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阿玛去挑罢,难得他愿意给人送礼呢。”
纳喇氏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个意思,就算不好,端贝勒也不会跟你阿玛计较。”否则人家早就容不下自己那个傻子了。
何妙兰就跟纳喇氏八卦,“让我阿玛备点笔墨纸砚的还成,其余的,您送过去指不定贝勒府的嬷嬷都看不上。您可不知道,上回我去看绛雪,碰上吴灵宝那小子,我看他身上穿的都是织金锦的衣裳,小小一个人儿,荷包里装的不是点心,倒出来全是拇指大小的金猴。吴姨娘跟绛雪都吓了一跳,急忙问他,他说屋里还有小半箱,有些是贝勒爷赏的,有些是贝勒爷送给王府几个小阿哥,年侧福晋又让给他一些。听说他和小阿哥们玩弹弓,用的就是珍珠。”
纳喇氏卡开始听得张大了嘴,后面就犯愁道:“那我这珍珠粉,看来是丢人现眼。”
可再要贵的,家里实在买不起。就这小匣子珍珠粉,还是拢了拢家里的账挤出来二百两银子去买的珍珠磨的。
纳喇氏叹气,“要不还是送些庄子上的东西罢,算是咱们做奴才的一份心意。我倒是也听人说过端贝勒对下头的弟弟妹妹手面大方的很,你表哥就说过,雍亲王府那位弘昀阿哥,前两个月在文康巷花一千两银子买了两本古籍。你舅母还琢磨呢,说雍亲王是个严苛的,李侧福晋娘家不显,何时王府的阿哥们如此阔绰了。眼下看来,定是端贝勒那儿支给的银子。”
“端贝勒本就文名极盛,想来也是喜欢下面的阿哥们爱书的。”
纳喇氏又道:“还道弘晖阿哥好了些,四福晋这些日子操劳,送一匣子珍珠粉也算投其所好。”
本来漫不经心还在翻东西的何妙兰登时被呛住,她睁圆眼愕然道:“弘晖阿哥好了?”
“可不是。”纳喇氏奇怪于女儿的反应,疑惑的道:“弘晖阿哥好了不是大喜事,怎么说四爷算是咱们家主子了,主子心情好,奴才日子才好过,你这是甚么模样?”
“啊,没,没,我就是太高兴了。”何妙兰打了个哈哈的,把纳喇氏敷衍过去,心里却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她再也坐不住了,随便找个借口回到自己的屋里,就让人去打听消息。
弘晖重病的事情闹腾出那么大动静,连康熙都为此下了旨意,苏景此时还奉旨子啊宫中‘禁足’。不用花费多大功夫,去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
等听完来龙去脉,何妙兰傻了眼。
敢情那位弘晖阿哥没死,还是因端贝勒回来的及时稳住了病情。而端贝勒能比她所知的前世更快回来,是因为纳喇家的信鸽……
可信鸽,是绛雪养的。
连起来,岂非是说若当初她没有救下绛雪,那么不会有信鸽,端贝勒不会回京,而弘晖阿哥,应当已经在缠绵病榻数日后死去。
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何妙兰抓着自己的胸口,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弘晖阿哥没死,那端贝勒还会因此被牵连受伤吗?端贝勒不受伤,万岁就不会在盛怒之下下令搜查京师,没有搜查京师之事,那害的自己落入深宫的罪魁祸首一家也就不会凭借此脱颖而出成为朝中新贵。看起来是对自己极为有利,可她早就有所盘算,打算借大索京城之事把那一家置诸死地,将前世他们安插在何家身上的罪名全部还回去!
但眼下情形大变,所有的打算就不再有用了。
难道要放过他们?
不行!
何妙兰心头挣扎了一番,终究没办法说服自己忘记那些在深宫艰辛求活的岁月,她低头望着自己柔嫩的双手——前世时自己的手在明年就会逐渐变得满是疮疤,犹如枯木,连一匹尺头都不敢碰,因为会刮丝。
石芳柔,石定康!
何妙兰喃喃念着这两个从不敢忘记片刻的名字的,心里下了决定。
在何妙兰盘算前路的时候,苏景正在乾清宫给康熙念折子。
康熙闭着双眼斜倚在榻上,手里搓着两个核桃,听完一封折子先问问苏景,再给苏景讲讲自己的看法,爷孙俩倒是其乐融融。
新年时节,各地送来的折子多半是请安折子,只要不要脑子糊涂,或是各地起了叛乱,各方主官也不会败坏康熙的兴致,所以念了一个时辰的折子,都是歌舞升平,万岁圣明。
对这种折子,康熙心里未必没数,等苏景把折子都放了,就自嘲道:“若朕还是才登基那会儿,必定以为这天下百姓都心向大清!”
将折子收到专门的金匣中递给梁九功让其拿去上锁好,苏景坐回去道:“为官者,眼里更喜欢看到太平。”
“没错。”康熙睁开眼,赞道:“你这话说的妙,他们是更喜欢看到,却不是看不到。”
谁又不是如此呢,他这个天子也喜欢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日就是看看歌姬跳舞,听听妃嫔们逗趣儿便能国库里装满银子,没有洪涝旱灾。可惜啊,老天爷是不会让你过的这么轻松。
胳膊一撑,康熙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右臂无力的症状在这几日苏景的调理下又好了些,“还是得靠你,那群太医,不说也罢。”
苏景给康熙按压筋骨,脸上带出几分不满,“汗玛法若是照着孙儿说的每日多歇两个时辰,还能更好几分,何必还用太医每日叮咛。”
“好好,明日就歇,明日就歇。”康熙纵容的笑,旋即想起一事,道:“弘晖的性命,保住了。”
苏景手上一顿,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那孙儿便放心了。”
康熙却冷笑,“你放心,朕倒不放心。”
眼见苏景沉默着不开口,康熙话锋一转,道:“袁大忠提议让弘晖去汤泉行宫休养两年,德妃昨日与朕提议,乌喇那拉氏爱子心切,不如让其跟着去照顾。可如此一来,雍亲王府便没了主持中馈之人,这便不妥了。”
苏景想了想,道:“孙儿以为年侧福晋当能担此重任。”
“年氏病弱。”康熙口吻淡淡否决苏景的提议,看着苏景道:“你觉得石家的女儿如何?”
虽然早就有风声透出来,但这是康熙第一次正式在苏景面前表明他有意聘石家女为苏景的正室。
苏景静思片刻,态度顺从的道:“全凭汗玛法做主。”
“朕不瞒你,之前想让你娶石家的女儿,却有几分为你二伯一家打算的意思。可这些日子朕仔细想想,你阿玛他们这些亲兄弟尚且不肯互容,外嫁的姑侄又能算甚么呢。”康熙自嘲的笑,“不过这些日子看下来,石家的女儿,教养的确不坏,在京里,算是上乘。”
苏景眉宇间泛起淡淡的笑意,“汗玛法,您不必担心,孙儿都明白。”
“朕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必会善待你二伯。”康熙叹息道:“朕已令人选址修建别庄,等内务府之事料理完毕,便让你二伯搬过去罢。”
兴许是年纪大了又有个得意的孙子在身边,康熙觉得自己心软了很多。原本他是一意要让老二再多立一些时候,看看还有哪个不孝子跳出来。现在既然他已做出决断,还是把牛鬼蛇神都按下去,省的将来两眼一闭,就是弘昊这孩子想要放人都过不了老四那关。
不管怎么嫌弃,谁让都是自己的骨肉?
苏景对康熙态度陡然转变有些拿捏不定,面上不显,心里却存了几分小心,就算康熙如何温情流露,这毕竟是一位除三藩,杀鳌拜,将群臣玩弄于掌中的强势天子!
他张口才要说话,梁九功匆匆进来道:“皇上,隆科多在牢中自尽了。”
“自尽!”
随着内务府一案以及对隆科多过往的清查,康熙对隆科多早已没有丝毫怜惜。况且康熙还想保住佟家,而要保住佟家,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杀了隆科多。否则别说是外面的攻讦,就是因此导致的内乱,都能让佟家彻底消失。
毕竟是母族,康熙不想要佟家太过强盛,以致生出外戚大患,却也不想佟家就此掉到地底。
但隆科多固然可以死,却绝不能死于自尽!尤其是还在他数次下旨令人严密监管的情形下自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刑部报的是今早让人送饭的时候就发现隆科多自己吊死在了牢门上。”
“看守他的人呢,朕若没有记错,早已下旨令人彻夜轮流看守隆科多!”康熙哼了一声。
梁九功小声道:“说是昨夜轮值那人喝了酒御寒,结果没注意多喝了些,今早发现隆科多自尽后自知闯下大祸,也自尽了。”
“可真是死得快啊!”康熙原本就有七分的怒火陡然窜到十分,暴怒道:“五道圣旨,重重看守,竟然还是守不住一个隆科多的性命!刑部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传蒋峎明、福清、高可望,让他们立即滚进宫来见朕!”
蒋峎明、福清、高可望正是此次三司会审的主官。
梁九功一听康熙的语气,就知道这三人是要倒霉了,心头呵呵笑,面上惶恐的出去传旨。
☆、第81章 清圣宗
宫里传旨的快马进进出出,整个京城处在一片肃杀中。这会儿也没人去关注八福晋重病缠身,宫里没了个小格格,雍亲王府嫡出的弘晖阿哥今后是个瘫子了。
两架落地八角玲珑琉璃灯将关的严严实实的书房照的透亮,琉璃灯旁,最上等的水沉香在墙角袅袅散出浓而不烈的幽然气息。黑漆铁木书桌上一碗盆莲在剔透碧玉莲花盂中开的正盛。所有这一切,都显得这间书房的主人素有雅兴。
只是此时的噶岱,却是将平素爱若珍宝的书画都凌乱的扔到一边,取而代之摆在面前的是一本本厚厚的账簿。
几个中年男人脱了披风,只穿着薄薄的夹袄,盯着满头大汗在堆积如山的账簿中不停翻找,直到最后一本,依旧没有看到想要的那一本,他们终于绝望了。
“没有,没有,没在这儿……”
噶岱靠在椅背上,双眼发直望着头顶的梁木,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见素来凶狠的噶岱都这副模样,其余人更是吓得不轻,有几个已经跟烂泥似的瘫在地上,拽着椅子都爬不起来了。
博敦眼见这等情形,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大家怕甚么,纵使找不到账本,还有尚家在前头顶着,万岁下定心要查的是崔家庄之事,这事儿可是尚家一手操持的,尚家岂敢撒手不管!”
一名掌仪司的郎中闻言带着哭腔道:“可隆科多,是咱们下的手啊!”
隆科多啊,那是谁?孝懿仁皇后的亲弟弟,国丈的嫡子,万岁的表弟。这样一个人,被他们杀死在牢房里,眼下却连最关键的账册都找不着,他们还能有活路吗?
另一人闻言也道:“是啊,咱们除了隆科多,倒是帮人尚家办了好事儿,难保万岁一震怒,心思全放到隆科多之死身上,倒不计较崔家庄的事儿了。再说……”说话的人目光在噶岱博敦善安三人身上一个打转,小声道:“人可不是咱们要杀的!”
“你想说甚么!”本就心浮气躁的善安眼睛一瞪,“你可别忘了,银子,你也拿了!”
“这,这……”
“这可怎么办啊!”
“我就说先别急,先别接,那隆科多把李四儿当命根子一样,这不还硬挺着,你们非要这会儿就动手,现下好了,把隆科多杀了,咱们一块儿完蛋!”
“好了!”博敦一拍桌子,震慑住所有人,冷冷道:“慌甚么,天还没塌呢!”他一顿,扭头看着噶岱,“你自来胆大,何至于这会儿就惊了魂,放心罢,还有八爷呢。”
噶岱深吸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可不是担心隆科多的事儿。我是……”他眼神一扫,变换了口吻。“诸位先去外头吃点东西暖暖身子罢。”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思吃东西!
不过一看噶岱的脸色,再想想噶岱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谁知道里头还有甚么事,这节骨眼上他们不想再搀和进去了。
等人一走,噶岱才低声道:“参册不见了。”
“你说甚么?”这回博敦也沉不住气了,他窜过去拽着噶岱的胳膊,“参册不是一直在你那儿收着,怎么会不见了,你怎么敢让它不见了!”
“你以为我想!”噶岱甩开博敦,恨道:“都怪苏氏那个贱人!”
“苏氏?”
博敦想起来了,苏氏乃是噶岱这几年颇为宠爱的一个妾室,为了这苏氏还闹出不少风波,好在噶岱不像隆科多,到底顾忌着嫡庶有别,又一早给苏氏灌了药。
“你,你竟然把参册的事情告诉苏氏,你是不是疯了!”博敦跺脚道:“这等女人,你难道不知道她也是从崔家庄出来的,尚家养这些女人做甚么你心里不明白?收下逢场作戏就是了,你竟然将这等要命的东西都告诉她!”
“不是我说的!是李四儿!”
事到如今,被两个女人联手算计的丢脸事噶岱也没甚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了。
“崔家庄山洪之事后,尚家本有意收手,他们这么多年该拉拢的也差不多了。谁知李四儿那女人不知如何察觉到背后的隐密,抢先一步用隆科多交给她的人把告状的百姓都杀了。尚家都吓了一跳,天子脚下,尚家却不敢如此行事。尚家原本是打算给崔氏族里一笔银子,把他们全族安置到别的地方。哪知李四儿下手这么狠。尚家骑虎难下,被李四儿威胁,不得不答应将崔家庄转手交给她。尚家安排过去那管事,也落在李四儿手上。尚家这才又允诺李四儿,让她在榷关上占两成份子!”
博敦和善安惊呆了。
善安茫然的看着噶岱,“你当时可是跟我们说是想用的佟家做靠山!”
博敦则是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噶哒,“这么说,内务府这摊子事,佟家是不知道的?”
所谓佟家,指的可不是李四儿和隆科多,而是佟国维。
噶岱无力摇头,“榷关之事,何等重大,尚家当然不敢只凭只言片语就让李四儿□□来,可李四儿手上有隆科多的印信。”
“那又如何!”博敦急道:“隆科多虽是佟国维的嫡子,却连个世子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