来。
  王玉溪更是朝她招了招手,颇是惬意地说道:“相邀不若偶遇,这一关过了,小公主便请入席罢!”
  与高士同席,本是极大的殊荣。却周如水早已见惯了谢蕴之与王玉溪,这刻,倒未有甚么欣喜之情。至她坐于客位,也只是静静听着众人谈玄,并未借此攀话。
  待听及冯樘道:“一年四季,风各有名:春为和风,夏为薰风,秋为金风,冬为朔风。”时,才不免漾出了一朵浅笑,轻道:“如今这春风和刀子似的,还算是和风么?”
  她的声音清清朗朗,悦耳至极。
  这一问,也惹得风浅楼扬起了眉,他拧起一抹佞笑,忽的,就半真半假地回道:“时令既乱,乃是癫风了。” 说着,便命童子取来桑落酒共酌。
  宁川城盛产桑落酒,风浅楼此次借道梁村,便就带了几瓶上好的桑落陈酿,款待旧友。
  听风浅楼简明而要的说明了自个的来意与桑落酒的好处,周如水心头一松。再见众人喝得痛快,也不禁就盯着盏中的桑落酒出了神。
 
 
第105章 春日风流
  只见这桑落酒, 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周如水咽了咽口水,真觉自个的酒瘾又冒出了头来。如此,便也怡然自得地捏起盏低头抿了一口。这入口才知,桑落酒酒质清醇, 绵甜可口, 不觉便真贪起了杯了。
  她这贪杯也是不声不响的, 待谢蕴之回过头来, 便见周如水已伏在几上睡着了。彼时,她白皙如玉的脸庞仿佛笼着一层粉色轻烟,不知不觉,便隐着股撩人的醉意。她那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 更还松松地捏着个空盏不放。这姿态, 直叫谢蕴之无奈一晒, 只得解下了自个的黑裘披风,准备给周如水盖上。
  却他才一动作,身侧忽的就伸出了一只莹白玉手, 须臾之间,王玉溪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
  他如画的面上和煦依旧, 温润依旧,甚至微微含笑着说道:“你二人嫌隙未消,还是我来罢!”言讫,便越过兀自怔忪的谢蕴之, 自仆婢手中接过厚衣,轻巧温柔地将周如水盖了个严实。
  见此暗潮涌动,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偏就风浅楼不甘寂寞,他修长的手指按在腰间的短笛上来回游动,忽然,就盯住陷入沉醉的周如水,微翘起嘴角,妖冶地笑问王玉溪道:“这周天骄也是古怪!小小年纪,眉心黑气郁结,常有大事凝心。师兄你道,她哪来这么重的心思?”
  他这话音一落,南宫祁就立马接过了话头。他等这一刻已是许久,遂仰头饮了一口酒后,便似笑非笑地睨着谢蕴之道:“莫不是因了蕴之兄那被养废了的蠢阿妹?”
  说着,他更是挑衅非常地朝谢蕴之扬了扬盏,意味深长地低喃道:“早我还以为,你父亲的续弦是你们的亲姨母,这日子倒是会好过的。却如今再看呐!才晓得,彼时,你们年岁大了确实无碍,却谢六终是被她捧杀了!娄后再不得宠,周天骄亦仍是独独的千岁,却她两次三番直把天家的千岁当作后院的庶女,便就真不知是她糊涂?还是谢相糊涂了?却你们谢家如今再糊涂,也莫要捎带上我!今个也巧,便就烦请蕴之兄捎带句话,有道是齐大非偶,祁与你那六妹实在无缘,还请谢翁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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