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君歌——兰芝
时间:2018-07-18 09:34:51

  闻言,周如水垂眸看他,卷翘的睫毛在晨光中如蝴蝶展翅。
  王玉溪亦挑了挑眉,嘴角藏着笑,在童子眨巴着大眼期待的目光中,执起茶盏,语速缓慢而温和,徐徐地说道:“杯中这假山叠石,或是以核桃,松子肉和以真粉而成,置于茶汤之中,倒可唤为清泉白石。如此旷放自然,恰如卭先生素来所求。”
  说着,在童子愈发晶亮跃跃欲试的目光中,他轻轻将茶盏搁回了案上,带着无限的玩味,悠然拒绝道:“然吾等此来只为品茶,并无意见先生。”
  他话音一落,那童子的眸光便是一黯,小眉头皱得死紧,试图劝他道:“但您答的半分不差,往日里,旁人求见先生都求不来呢!”
  见这般,王玉溪的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他指了指方才那老汉留下的野菜,望着童子轻轻道:“这苦菜别是鲜翠,若做炒食,倒有解热明目之效,你可会处置?”
  童子被他问得一愣,须臾,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凑上前抱起那篓子野菜便往次间跑,急急道:“公子稍等。”
  听着童子哒哒跑远的的脚步声,周如水好笑地勾了勾唇,眸中桃花灼灼,手肘轻撞了撞王玉溪到胸膛,睨了他一眼道:“你呐,我倒是头一次见,寻上门来叫人吃闭门羹的。”
  她正说着,不远处忽的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转眼,几名高大体壮的汉子驱马上前,见了茶寮纷纷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只淡淡看了他们一眼,便自顾自地往茶寮另一边走去,将皮囊壶往案上一搁,就纷纷坐下,取出干粮食了起来。
 
 
第140章 浪成微澜
  马蹄声响也惊动了童子, 童子手捏着一根苦菜自次间凑出头来,待看清这几个坐在角落的壮汉,一张小脸便变得铁青,眼底闪过一丝怯色,须臾, 又捏紧了拳头, 走上前来, 怒冲冲对着那些壮汉说道:“汝等蛮夷, 何以安坐?还不速速离去?”
  到底年纪小,童子的话音带着几分稚气,便显得有气无力,实在威严不足。果然, 这话音未落, 一行壮汉便都慢腾腾地笑了起来, 一长脸大汉更是将手中的皮囊壶狠摔在了案上,眼底青白透着黑气,撇着嘴冷嗤他道:“来者是客, 你这小儿怎如此无礼?”
  好在童子是个不服输的,闻言,胆气反是足了, 更有了越挫越勇之势,冷哼出声,气鼓鼓道:“若真是客,自当好茶相待!然汝等所行, 实是有违客礼!更先生早有吩咐,不许你们进门!”说着,他的眼中便又流露出了几分委屈,须臾,却仍强装着不屑,扫向壮汉们冷哼了一声。
  听了童子一席话,周如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扭头与王玉溪相觑一眼,其中的深意也唯有他们自个知晓。
  童子言讫,方才领头下马的壮汉终于抬起了脸来,他眯着眼朝童子看去,五官深刻,鹰眸炯炯,赫然便是前些日子,王玉溪与周如水在暗娼楼所见的那腰佩指骨的蛮人。
  他的厚唇轻轻勾起,盯了童子片刻才道:“你们周人都很恨我们罢?总言我们常行无礼,妄图抢夺你们的城池食粮。但小儿可知?我们亦同样憎恨你们周人!每逢水草丰茂牛羊孕育之际,你们周人总会自城中放出成群的野马追逐恐吓我们的牛羊,使我们牛羊流产,六畜不蕃息!更十几年前,你们的国君命人在我们的泉水中投毒,使得我们人畜皆死,人心惶惶。便即便如此你们仍不作罢,之后更率部追击,不论老少孩童,斩吾亲友数千人,俘虏百余人!如此,小儿以为这往日的不太平到底是谁先挑起的?分明便是你们这些贪婪狡诈的周人!”
  茶寮沿墙处种着一排紫薇花,斑斑青苔爬在墙角上,翠生生的,倒算不得难看。
  蛮人嗓音粗噶,即便刻意压了气息,仍有几分刺耳。他的话又更是诛心,字字句句,终叫童子傻了眼,显然这番话语,颠覆了他往日所知。
  他瘪了瘪嘴,满目讪然,全不知如何作答。再想起一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王玉溪与周如水,扭头就瞪了过来,晶亮的眼中蒙了灰,又是委屈又是茫然。
  周如水这会也有些笑不出了,她嗖地抬头,随意地瞟了一眼那成竹在胸的蛮人,澄澈的眸中隐含着讥诮,端起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才嘴角一勾,极为不屑地出言说道:“阁下这番言语倒真是颠倒黑白!其一,自吾周圣帝始,汝等蛮贼便年年入侵吾周边陲,掠掳的民众少则数百,多则近万,以天水城一带祸害最重,如此惹得民不聊生,吾周才不得不以野马驱之。其二,投毒之所为,本为汝等最先为之,是汝等在漠北之战中将病死的牛羊牲口埋入水源,祭祀诅咒吾周将,使吾天水城瘟疫大作。吾周才有样学样,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而已。”
  言至此,她将茶盏重重地掷在了案上,明媚的杏眼微微上挑,带上几分厉色,再不客气,冷冷地说道:“但凡开战,无论是攻是守,均无入善之资。然即便如此,扰吾边境,掳吾周人,妄图践踏吾周江山者,便是吾周区区一小儿,亦能持剑相对,愤而诛之!”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清朗至极,缓慢坚定,掷地有声。她如画的眸子更如初升的阳光般瑰丽炫目,全是凛然不可侵犯的迫人风姿。
  在座的蛮人先是被她出尘美丽的容颜所慑,须臾,便都被她毫不客气字字挑衅的话语激得恼羞成怒。更有壮汉拍案而起,神色阴烈地盯向了周如水,摆出了一副动武之势。
  这厢,王玉溪才终于动了动,他慢慢偏转目光,朗声一笑,笑得山明水净地望向周如水,低声喃道:“阿念何须多费唇舌。”说着,便曲起长指轻轻扣响了案几。
  须臾,一众黑衣黑甲的死士如一阵冷风自道路两旁疾卷而来,他们不动如山地挡在王玉溪与周如水身前,看着已持尖刀的蛮人眼也未眨半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茶寮中生冷迫人。
  僵持之中,终是那领头的蛮人笑了笑,他盯了眼周如水便站起身来,收刀入鞘,对着王玉溪双手一拱,晒道:“罢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咱们身在周地,自然客随主便!”说着,抬脚便往茶寮外走去。
  不多时,远去的马蹄声卷起了阵阵烟尘,周如水瞅了仍有些懵怔的童子一眼,扭头就负气地撞进了王玉溪的怀里,小脸褶着,精致的红唇微微下压,恨恨咬牙道:“我倒不知,蛮贼扰我边陲会这般多借口!实想叫他们永远困在草原!再不得近吾周土!”
  她真是咬牙切齿,话中平白都透着杀气。莫不是不能叫蛮贼死在她周境平白落人口舌惹起战事,早在暗娼楼中,她便想叫这些狼子野心的畜生去死。
  或许她这言语实是不符贵女风仪,遂话音方落,便有一阵朗笑声自次间传来,来人发须皆白,仙风道骨,正是一直避而不见隔岸观火的名士卭宰。
  见了是他,王玉溪了然轻笑,广袖一挥,一众黑衣死士便又如风一般隐入山林,再不见了踪影。
  卭宰大步走近,直至案前,见了王玉溪亦是一笑,只这笑太冷,话中更是不客气,直截就道:“王三你不在阴曹地府呆着,来我这人间做甚?”
  说着又转眸看向已坐直了身子的周如水,见她黑亮的眸子娇媚中不乏坚毅,坚毅中更有纯色,眉峰一挑,兴味道:“殿下好胆色,只何必与这厮混搅一处,他可是个冷心肠。”
  周如水听了便笑,也不介意。眼波一转,波光粼粼,看了眼一脸闲适的王玉溪,轻叹:“先生非吾,怎知吾之乐?”说着不免有些护短,狡黠娇俏地眨了眨眼,有意曲解调侃道:“先生怎的待他这般不客气?方才躲在暗处闷闷如贼的可是先生呐!”
  见她如此,卭宰自知多说无益,索性便摇了摇头,一脸的孺子不可教。也不再答她,只睨着王玉溪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你因何而来?”
  “此处可比不得三宝殿。”王玉溪轻轻一晒,容颜似玉雕般不近烟火,顿了顿,才接着道:“龚茨的妇人钱氏,可是正向先生求一副字?”
  闻言,卭宰咦了一声,高大的身量往塌上一坐,眯起双眼,探究地盯了盯王玉溪。半晌,才轻笑着嗤道:“你所知的倒不少!只是若要求字,你寻吾做甚?蕴之自被除族,声名一日千里,如今可是真真的一字值千金,你去寻他好了!”
  外头阳光烂漫,他们二人之间却隐隐的剑拔嚣张,比之方才与蛮人相对更要冷上几分,直是真真的不对付。
  来时,周如水本以为,同为名士,他们二人该是莫逆之交才对。如今才知,便是名士与名士之间,看对方不入眼的也大有人在。
  卭宰话中全是怠慢,王玉溪却慢慢一笑,面上仍是一惯的温润自在,在卭宰漫不经心的笑中,不紧不慢,淡淡回道:“先生不愿也便罢了。只是先生就不好奇,蛮贼为何频繁入吾周土么?”
  他话音一落,卭宰的神色果然一怔,面上冰冷的线条终是融化了几分,过了许久,终是郑重道:“你先细细讲来!”
  回程的马车上,周如水有些困顿,但她白嫩的小手仍是捏着王玉溪的袖袍,眸中水汪汪的,待马车走远了,才轻声问王玉溪道:“你怎晓得钱氏得了先生的字会开府待客?龚茨可会许么?他不是向来不喜这些?若这一计落空?龚府真如铜墙铁壁连死士也进不去么?”
  “待过两日先生献字,这些便都无需忧虑。”王玉溪从容一晒,想了想,寻了个妥贴的词补充道:“阿念有所不知,龚茨对钱氏向来恭恭敬敬。”
  “恭敬?”周如水眨眨眼,模样玲珑剔透,又有几分讥诮。
  王玉溪揉了揉她的发,见她笑同偷了腥的猫,晒道:“泰康八年,蛮贼围剿北境。你父亲征,被困闳谷关。彼时曾有流言,道是因副将龚茨叛国投敌才遭此货。一时间人心惶惶,龚家满门都被软禁在府中。彼时,钱氏曾以血上书一封。后头龚茨随军归来,谣言得雪。待当得知此事,再见那血书,实是感慨万千。当日便送走了家中美妾,从此更对钱氏百依百顺。”
  “这事我倒不晓得。”周如水凝了凝眉,眼眸透亮,想想又问,“钱氏那血书上到底写了甚?”
  闻言,王玉溪的声音不高不沉,看了她一眼才缓缓地道:“她道,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
  “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周如水跟着轻声念了起来,一张困意朦胧的小脸染上了深深的柔情,她偏了偏头,干净清澈的眸子静静盯着王玉溪,抬手轻轻抚了抚他俊美的脸庞,过了许久,才轻轻叹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遂生可为其死,死可为其生。”
  说着,她抿了抿唇带起一个软乎乎的笑,几番诱哄的娇滴滴地说道:“三郎,临沂郡是我的封邑,待垅城事了,你可愿随我去看看么?”
  日日在他身侧,她的贪念一日比一日重,真想就这般和他在一处,抱着他的背脊再也不撒手。
 
 
第141章 浪成微澜
  自周圣帝始,周鲁两国常年交好,可谓兄弟之邦。遂每年里, 垅城都会定时开市,致周鲁之民,聚天下之货。
  今年本也不该例外,但偏偏近些日子以来,周王醉心祥瑞, 全不顾世人非议, 一志在周境内大兴祥瑞。
  遂几个月前, 垅城亦终是不落人后的现出了个祥瑞来。
  道是有几村名在开荒时偶然挖获了一枚龙形青石, 那青石不但状似盘龙,“龙身”更是带有“圣人在世,永昌周业。”八字刻辞。村民见之,自然深感荣华富贵有望, 便急寻了龚茨向周王献瑞。
  见此, 龚茨亦不敢耽搁。几番查证后, 忙是上书禀告了周王。
  周王得知亦然大喜,以此祥瑞为重中之重,命龚茨待开市事了, 携祥瑞入邺都面圣。得令,龚茨忙就将那村民与祥瑞请入了府中,好生看护招待着。
  却哪想, 便在开市前日,龚府失窃。府中金银财物俱无所失,偏就那以为祥瑞的龙形青石不见了踪影。
  这般,龚茨自是大惊。无奈之下, 只得当机立断闭城闭市。一时间,垅城坚如铁壁,可谓是半只苍蝇也飞逃不出。兵卒更是整队而出,家家户户逐一排查,甚有掘地三尺之兆。
  却早在前一日,王玉溪与周如水已出了垅城。途中,二人更是遇上了一头幼鹿。
  就见一片山林之前,幼鹿茫然地愣在官道旁的草地上,水汪的大眼愣生生瞧着由远及近的马车,栗红色的绒毛在夕阳的余光下泛着红,背脊两旁和体侧下缘所镶嵌的白色斑点嫩生又可怜。
  见它停在道旁愣怔不动,周如水不由就叫停了马车,却她才掀开车帘跳下车去,幼鹿便被吓得一动,可它实是瘦小,才奔了几步,便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见此,周如水未忍住笑,笑声清脆,全是善意,扭头对王玉溪道:“它这模样,怎得和小五学步时甚像?”
  周如水站着未动,幼鹿窝在地上也未再动,小小的身子曲着长腿,圆溜的大眼一瞬就看向了周如水,眼中全是好奇懵懂,倒再没了方才的恐惧。
  清风徐徐,见周如水笑得眉眼璀璨,王玉溪心中亦蔓延出笑意,一哂,看着她红润白皙的双颊,忍不住便用手指刮了刮,温柔问她:“阿念可是心中欢喜?如此,或可领来养着?”
  闻言,周如水咧着口白牙摇了摇头,从荷包里掏出几块饴糖扔在了幼鹿身前,见幼鹿探出脑袋来舔了舔,才声音轻轻,软软地说道:“如此自由自在多好?何必跟着咱们颠簸,再被关入方寸之地?”说着,她笑眯眯地塞了块饴糖在王玉溪嘴边,心情愉悦地问王玉溪道:“可甜么?”
  王玉溪睨着她笑,额头抵上她的额头,眸中明星点点,人若皎月,轻轻朝她鼻尖一吻,轻道:“小公主更甜些!”
  周如水因他的动作一怔,直是醉在了他温热的眼波里,她的眸中洇着霞光,捶了捶他的胸膛,便扭身躲入了车中。
  待二人入了叶县,已是月上柳梢头。
  主街上,排排整齐的灯火如是天边星辰,缀亮了无边的夜。
  二人寻了处江边的酒楼歇脚,车骑雍容,衣履风流,方下得车来,便被敬为贵客。
  待一入座,窗外草青柳绿,河水粼粼。
  时而有风,王玉溪便取了件月白披风轻轻搭在了周如水肩头,他自然而然地为她系上了绳结,再见她鼓鼓的腮帮,抬手就将她面前的果圃推开去了一旁,曲着手指敲开她伸来的手,摇了摇头,管着她道:“再食这些零碎,待会又该咽不下正食了。”
  周如水无奈,朝王玉溪吐了吐舌头收回手去,方要埋怨他“欺人太甚”,便见室门被推开,小二送上了份莼菜羹。
  莼菜便是茭白,虽极为普通,却嫩绿鲜活,可谓无味之味令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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