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今日她落进怀中,他或许依然被蒙在鼓里。
……
思绪回到眼前,面对瀛若的道谢,紫桓缓缓点了点头,又有些欲言又止。
须臾,他先开口问道,“你怎么会被人施了法?是何人所为?”
一想起此事瀛若依然满心愤恨,说,“是那个什么公主,跟在天后身边的……”
这叫紫桓有些怔楞,他已经许久不在天庭,也甚少关注这些闲杂人等,因此并不知她所说的是谁,倒是熙云试着问道,“卉鸾?”
瀛若点了点头,又有些羞愧,垂首同熙云说,“她的法力很高,弟子打不过她,就被施了法,想挣脱也又没有办法……弟子给您丢脸了。”
熙云想了想道,“这位卉鸾公主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法力高深,你不是她的对手也情有可原……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做?为师听说你冲撞了天后的仪仗,又是怎么回事?”
紫桓也正想知道这一点,便与熙云一同望着她。
瀛若便将事情讲了一遍,因为觉得丢脸,说话的时候面上忍不住微红。
等她说完,就见紫桓眉间微凝,而师父则叹道,“寒渊之水可销肌化骨,法力浅的仙者根本抵挡不住,这卉鸾公主怎会如此……”
“歹毒”二字在熙云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毕竟对于一名仙者,似乎不能用此来形容。
见师父并没有怪她,瀛若一时更加自责,主动承认道,“也是我今日鲁莽……只是不知为何,弟子总觉得,天后似乎不喜欢我……”
“何必要她喜欢?你只需做你自己便好。”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这句话响起,男子的声音,明显是紫桓。
瀛若愣了愣,半晌,诺诺应了声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紫桓帝尊与先前不太一样,上回在倚明洞中相见,他行峻言历,还有些冷,怎么今日好似很是维护她……
她有些惶恐,又有些面红,正疑惑间,忽听师父叹道,“怪道你方才会虚弱成那般样子,落入寒渊者,轻者损失修为,重者魂飞魄散……此番你能这么快醒来,也是多亏了尊上,果真冥冥自有天定。”
冥冥自有天定?
这话也叫她听不太懂,不过想来法力高深着说话都爱带些玄机吧……
不过说来确实多亏紫桓帝尊,她于是再度郑重感谢道,“小仙谢过尊上救命之恩,若非尊上,小仙怕是要死在水中了。”
死在水中……这话叫紫桓眉间微凝,是的,若非他今日从灵宝天尊那里出来的时候刚好经过池塘,她是不是又要香消玉殒一次?
一片沉默中,只听他道,“如上一次那般,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发生……”
这叫瀛若一顿……帝尊他说得什么?什么上一次……
现在的紫桓,实在与往常太过不同。
两千年来的全部心血与渴望,而今就在眼前,熙云能理解他的心情,想了想后同瀛若道,“先前为师来寻你,惊动了花神,叫她同担心了一场,现如今你既已醒来,为师需向她告知一声,你先在此好好歇息。”
瀛若乖乖点头道,“是,师父。”
熙云微微颌首,便出门而去。
房中一时只留下两人。
帝尊没有说话,也似乎没打算离开,这叫瀛若有些紧张,静谧的室中,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好打破沉默?瀛若搜肠刮肚,试想了各种话语,正要开口时,却听他问道,“你……现在还难受吗?”
她怔愣一下,随即摇摇头,“谢尊上关怀,小仙比先前好多了。”
他慢慢来至她面前,静静注视着她,明明积攒了两千年的念想,此刻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他只是试着唤她的名字,“瀛若……”
然这一声呼唤入耳,却叫瀛若一下想到了那个梦——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唤自己的,声音好听,且充满温柔……
她心跳的更甚,绯色迅速蔓延了一脸,再也遮掩不住,迟钝了一下,方应道,“小仙在……”
小仙……
这般应答叫紫桓心间一顿。
但也叫他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她没了从前的记忆,于她而言,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如同劫后余生,虽然残忍了些,但她能重现世间,已是上天给他最大的回报,他还要苛求什么?
总之,回来就好,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第20章
自己现如今是个陌生人,想通这一点,紫桓便换了一副语气,问她说,“你怎么会去太庈学艺?”
这个问题倒并不难回答,瀛若答说,“小仙幼时随父君赴东岳神君的法会,恰巧听见师父布道,小仙十分崇拜师父,立志要做一名如师父一样的上仙。后来听闻师父开山收徒,便求父君带小仙上山拜师,实乃三生有幸,方入得师父门下。”
说着又红着脸道,“只是小仙不才,虽在师父座下修行百年,依然未能习得半点皮毛……今次脸面丢尽,实在叫尊上笑话了。”
她好歹也是龙族,且是条十分俊俏的白龙,而今却以一条灰不拉几的青鱼的形象落入他怀中可怜巴巴的寻求帮助,可以说是非常丢脸了……
眼看着绯色漫上她的双腮,紫桓忍不住笑了笑,缓声道,“能从寒渊完好游出,你已经很不错了。”
分别两千年,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她已经重又长成少女,虽说有些青涩稚嫩,但她骨子里依然保存着那股不认输的倔强,这叫他惊喜又欣慰,还有,她说她要做如熙云一样的上仙……她哪里知道,曾经的清漪才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实在无需崇拜别人。
只是她的记忆没有跟回来,眼下又刚刚经历一回惊险,身体依然虚弱,若是急着将前世之事告诉她,只怕她会心神紊乱,一时承受不住。
所以,他忍下许多想说的话,打算慢慢同她交谈,不料却见她的脸蛋儿越来越红……
他有些惊讶,忙问道,“你……怎么了?”
莫不是寒渊水的余毒吧……
然叫瀛若如此脸红的,却并非什么余毒,只是惶恐罢了……
这可是紫桓帝尊的岫极宫,她此时堂而皇之的半躺在榻上着,而帝尊却是立着同自己说话,如此,似乎太无礼了些吧。
她想了一下,决定先下床再说,哪知脚才触地,还没等立起来,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险些跌倒。
这叫紫桓一惊,忙上前扶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冷不丁的肢体相处,衣袖本也不厚,她甚至能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这叫小姑娘面红的更甚,羞窘之下,声如蚊呐的答说,“我想站起来,方才那般同尊上说话,实在失礼……”
紫桓这才明白过来,只得安慰她道,“你眼下需好好将养,不必在乎这些虚礼,还是先好好歇着吧。”
语罢想将她扶去榻上,她却婉拒道,“谢尊上……只是,小仙自己来就好。”
他心间一顿,只好将手收回。
前世的记忆已经在她脑海中不复存在,还是令他难免心间的黯然。
他想了想说,“我有事需出去一下,你不要急着起身,先好好歇着,睡一会儿也不错。”
身体确实还虚得厉害,瀛若只好乖乖点了点头,就见他又看了看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却终究还是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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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桓离开,诺大的房中一时只剩了瀛若自己,她轻呼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挪回了榻上。
本是打算睡一会儿,然而脑间杂乱无章,有许多问题待解,今次吃了这样的亏,终叫她清醒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没想到,那个卉鸾竟如此厉害!
如今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师父的话——她们一干师姐妹们,虽是生来仙骨,但仙者也分三六九等,她的功力还是太薄弱了,若真的抛开出身,恐怕她连看守南天门的小天兵也打不过吧……
生平第一次,一种挫败感袭上心头,瀛若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实力。
她望着帐顶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木门发出轻微响声,她扭头看去,见是熙云回来了。
“师父……”
她想要坐起,却被师父抬手止住,熙云在她床边落座,温声叮嘱道,“不要做虚礼,好好休息为重,你此番着实死里逃生,若非尊上度你法力,为师都不知你何时才能醒来……”
这话叫瀛若一怔,“尊上……度我法力?”
熙云面色凝重道,“寒渊乃是从前天庭行刑之地,威力非同一般,浸泡半个时辰,千年修行尽毁,你能冲出已是万幸,但先前也曾一度现出原身,危在旦夕……”
现出原身,危,危在旦夕……
这话叫瀛若心间一窒,深深后怕起来。
这世间无论神魔,一旦到了现出原身的地步,几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修为尽失。
她竟不知道,自己曾这样危险过……
然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抬眼看向师父,小心问道,“师父您说,紫桓帝尊度了我修为?”
熙云点了点头,,脸色严肃,“若非尊上度你两千年修为,你现在……或许吉凶未知。”
这又叫瀛若大吃一惊,她如今仅有一千三百岁而已,紫桓帝尊竟度了自己两千年的修为……
这,这这也太大方了吧!
想到自己竟然历经那般险境,又想到自己现如今体内居然有两千年的修为,她再也难以平静,只得向师父求助,“师父,紫桓帝尊予我如此大的恩情,我,我该怎么还?”
她目中满是惶恐,然熙云却一时沉默下来。
她也是直到今日才知瀛若便是清漪转世,而回想过去的一百年,瀛若根本没有原来的记忆。
正所谓玄之又玄,神明转世没有过先例,但眼下却真实的发生在自己面前了。
清漪当年为护天池壮烈牺牲,留下太多遗憾,此番她能复生,着实是好事,然而许多事,不得不从长计议。
她与紫桓观点一致——如今的瀛若只是个少女,法力与见识俱都有限,就算想要告知她前世之事,也只能循序渐进,否则一旦导致她心神紊乱,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仙者的修为是无价之宝,紫桓当然不是对谁都这样大方。但恐怕眼下并不合适告知瀛若她同紫桓的前缘。
因此她略作斟酌后只道,“尊上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如此惶恐,当务之急是该好好修养,养好了身子,方能提报恩的事。”
瀛若一向听师父的话,闻言乖乖点了点头,只是师父话音才落,外面又来了动静。
一名宫娥进来禀报,“上仙,东海龙君与龙后驾临。”
“父君和母后……”瀛若吃了一惊。
难道他们也得了消息?
而熙云则淡定得多,仿佛早在预料之中,点头应允说,“快有请。”
宫娥应声而去,很快就见龙君夫妇踏入殿中。
“瀛若……”
一眼望见榻上的女儿,龙后顾不得其他,随着一声呼唤,转眼到了近前。
好在龙君虽然也是脸色不虞,却也先同熙云打了招呼。
眼见父母两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瀛若吃惊之余忙问道,“父君母后……你们怎么来了?”难道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东海了?
龙后摸了摸她的额头,叹道,“我们听闻你受了伤,着实吓得不轻,便赶紧从龙宫赶来……你现在怎么样?”
父母二人平素坐镇东海,若无要事甚少出门,现在这么急匆匆的赶来,可见确实担心,瀛若忙道 ,“我现在还好,只是身子有些虚弱。”
龙后见她还能正常说话,脸色终于好了一点,只是又不解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怏怏道,“没什么,就是同人打了一件,然后技不如人,被人丢进了寒渊……”
害得父母从东海赶来,今次着实丢人丢大发了。
然她的话说完,却见父母俱是一惊,龙后惊呼道,“寒渊?”
瀛若点了点头。
龙君脸上现出怒色,沉声问道,“何人如此欺负我儿?”
瀛若答说,“那个什么卉,卉鸾公主……”
“卉鸾公主又是谁?你怎么会同她打架?”龙后仍是不解。
瀛若叹了口气,将今日经历原原本本又交代了一遍。
龙后听完先是叹道,“此事你也有失策,去别人宫里做客,怎么能不经过同意就乱喂人家的宠兽?”
瀛若老老实实的点头 ,“我晓得了,下次一定不这么做了。”
龙后点了点头,却又愤恨道,“可是这个什么公主也着实过分,还有天后,没想到竟会如此……”
当着瀛若与熙云,龙后终于忍了忍,却还是气愤道,“无论如何,此番还是她们欺人太甚。”
方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听母后这样说,瀛若竟鼻子一酸,隐约要泛泪光,但又觉得会很没出息,便想悄悄把眼泪抹掉,正眨眼的时候,余光瞥见父君转身打算出门。
她吃了一惊,忙问,“父君要去哪里?”
龙君沉声道,“本君要去同她们讨个说法,把你丢进寒渊?这是当我东海无人吗?”
父君从小便疼她,甚至更甚于弟弟瀛帧,瀛若见状心间百感交集,更想落泪了。
却父君怒意尽显,这个当口,只听师父在旁劝道,“龙君且请息怒,其实帝尊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