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扮演的角色既是诗人,又是为了几个铜版子过活的说书人。
风流隽意,信手拈来。
直到陈导喊“过!”安溪才回过神来,张柠把角色演活了。
张柠脱了戏,立马换了一张神情,又回到之前那亲切的模样,她的视线与安溪交错,安溪不由闪躲。
可等避开了,安溪才懊恼,她有什么好避开的。
再回望过去,张柠早就和别人聊起天来。
就一个字,怂。
濮煜俯身与陈导说了两句,陈山海看了看天色,朝旁边人说:“明早加一条,今天太晚了。”
安溪回到酒店,陈想容早就敷了面膜在做笔记,她看着安溪拿了照相机,到镜子前又练习起来,一刻不停。
等到人终于累了,她才问:“怎么了?”
安溪摇摇头,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婆婆,抱着厚厚剧本做笔记的婆婆现在正看着她,安溪一股脑坐起来:“张柠的演技,太好了。”
“我忍不住佩服她,哪怕我不喜欢她,都觉得她和这角色浑然天成。”
陈想容:“她一开始有演得这么好么?人家背地里下了苦功夫的努力呢。”
安溪扭捏:“我也下了苦功夫的,和老师学习,练习——”
话说到一半,婆婆笑着看着她,安溪突然说不下去了:“这些都是借口,实际上我那时候只想表现给阿恒看,我是个对待事业非常认真的人。”
安溪挠了挠头,“我浪费了好多时间。”
“但你还年轻,所以什么都不晚。”
陈想容说。
突然加上一场戏,就代表全剧组工作人员集体提早起来,哪怕习惯了会有突发的改变时间,但仍旧会对导致时间改变原因的人产生一些怨念。
怨念矛头指向安溪。
相比较,张柠简直是业界劳模,她今天没有戏也和剧组人员一道早起,因为混熟了,张柠又是亲和力特别强,连打板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跟她吐槽:“我看这还是个开始,安溪的演技实在有够尬。”
张柠眸光放远,只笑了笑:“也说不定。”
全体剧组成员就位,陈山海手一挥,打板人员喊开始。
张柠一错不错盯着安溪的动作,看到她小跑的动作,张柠忍不住再往前走了点,帝姬小跑的样子变好看了。
帝姬与和尚相撞,镜头转移,张柠忍不住视线跟着粉色的帝姬跑,然后在相撞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动作仿佛同时停滞了一下。
张柠微微张嘴,随即反应迅速地闭上。
帝姬抬头时的表情她看不到,却能看到帝姬后退的动作,比明济慢半拍,这就拉出了一个微妙的时间差,能使画面活起来。
目送明济远去的护岚帝姬身姿挺秀,这才真正有个公主的样子。
“过!”
导演声音响起,张柠走到导演后头,跟着一起看这反复拍了好几次的第一条。
等看到安溪抬起眸子的那个画面,张柠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安溪最好看的就是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她却不会加以利用,每次都把珍珠演作鱼目。
可这会儿,这双微波涟漪的眼睛连她都喜欢上了。
张柠不由看向场中走下来的安溪。
听到导演的声音安溪才如释重负,她走出片场就不由自主地跟到陈想容身边,“婆婆,一条过了。”
“刚才很棒。”
安溪摇摇头:“真是太难了。哪怕我能告诉自己钱多不要怕,没有压力,但能演得每个动作都在镜头里是好看的,也很不容易。”
小兔子眼神突然认真极了:“所以张柠是真的花了很多很多功夫去找她最好看的样子,我应该佩服她的。”
只有经历过好的样子,才会知道好的样子想获得有多难。
陈想容摸摸小兔子的脑袋:“行啦,努力吧。”
安溪决定把张柠当做目标,既然当做目标,就要观察对方哪里演得好。
张柠的每一场戏,安溪都没缺席,她拿着小本本,一脸认真地坐在旁边,时不时地低下头去记一两笔。
而安溪的每一场戏,张柠更不会缺席,她就抱着胸,皱着眉,跟在导演后头看镜头里的人,安溪有一点点进步,张柠都会多一分危机感。
陈艺然终于结束了上一部戏的拍摄匆匆赶到《城月传》剧组,而一到剧组就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氛。
来源于两个她同样熟悉的人。
要说安溪和张柠,以姐妹档出道,剧组的人原先都以为两人关系非常好,谁知,基本不说话,对视就避开,明晃晃的视若无睹样子,像是生怕让人觉得他俩关系好似的。
可要说她俩关系不好。
基本形影不离,哪怕张柠只有一条过场的戏,当天不用拍摄的安溪都会在场,明目张胆地对着人做笔记。
然后,明眼人发现安溪的演技的确是越来越好。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里灭亡。
张柠拍完当天的戏,对着就要走的安溪,说了十几天以来第一句话:“安溪,我们谈谈。”
全剧组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八卦的,然而并不敢跟上去。
两人转到僻静的地方,张柠眉头紧锁,问:“安溪,你到底想干嘛?”
安溪眨眨眼:“我在观察你的演技,你看不出么?因为我觉得你演戏很好,所以很钦佩。”
张柠勾起一边嘴角:“别开玩笑了。”
第74章
安溪原本心里揪得紧紧的, 可一看张柠露出气恼的样子,却不害怕了。
“张柠你爱信不信吧, 我佩服你的演技, 同时也鄙视你那会儿两面三刀的人品,你可以在我演戏的时候旁边看个不停,现在轮到我看着你了,你觉得不舒服了。”
安溪微微扬起下巴:“你是小孩子嘛, 共同进步吧。”
凡是和安溪扯到一块的事情都会变得十分简单。
张柠原先以为到了【婆媳去哪儿】综艺秀两人会撕, 安溪没有,她生闷气张柠倒是发现了;换成现在,张柠已经准备就绪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安溪竟然说她是小孩子,还要共同进步?
共同进步个鬼,我希望你八百迈退步。
张柠的面部表情都微微扭曲。
两人一前一后得回来, 想看八卦的剧组成员纷纷侧目, 连陈山海都好奇:“她俩什么关系?情敌?”
“陈导别逗,都嫁人了, 同期演员多多少少有点龃龉,何况她们两个一向被拿来比较。”
陈山海挑眉点点头:“也是。”
孰不知陈山海才暗暗道出了真相, 如果不是出了陆恒这档子事,凭安溪的一根筋,仍旧把人当好友。
说来《城月传》这剧组十分奇怪,男主演都未婚,女主演却一个个早早成了家。
陈艺然那相当宠她的丈夫十天半个月就来探班, 每次探班必包场甜点;张柠的富豪丈夫虽然人不在,却时常给全组人员送饮料来。
吃得《城月传》剧组主创没胖,工作人员纷纷腰围见长。
参加婆媳去哪儿的三组人,自然有比较。
甚至连群里都在讨论安溪哪怕和婆婆关系再好又怎么样,陈美人已经脱离了陆家,现在陆恒可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安溪怎么会察觉不到别人在说什么,她每天晚上碰手机的时间也非常短,因为要学的东西太多。陆恒的留言一次比一多,有次发了条语音:“安溪,明天我去看你怎么样?”
安溪顿时激动得又多练习了两个小时。
然而现实呢,陆恒没来。
她本来想问问的,婆婆说:“问出结果你会心情变好嘛?”
安溪摇头。
这句不知是真心话还是随口一说,反正就随风去了。
陆恒这回是真想探班的,但半路被一个电话紧急给叫了回去。
这个电话还真是要命,他喜欢玩,男人怎么玩是个人都知道,但陆恒绝对会收拾干净,至少不会让麻烦自己找上门来。
没想到马有失蹄,一姑娘怀孕了。
如果还是关系简单的爱玩的姑娘那也算了,偏偏人家也混娱乐圈,是个三线女子偶像团体的团员,人家指着肚子说:“打掉他可以,但你得捧红我,就跟捧红你老婆那样。”
陆恒自然不以为然,谁知这姑娘留了一手,一张张照片就摆在那儿,至于是什么照片,陆恒看得脸沉得滴得出水。
放话不给资源,就闹得他陆恒天天上热搜。
她一个人的号封了,还有各种亲朋好友,专门去你媳妇微博下面闹,陆恒逼着人把底片删了,只能妥协。
那女团成员打了胎要求立即入组,不要别的,就要众所周知的大ip《城月传》,这人不是冲着他媳妇去他还不信了。
安溪在剧组里一门心思学习,怎么也想不到陆恒能干的出这种事。
陆恒不想把事儿闹大,将人偷偷塞了进来,演个脸熟的角色,台词只有一两句。
陆恒找人送进来,但投资都看签字方,这一查就查到正主头上。
角色负责的导演看安溪的眼神就更难以言喻了,这姑娘认真的样子有目共睹,陈导已经夸了人好些次数,谁知,职场得意后院失火,人还明目张胆地进来了。
白茜还不知足,她一口安溪一个姐姐,陈想容在旁边看着,突然问白茜:“你看着比小安大些,多少岁了?”
白茜将怒气压下去,“二十二,我小一些。”
“哦,这倒是看不出。”
安溪忙得团团转,白茜却还要去缠着人,陈想容又说:“你是演宫女的吧,你们位置在那边,小安忙呢。”
白茜脸色不好:“姐姐都没这样说我呢。”
“不是,没说你是因为忙呢,”安溪一听这姑娘怼婆婆立马就不开心了,“我婆婆说得对,你赶紧坐回去吧,不然你脱离群众队伍人家要排挤你的。”
新来的群演特自来熟得找了主演聊天,换谁都一脸莫名,陈艺然还偷偷问:“小安,这是你亲戚?”
安溪也茫然:“完全不是啊。”
安溪和陈想容把人当空气看,那说明和谁都没关系了,单纯空降兵,于是对混自来熟的白茜本就没好感的人更是无视了这位上蹿下跳的固定群演。
陈想容发现白茜总盯着一个人看,正在和濮煜对戏的安溪侧脸十分乖巧。
她头一回给人主动打了电话。
陆恒原以为事情都解决了,谁知接到了妈的电话,陆恒直觉便不太好。
“妈?”
果然,“白茜是怎么回事?”
陆恒瞒得过盲目喜欢他的安溪,但对自己的亲妈,陆恒还是得说真话。
陈想容听着听着,看向安溪,不由问:“陆恒,你跟妈老实说,你到底是想怎么对安溪,你想和你爸做一样的事情吗?”
电话那头的陆恒显然一顿,
“当然不是,如果能把一个女人骗一辈子那也是好事。我只是喜欢玩,安溪给了我太多压力而已。我不会做我爸那种蠢事——”
“你有做好事么?蠢事倒做了一大堆,看到你和你爸像成这样,我还不如没了你这个儿子。”
陆恒一听,也火气上来:“妈你这话——”
陈想容:“行了,我挂了。”
“喂?”
陆恒紧紧皱着眉,什么毛病。
比起善意的担心安溪知道这个消息会不会难受得濒临崩溃,陈想容换位思考,她更不想被瞒着。
安溪直觉婆婆今天的情绪格外低落,连李嘉慷都侧目了好几回。
等到了晚上,安溪仍旧和个小百灵似的欢快地和陈想容分享今天学到张柠哪一处特别有趣,陈想容严肃拍拍床垫子:“安溪,我要跟你说件事。”
第75章
“我有个朋友, 她儿子已经有妻子,但仍旧不顾家喜欢乱玩, 这回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 那女人同意把孩子打了,但要我朋友的儿子一直陪着她帮助她。”
安溪的笑脸顿时煞白。
陈想容不错眼地盯着她,安溪抬起眸子,艰难地问:“阿恒还在外面有孩子了吗?”
“现在没有了。”
眼前的姑娘仿佛浑身脱了力, 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动作。
空调吹风的声音突然显得声音很大, 在房间里凉飕飕地打转。
安溪突然问:“白茜是那个女的么?”
陈想容不忍心,回答:“是的。”
安溪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一边在想阿恒怎么能这样对她,明明已经睁只眼闭只眼, 还期待他会倦鸟还巢,谁能想到阿恒却能在外面留下一个孩子。
一边想她是不是太喜欢刚开始那段初恋的时候了,所以阿恒在她心里自带滤镜, 哪怕再糟糕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陈想容:“今晚要不要早点睡, 好好想一想?”
安溪抱着膝盖摇头,
“我想打电话给他。”
说着摸出手机, 朝置顶姓名打过去,安溪把耳朵附在手机上, 想听到陆恒亲口和她说,有借口、有误会、急切地解释一下。
哪里想到,某人故技重施,电话还没提起就直接挂断。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等我冷静下来, 让我受不了一个人,然后再去找他。”
安溪突然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他做错了事,却让我觉得我是个特别不好的人,我很低贱,没有他不行,所以才一次一次地把尊严踩在脚底下死皮赖脸地求他,哪怕是吵架我都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小姑娘哭得让人心都快碎了。
陈想容没谈过恋爱,她坐到安溪的床上,一下一下抚拍安溪的背。
安溪顿时像找到一根苇草似的,趴在陈想容的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哭,肩膀都湿热了。
小兔子的泪就跟流不尽似的,陈想容一动不动,望着对面的白墙粉画,直到肩上的人哭累了,陈想容把人扶下躺在床上,安溪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见是婆婆,又迷迷糊糊合上了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