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来点菜啊。”
她收起手机,恋恋不舍得砸了下嘴巴,朗声回道,“马上来。”
他们订了个包间,榻榻米风。陆子由和程阁盘腿坐的很憋屈,桌子比想象中更低一点。
陆子由因此脸黑的不行,是那种完全都可以滴出水的乌云颜色。
秦蒙好笑,为了安慰他,点了个他很喜欢吃的蛋羹。
秦蒙不太能吃米,可能是肠胃的问题,对寿司开放的胃容量非常有限。她坐在那里喂小蘑菇,时不时自己吃点蟹斗和鳗鱼,其他时间都是贺茴和程阁争抢刺身的时间。
吴女士岁数大了,到底是撑不大住,稍微吃了点就说要回去了。
她目送人出去,回头抬眸,却发现陆子由似乎也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你不喜欢日料吗?”
她夹了片肥牛给小蘑菇,顺口问道。
陆子由闻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带着控诉的意味,“难吃。”
……
秦蒙又夹了块鳗鱼吃,觉得酱料味道很合适,不过甜也不会淡,肉质细嫩入口即化,总之绝对不会跟难吃两个字匹配得上。她赶紧夹到陆子由的碗里面,老母亲般操心,“尝尝这个,还不错。”
然后她看见陆子由夹起来吃了一口,默默地吐了出来。
“难吃。”
难伺候。
她叹气,明明在家里做什么都可以吃的很香,出来花个钱就得装作高端吗?有本事在家里也不要吃烤地瓜啊。
小蘑菇没等到第二口肥牛,便从秦蒙怀里扭着胖嘟嘟的身体往贺茴那边去了。
见自己姑娘叽叽歪歪说着吃东西,贺茴随手拿了碗蛋羹给她。
秦蒙见状就想制止,但又觉得好笑,自己干嘛跟小孩子抢食物,还不如再点一份。
她刚想叫服务员,陆子由却不耐烦的开口了。
“吃好了吗?”
程阁吞下最后一个寿司,噎的不行,涕泗横流,含糊不清地说,“好了好了,王牌去签单。”
也是在这时候,秦蒙才明白过来,度假村的所有花销都是签单,最后离开统一结算,那么……这次度假村他们全家的花销,很有可能都被陆子由包了,毕竟程阁很可能干得出这件事。
她起身往外面走,陆子由已经在门口等着,斜靠在门框上,眼睛看着她。
秦蒙走过去,笑的温温暖暖,轻声道,“回家我给你蒸蛋羹吃。”
回家。
陆子由眼神黯了一下,乖乖回应,“嗯。”
回住所的路上,要经过度假村的大广场。
据说新开业的这一周,每天晚上都会有烟火晚会,两个女生很少女心,非常感兴趣的要看。
她们慢悠悠的往那边晃,从斜侧面的美食城也涌出了一大批人,男男女女流水般往那边走。突然有个人从秦蒙身后面穿过来,应该是觉得她们走得太慢,所以想从她跟贺茴之间穿过来,却估错了自己的身量。
被人狠狠撞了下肩膀,秦蒙差点扑到地上去,好在陆子由在旁边眼疾手快的……
提住了她的辫子。
……
可能是那个场景太过诡异,总之是那个撞人后想道歉的路人也停了下来,正想跟人理论的贺茴也没能张开口。
秦蒙头皮疼,慌忙立直了身子。
但比不过心疼。
她抿了抿嘴唇,正飞快地在脑中组织语言,想要打破这份要命的寂静。
却听见“咻”的声音,有什么在天边炸开。
几个人抬头去看,原来烟花晚会已经开始了。
这里离人群还有段距离,却是个地势更高的小山坡,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人群的骚动,有情侣相互依偎,有孩子坐在父亲肩膀。
尴尬和愤怒,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小蘑菇看得拍手,奶声奶气的问程阁,“爸爸,我想去大花上坐着。”
“大花不是坐的,是用来许愿的。”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天边不断炸开烟火,绚烂色彩声响雷动,覆盖在这片小土地上。
陆子由冷笑,想提醒自己这个智商低下的合伙人,这是烟花不是流星,虽然流星也不可能实现愿望,但是烟火显然更扯。
“你说,如果让你许愿的话,你会说些什么呢?”
好听的声音,像是在抵抗烟花的炸裂声,清亮的响在耳际,他低头看,秦蒙重新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额头,很期待的看着他。
她黑眼珠很大,在微弱灯光下的黑夜里,总有些熠熠生光的感觉。
嘴角微微弯起的时候,脸颊若有似无的酒窝又会出现,让人总是会去看,到底出现没有呢。
他深深吐了口气,认命似的,说,“蛋羹。”
秦蒙愣了一下,继而笑得开心,揶揄道,“看来你今晚真的没吃饱。”
他没说话。
回家了,就会有蛋羹了。
秋天的风从山顶吹来,忽悠悠的飘到山坡,又忽悠悠的飘到山下,飘出度假村,飘向城市里,飘向每个角落。
飘到每个人的心里。
回到住所,吴女士已经睡了,屋子里灯黑着。
程阁喝了点小酒,亢奋的不行,拿出手机非要开黑,贺茴不喜欢,从背包里拿出一副扑克牌。
“都出来玩了,就别看手机,咱们打双扣吧。”
最后当然还是被拒绝了。
陆子由甚至说要去举报他们聚众赌博。
于是双扣变成了斗地主,问题是,秦蒙完全不会打牌,从小到大只会拿扑克牌排火车,倒是打麻将一把好手。
她可怜巴巴地在兄嫂的嘲笑中,学会了摸牌,摸几张牌,什么是炸,什么是顺子,什么是飞机……
好难,她紧张地看着手里的纸牌,脑中乱的像浆糊。
果然没一会儿,就输的人仰马翻,这么好脾气的她都有种砸了牌桌的冲动。
“嘻嘻嘻,赢了好多,记得微信转账哦我亲爱的妹妹,”程阁贱兮兮的说,还假装大发慈悲的悄悄支招,“你去找陆子由来打,别看他假正经,实际上很会的。”
嗯?秦蒙眼前一亮,飞快的起身往院子里跑。
程阁超开心,觉得自己妹妹输了牌还要去碰一鼻子灰的样子好可爱。
结果两分钟后,陆子由走进来,从桌子上拿起秦蒙出去前扣下的牌。
“炸。”
“……”
“不出?对K。”
“……”
“不出?一张2。地主赢了,转钱,下一局。”
程阁不服气,紧紧抱着自己的手机,质问她,“你怎么把他请动的,他去年开始就金盆洗手了,说是没有对手很寂寞。”
“我说回家做蛋羹给他吃,还加大虾呢!大虾很贵的!”秦蒙很自豪地说。
……
不打了不打了,兄弟没得做了打什么牌。
☆、十四天
这趟旅行来的很是时候,地点也挑的不错,度假村的服务堪称完美。
唯一的缺点,就是秦蒙又感冒了。
泡完温泉的第二天,她跟贺茴仗着天气好,穿着小短裙跑了一天,汗涔涔的吹了个夜风。
于是今天回家的路上,鼻子的不适感之明显,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半点风都伤不起。
但是为了不被家人唠叨,她选择不说。
她跟陆子由一起下车,跟程阁一家挥手作别。
雷达被牵着,老老实实往电梯那边走,而行李,一直都是陆子由在拿着。秦蒙不太好意思,伸手过去说,“还是给我自己拎,本来也没多重。”
“不要,它的东西更重。”
……
好烦哦。
秦蒙捋了捋头发,先行走进电梯里,帮他开着门。
四方的小天地,两个人再也没说话,陆子由是本来就不爱说,秦蒙是身体难受,头重脚轻,只想赶紧躺下睡觉。
楼层一到,“叮”的一声,秦蒙站直身子,“我到啦,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我的东西在你行李箱里。”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我让你姑姑塞进去的。”
她头疼,懒得再多说,只能认命的又把人领回家里。平时的习惯,她都会沏一杯热茶给他,但是今天实在没有力气,她强撑着头晕把行李箱打开,果然是一袋不属于她的东西。
拿起来递给他,感觉重量应该是只有几件衣裤。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去的时候在哪里放着的?”
陆子由自己跑到冰箱里拿了罐酸奶,利索的把吸管插好,“程阁那里。”
头好疼,秦蒙揉了揉眉心,站直身子道,“好吧好吧,回来路上是你开的车,赶紧也回家躺会儿吧。”
吸管里的气流声作响,对方毫不在意,“我去上班了。”
完全都没有休息的意思。
自己可能真的病了,连再次挽留他别这么拼命的力气都没有了,秦蒙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关上门,心中如是想到。
她从家庭药箱里翻找了一通,发现上次感冒之后,自己忘了再买冲剂,只能拿布洛芬吃。吸着鼻子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混着净水器里的凉水吃了药,又放心不下的给雷达设置好自动喂食器。
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秦蒙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鼻翼周围的热度。
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久到她睁开眼睛,屋里已经完全黑了,床边坐着一个人,黑憧憧的影子在旁边,看不清模样。
太吓人了,她当时心中一惊,却没有力气动,甚至连开口喊一声“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那个人主动开口说话了,“你是不是不行了?”
……
你才不行了,你全家都不行了。
她心里咒骂着,却也放心下来,用头发丝想都知道,这么蠢的话只有陆子由能说出来。
手臂搭在额头上,她觉得自己现在的体温应该非常高了。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拨开她的胳膊,手背触碰到秦蒙额头的皮肤,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继而那只手收了回去,是陆子由淡漠的声音,“烫死我了。”
嗨呀,好气啊,这个男的说话的时候好烦人。
“是吗,那你赶紧去水龙头底下冲一冲,免得起水泡。”秦蒙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来了力气,哑着声音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话音刚落,她就像被人抽空了精气,半点声音发不出了。
陆子由没再说话,起身不知道去找什么,悉悉索索的发出声音,她懒得转头去看,想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救自己一命,如果不能,是否可以帮她打个电话给程阁。
人回到床边的时候,顺手打开了她床头的台灯,温和的灯光还是亮的她虚了一下眼。
适应了几秒之后,她看见陆子由站在床侧,手里提着一件衬衣和一条牛仔裤,很认真的问她,“这样搭配出门比较好看吗?”
秦蒙突然不想去医院了,觉得就这么静静地离开人世挺好的,比被人气死要好。但她还是艰难的展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身上这套衣服,就可以出门的。”
关键是陆子由还真的走心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还可以。
“好吧,那我可以送你去医院了。”
“那可真是,万分感谢啊。”
到了医院急诊,明明是晚上九点多了,人却比平时白天更多一倍,试体温的分诊台小护士告诉他们,“最近榆城乙型流感很严重,小学都停课了,一家里有一个人得了很容易都被传染。”
说完她还很好心,拿出了个一次性口罩给陆子由,大概也是看脸的。
“还好高发期已经过去了,要是上个星期,输液室都没座位。”
大医院急诊比较严谨,医生先开了个验血的单子,秦蒙伴着头晕,整个人靠在陆子由身上往化验室走。
化验室排队着几个人,还有两三个小孩子,针头一亮出来,孩子们就开始嚎啕大哭。明晃晃的白炽灯,加上聒噪的人群,秦蒙有气无力的仰在椅背上,喉咙干涩,太阳穴胀痛。
到了她,陆子由提着她的胳膊过去。
长袖往上挽一挽,露出藕节似的胳膊,在灯光下更白,血管脉络清晰,连护士都忍不住夸了一下。
酒精棉飞快地擦了一下,针头干净利落的扎了进去,针管里渐渐储蓄满鲜血。
陆子由在旁边看的眼神一跳,下意识去观察秦蒙的脸色,发现她面色平静,还是那副虚弱的样子。
出结果是半个小时之后了,秦蒙在陆子由肩膀上睡得天昏地暗,好在他出门的时候长了个心眼,给她拿了件遮风的外套。
医生看了一眼,确定不是流感,只是普通的伤风,很快就开好了输液单,让他们交钱领药输液。
确实像那位小护士说的,现在已经不是高发期了,输液室空了七八个座位。秦蒙云里雾里的,任由陆子由牵到一个座位上坐着,他站在旁边,直到确定没有跑针,他才坐下来。
输液室比外面安静一些,有些人谈话,也会把声音压得很小。
秦蒙睡梦中觉得渴,也忘记了自己身边的是谁,哑着声音闭着眼睛道,“渴死了。”
陆子由从手机上抬起眼睛,继而缓缓起身。
“请问,哪里有热水?”他拦住一个步履匆匆的护士,很不自然地问道。
夜班的护士态度一般好不了多少,尤其是这种病人比较多的时候,被问到的那位正不耐烦的抬起头,却忽的脸红了。
这果然还是个看颜值的世界。
他顺着指路的方向走,果然看到了热水房,却发现这里没有纸杯,他们也没带水杯来。
沉吟了几秒钟,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搜索软件,飞快的打下了一行字——医院里没带水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