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乔桐拎起她的小羊皮链条包站了起来。
“我去给大家买杯咖啡吧。”
见没人反对,她蹬蹬蹬地走到律师的大办公桌前,“田老师,您要哪种咖啡?”
正好挡住了熊小时走向田桃的路。
这竞争拔尖意识,熊小时自愧不如,为她鼓掌。
耐心地等乔桐走开去问蒋姐,熊小时走到田桃面前:“田律师……”
“哦对,你是老方的助理,老方今天休班。”
田桃终于舍得从她的U型枕上爬了起来,但还是不怎么情愿。
她摸了把翘起来的短发,打着哈欠,毫无礼貌可言地伸着胳膊从隔壁桌拿过熊小时的档案。
翻了几页,顿了顿,她再次抬眼瞧了熊小时一眼。
这次是正眼。
随着乔桐走出去的轻轻关门声,田桃拎了拎手里的档案,出口第一句就是——
“你丫疯了吧?”
她潦草地翻着页:“这种成绩你到这儿当助理?红本都到手了,去哪儿做个执业律师不行啊?”
扎心。
但熊小时的态度非常端正:“田律师,您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
田桃翻了个白眼,又看了几页。
突然,她凑近档案纸,认真地读了一会儿。
读完,她把档案一合,整个人向后靠进大转椅,顺手把档案丢回隔壁桌子。
“W律所合伙人老范的公司法务,在整个律师界都是拔尖的,多少人千求万求,都求不到让老范做实习导师。你从他手下实习出来,还拿到了这么高的评价,却没有留下,而是投了大悟,是奔着大悟法务那几个位置来的吧?”
田桃转转椅子,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都退而求其次应聘律师助理了,结果还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刑事,心里肯定不好过吧?”
剧痛。
“……没有没有,我才刚入门,到哪儿都是学习。”
“到这儿能学到个屁啊,运气不好半年都没个像样的案子。”
田桃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两下脖子,骨头嘎嘣作响。
活动完,她随手从抽屉里翻出包薯片,递给熊小时:“零食吃吗?这牌子炭烧味的最好吃,安慰安慰你受伤的心灵。”
熊小时咽下一口老血。
“………………吃。”
看熊小时把薯片拿走,田桃无聊地另拆了包辣条,边嚼边口齿不清地向她摆摆手:“没事了,回去坐着吧。今天办公室有两个律师不在,等明天人齐,再一起给你介绍啊。”然后再次趴进了她的U型枕里。
而听到这句,办公室里剩下的那个一直没抬头的中年胖子男,突然放下手机里刚打完一盘的游戏,抬起布满痘印的油腻的脸,兴致勃勃地高声附和:“对对对,我提前去订个桌,正好明天咱们都没案子,晚上可以聚一波!”
熊小时:………
没有案子,是这么欢天喜地的事吗?
胖子开始打开电脑查聚餐地点,顺便想起来朝熊小时仰仰头:“我跟你一样,也是律师助理,我跟的律师今天也不在!”
说完他美滋滋地翘起腿,抖着脚,开始往便利贴上记饭店电话。
熊小时对着他凌乱的桌面看了看,他的小桌子上有个名片盒——
【律师助理梁宝宝】
……真可爱。
~
意料外的事一波接一波,自己跟的律师不在,熊小时想做事都无从下手,只能拿着那包炭烧味薯片,迟疑地坐到她的小桌子前,习惯性拉开沉甸甸的背包,沉默了一会儿,又原封不动地拉上了。
里面没有一本是刑事相关的资料,拿出来干什么?
但是不拿出东西看,又能做什么?
她在收到面试通过的消息后,做的所有准备都是公司法务方向。毕竟在今早走过大悟门口那个标志性的鸽子雕塑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拿着最好法律学校最高的成绩单、拿着三门外语的最高等级证、拿着仅次于“虎鸽”律所的大所的实习经验以及大所合伙人的专门推荐信,会坐到这样一间充满了颓废感的办公室里,无所事事。
回想起她之前实习时忙到脚不沾地,日程本上的to do list一条接着一条,刚在一条任务前打上勾就要去翻译新的文件,陪合伙人坐着飞机飞一天到各处出差,深夜在酒店加班看底稿梳理汇总,继续熬夜写意见书反复修改,周工作超过90小时且随时都会被电话和短信惊醒,最后签下合同后和一众合作方大佬握手,周而复始。
再看看眼前这个大悟刑事部:
办公室里唯一的律师在吃辣条,另外两个正式律师直接就没有来上班。
两个律师助理,一个在翘腿抖脚挑饭店,一个在哼着儿歌擦地砖。
至于剩下的那个和她同样今天来报道的实习生,买回四杯咖啡后,就坐回去摸着她新做的指甲看韩剧,和办公室的氛围极其相融。
对,四杯咖啡,没有熊小时的份。:)
……
……
大悟律所刑事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
下午五点,办公室里的人准时走光。熊小时走在最后,关上了办公室的灯。
一腔热血、壮志凌云地进门,失魂落魄、前途无望地离开。
等熊小时跟着人流走进地铁站,停了大半天的雨,又一次落了下来。
换了四次地铁线,熊小时撑开伞走出地铁站,转搭公交车。
下了车,接着走十几分钟,她拐进一条老旧的小巷。
和大悟律所那片繁华的商业区不同,这附近全是几十年前就建成的老城区,最典型的景色就是铺在路上的老旧电线和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
经年累月,外墙发黄,地面的石砖上也沾满了冲刷不掉的油渍,混着每天傍晚母亲喊孩子回家吃完饭的吆喝声,有种颓然的烟火气,是她从出生起就住着的地方。
听着落在伞上的雨声越发急促,熊小时快步走到楼下。
这时候,楼下大叔的小酒馆也早就开始了营业,印着店名“昇”的灯笼亮着,在雨中摇摇欲坠。
熊小时拉开油纸糊的木门,顿了顿,脑袋又探出去看了一遍木门上贴的告示。
“大叔,这张纸是重新写了吗?”
以前的纸上分明写的是【营业时间晚5点到早5点】,这些字拼在一起,落在熊小时眼中,灰色黑色墨蓝色,跟泼墨山水画似的,和木门还有后面的山水画门帘特别搭。
现在却把上下午改成了英文缩写,变成了【营业时间5pm-5am】。
虽然字迹铿锵有力,比原来的好看了,但全部字浮现出的色彩却完全变了,鲜亮的蓝色里面掺进了土色的红褐和近白的黄,如颜料般粘稠浓郁地搅和着,看久了都觉得反胃。
大叔在吧台后面的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头也不回:“那张纸怎么了?”
“写的太难看了。”
熊小时实话实说,抖了抖雨水收起伞,把伞杵在门旁。
转过身,撩开门帘,一只巨大的松狮蹲在高脚凳上,浓密的棕毛里露出的那一小丝眼睛仿佛正紧盯着她这个闯入者,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救命。
熊小时对大型犬有种天生的畏惧,危机意识足到只要见到大狗,就随时准备好扑倒在地装死逃命。
明明这附近根本就没有养大型犬的住户,这只松狮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生怕惊动到眼前的大狗,熊小时慢慢地后退一步,差一点就能掀开帘子跑出去,偏偏大叔端着盘刚出锅的炸猪排,“砰”地往吧台上一放,大嗓门地拍拍桌子:“快来!特意给你做的!庆祝你工作第一天!”
……吓得熊小时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但是盛情难却,何况家里的冰箱只剩下几瓶辣椒酱,要是现在放着这盘炸猪排不吃,今晚就又要吃清水面拌老干妈了。
内心一番挣扎后,熊小时最后还是蹭着走到那盘炸猪排面前,笔直地朝前坐着,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地默默往嘴里塞猪排。
………………
………………
还在看吗?
斜眼一瞟。
还在看tat
就在她紧张到吃进去的炸猪排全都堵在嗓子眼的时候,松狮另一边,一个始终没有动静的男人动了。
他慢吞吞地合上本子,笔揣进口袋,然后手臂压住松狮的脑袋,整个人就扭身朝向了她。
“喂。”
灯光昏暗。
小酒馆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吊着的三五个灯泡晃悠着,“砰”地一声,一个灯泡烧断了丝,顿时光又暗了一些。
熊小时转过脸。
男人戴着黑布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只有他漆黑的眼眸,毫无温度,带着种显而易见的不爽。
他语气不善地问:“我写的字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赞助商大佬们~
这章依旧是每个人都发小红包!
第3章
03
熊小时嘴里还鼓囔囔得还塞满了炸猪排,听到他的话,她急忙转回去想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但嘴巴刚动了几下,熊小时的眼睛忽地睁大了。
她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像在品尝什么难得的佳肴。
咕嘟咽下去,还愣愣地又坐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回味味道。
直到嘴里的味道完全消失,她才再次转过头,困惑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
“你能再说一遍吗?”
“我问你……”
听到他的声音,熊小时赶紧低头咬了一口炸猪排,还很没吃相地用筷子沾了一点番茄酱。
年轻男人被她的举动噎住,但看到熊小时放下筷子后露出的期盼眼神,他还是把没说完的话继续:“我的字……”
熊小时立马拿过玻璃汽水瓶,豪爽地灌了一大口可乐。
男人:“……”
但熊小时心里的激动已经沸腾到咕噜噜满溢着要扑出来了。
是炸猪排的味道!是可乐的味道!
没有其他任何的添加味,就是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再转过头,熊小时看这个男人的眼神完全变了,恶劣的语气全都忽略,就连他手掌下可怕的松狮都变得像比熊宝宝一样可爱。
为了表示友好,她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恐惧,心里默念着“超可爱的超可爱的超可爱的”伸出手,僵硬地抬到松狮眼前,碰了碰它的一根毛。
然后,她坚定地抬起眼睛,诚恳得眼神发光。
“你的字特别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字!”
“……”
“哟,你们俩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你推我干嘛?”
大叔刚撩开后厨帘子露出脑袋,就被熊小时站起来钻进吧台后推了回去。
推着大叔轻车熟路地走进后厨,熊小时拽着粗布帘,捂住脸,放轻声音,压抑着快要嗷嗷叫出来的尖叫:“大叔,我跟你说过,我总是在你店里点各种煎的炸的食物吃,就是因为你的声音是蛋黄酱味的,对吧?”
她向外面biubiu指了两下:“他的声音,没有味道。”
大叔的眼睛和嘴巴“哦”地圆起来:“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熊小时惊喜地快要跳起来了,“我和他一起吃饭的话,就能吃到饭本来的味道!
“不是说这个。”大叔摆摆手,“你看上他了,是不?”
他大掌一拍,“有眼光!我帮你问过了,这小子还是单身,而且,长得真不错!”
说着,他兴奋地摘掉沾了油的围裙,把熊小时拉到跟前,“你楼上那个刑侦局的小探员,长得就算可以了吧?外头这个,比那个强十倍!”
他两个食指用力地打了个叉。
“十倍!”
熊小时稍微地扯开一点门帘,偷偷看出去。
男人正在把快要贴到她盘子上的狗头强行掰回去,垫在胳膊下面,然后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
看起来个子很高,手臂很长,身材很好,但他戴着口罩,怎么都想象不出10倍的好看是什么样。
熊小时也并不在意他的长相。
比如大叔提到的楼上在总局做探员的小哥哥,长得是又干净又清爽,可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满嘴嚼碎的胡椒味,严重的时候,眼泪都能呛出来。
所以,什么好看不好看,就她这种情况,哪有挑别人长相的资格。只有大叔,看着她从小长大,总认为她是自家孩子哪里都好,每次看到个觉得不错的男人,都会第一时间帮她留意。
可那些人的味道,总是不对劲,时间久了,统统都让她受不了。
但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味道。
不管多少次听到他的声音,熊小时的嘴里都不会产生任何的味道。
这样的人,整整23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边想着,熊小时的手指碰到桌边,不自觉地划出一个英文字母:
S。
S。Synethesia。联觉、通感、共感觉,一种罕见的精神类疾病。
如果去网络上查,很容易就能查到,这是一种感官经验共生的疾病,一感官刺激会不自觉触发另一感官知觉,也存在同一感官但不同类型感知间的相互触发,至今仍不能确定起因,也没有定义性的中文名称。
但最常用的称呼是——
“通感症”。
据说这个世界上每23个人中就存在一个通感症患者,但熊小时的情况非常严重,她的视觉、听觉和味觉都部分相连,也就是说,她不仅具有通感症患者常有的“看到的每个字和事物都有独特的颜色”,而且她在听到一种声音时,也会同时在嘴里产生味道。
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在小学。
虽然从懂事起,她分辨人用的就已经是“烤焦的板栗味的叔叔”、“酸掉牙的柠檬味的阿姨”这些奇怪的叫法,但她的爸妈没有在意,只当成是小孩子的幻想。
直到她上小学以后,不断地把数字4和数字9弄混——
4+1=10!不对!
9-1=3!不对!
这种错误一次又一次,次数多了,她的妈妈也失去了教她的耐心,开始对她严厉地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