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将军入梦时——一砾沙
时间:2018-07-22 09:00:36

  苏卿言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将目光颤颤往下挪,见他用带着粗茧的手指小心将自己的盘扣绕好,神色专注,眉眼温柔,不知为何,心突然猛跳了一下,然后忙转过头,哑着声道:“本宫……本宫要回去了。”
  魏钧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道:“臣派人送太后回宫,放心,他们会做的很小心,不会让人察觉。”然后又转头盯着她道:“臣还想提醒一句,太后一味死守提防,不如反守为攻,要懂得发狠立威,才会令人惧怕,不敢再在背后弄那些龌龊的小动作。”
  苏卿言听得若有所思,站起身对他躬了躬身道:“多谢魏将军指点。”
  谁知魏钧根本不领情,走近一些,亲昵地在她发上揉了一把,然后在苏卿言发怒前又道:“至于这镜子的事,臣弄清楚了原委,会再进宫一趟。”他倾身过去,压在她耳边道:“可太后最好记得臣方才说过的话,无论太上皇能否回来,臣的心意都不会更改。”
  苏卿言不知该怎么说,干脆脚底抹油溜出房去,那侍卫将早等得十分焦急的秋婵带回来,秋婵攒了一肚子疑问,却不敢问出口,只是扯着她的袖子小心地道:“太后你没事吧,咱们能回宫了吧。”
  苏卿言按了按她的肩以示安抚,疲惫地嗓子都有些沙哑,道:“没事了,回宫吧。”
  而另一边,魏钧正用一块布巾擦着手里的铜镜,回忆起十八岁那年,他平复西南叛乱回京,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瘴,日日被噩梦搅得不得安宁。
  长公主心疼儿子,听说那面南疆带回来的铜镜是宝物,便自作主张将铜镜悬在床帏上,想要震退邪祟。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做梦,梦中的女子与他日日交缠,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真实。
  现在想来,那并不是一个梦,而是铜镜带着他,穿到了未来的某个时刻。
  他渐渐回过神来,突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当时太后第一次进入铜镜,便是被带到了将军府。也许这正是一种提示,他们两人注定能通过这铜镜来交流。
  若是他们一起进入两面镜子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第26章 
  这天一大早, 萧太妃就带着两位昭仪去太后宫里请安,这件由她自己招来的差事, 开始觉得苦不堪言, 但是日子久了倒也习惯了不少。
  不过今日她却觉得有些忐忑,因外太后特地交代了, 让她将明珠公主给一并带过来。
  偌大的宫殿里,太后一身绛紫色的宫装高坐上首, 萧太妃垂着头, 领着两位昭仪上前,双手并膝一福, 再恭敬地端茶敬上道:“恭祝太后金安。”
  苏卿言撩着袍袖, 弯腰将茶接过来, 却只在唇下吹拂, 并不急着去喝。
  可她不喝这口茶,那几人便不能坐下,太妃和昭仪倒还好, 那明珠公主站得久了,小脑袋便不安分地四处摇晃,突然瞅见不远处的桌案上,摆着盏白兔形状的宫灯, 艳羡地盯了半晌, 母妃却根本没让她离开的意思。
  苏卿言慢条斯理地磕了磕杯盖,然后又问起萧太妃,关于尚服局的一些事。太后没吩咐坐下, 这几人就只能规矩站着答话,明珠公主觉得小腿都酸痛起来,小脸抗议地皱起,但到底不敢随便开口去唤母妃。
  偷偷抬眸瞥见前面没人注意她,便提着裙摆往旁边偷溜,谁知刚跑了两步,正好撞见一名进来送糕点的宫女,吓得她大叫出声,满盘的糕点撞落了一地。
  这动静实在太大,令太后皱起眉,高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萧太妃回头一看,忙瞪眼过去道:“公主是来给太后请安的,怎么能到处乱跑,还不快过来。”
  公主自知闯了祸,忙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子站到太妃身后,乖乖等待斥责。
  苏卿言将茶盏放下,伸手让秋婵扶着站起,一步步走到公主面前,问道:“公主今年多大了?”
  明珠公主怯怯地抬头,小声道:“馨儿已经五岁了。”
  苏卿言点了点,转身时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盯着萧太妃道:“陛下不足八岁就要在奉文殿上朝,日日习武、批阅周章。公主如今已经五岁,金枝玉叶的身份,却还这般没规矩,贪玩又莽撞,太妃身为她的母妃,究竟是怎么教养的?”
  她极少会这般板起脸孔训人,萧太妃听得腿直发软,忙躬着身子,带哭腔道:“全怪臣妾无能,还请太后责罚。”
  可苏卿言只是淡淡抬眸,对公主一招手道:“到本宫这里来。”
  明珠公主不明就里,求救似的看了母妃一眼,却见她也是一副惶恐神色,只得怯怯地走到太后身边,然后听太后道:“公主以后就留在我坤和宫里吧,你母妃不懂的教你,便只有让本宫来费心了。”
  公主瞪大了眼,一时间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萧太妃浑身如坠冰窖,嘴唇颤颤地正要求情,却收到太后一道冷冷的目光,瞬间将她所有的侥幸都击碎。
  可若是公主去了太后宫里,自己这个亲娘只怕就再也见不到她,绝望和恐惧一齐袭来,令太妃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这时,秋婵从旁走出,拉着公主的胳膊道:“公主就随奴婢进去吧,有什么物事需要搬过来的,就交代奴婢去办。”
  公主终于反应过来,拼命挣脱她的手,跑过去抱着萧太妃的腿,凄厉地哭喊起来:“母妃救救我,我不要离开母妃!我不要离开母妃啊!”
  萧太妃被女儿哭得肝肠寸断,蹲下去抱紧她小小的身子,满脸都是泪,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馨儿不哭,馨儿乖。”
  苏卿言重重往椅上坐下,语气依旧严厉:“堂堂大越公主,在太后殿上撒泼哭喊,太妃不教她反而还顺着她,这般溺爱,难怪公主会被教成这副模样。”
  萧太妃感觉怀里的女儿哭得身体都在抖,腿一软直接跪在太后面前,以头伏地哭喊道:“太后娘娘,求求你,臣妾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从小就没离开过本宫身边,求求你不要夺走她。”
  她平日里最过端庄自傲,仗着自己曾执掌过后宫,除了太后和皇帝,几乎谁也不放在眼里,今日却落得这般模样,磕头到鬓发散乱、仪态全无,如市井泼妇般哀嚎求饶,两位昭仪看得摇了摇头,暗自觉得解了许多年被压迫的怨气,却又不免升起些兔死狗烹的寒意。
  太后进宫已经将近一年,靖帝刚封后时,她们也曾担心,这位新上位的皇后会下狠手整顿后宫来立威,谁知她大多时候只待在坤和宫里,一副不问世事的闲散模样。
  如今看来,太后是不下手则已,一下手便要直击三寸,不剥下层皮不会收手。
  于是,随着萧太妃和公主一声惨过一声哭喊,殿上各人都犯起了嘀咕,苏家现在如日中天,小皇帝又视太后为亲娘,若是得罪了太后会得到什么下场,实在不敢想象。
  苏卿言抬眸扫视一圈,明白目的已经达到,换了个姿势道:“太妃光哭又有什么用,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萧太妃一愣,随后仍是以头伏地道:“臣妾不该疏于管教,让公主顽劣不识礼数,以后……以后臣妾必定日日陪着公主,绝不敢有任何怠慢。”
  苏卿言轻哼一声,意味深长道:“太妃就是将心思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却忘了真正份内的事,若是能早明白这点,又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这样吧,先让公主在坤和宫呆上七日,由教习嬷嬷好好调.教,若是本宫觉得满意了,再将她送回太妃宫里。可以后若太妃再犯这样的错,就莫怪本宫不通情理,说什么也要将公主领过来,毕竟公主是太上皇的血脉,可不能眼睁睁看她被养歪了。”
  太妃咬牙想了想:七日也好,总比再也见不到女儿强。顾不上满脸的泪水,忙不迭地道谢。
  苏卿言下座走到她面前,弯腰在她耳边道:“记住你今日的感受,若让本宫知道你再动什么心思,本宫必定百倍加还给你。”
  太妃听得猛地一抖,阖了阖双目,毕恭毕敬地行礼道:“臣妾知道了,谢太后成全。”
  苏卿言看着几位嫔妃离开,才总算松懈下来,方才演了这么出戏,实在是累得腰酸背痛,正想让秋婵给她捏捏肩,却瞅见公主还坐在殿中央,哭天抢地,眼泪像小泉似的往外涌,
  她被这不间断的魔音哭得脑海生疼,懊恼地想:她方才为什么要说七日,这闹心的小女娃,在宫里多呆一日她都嫌烦。叹了口气,走过去对公主道:“好了,别哭了。”
  苏卿言板起脸时,表情颇显出几分阴毒,公主的眼泪立即给吓了回去,畏缩地往后退着道:“太后娘娘,您不要打我行吗?”
  这是把她当成恶毒后妈了,苏卿言一阵无语,弯腰用逗小猫的语气道:“你乖乖听话,不许哭闹,本宫就不打你,还会送许多好吃的给你。”
  明珠公主一听这话,立即把方才的恐惧给忘了,咽了咽口水道:“我最喜欢吃糖蒸酥酪,珍珠翡翠汤圆、莲叶羹……蟹粉酥要炸软一点的,这些……都可以吃吗?”
  苏卿言听她一样样说的十分兴起,默默叹气想:和她的小胖子哥哥一样,听见吃的就走不动道,没多大点出息。
  好不容易把公主给安排好,回到内殿时,竟发现魏钧不知何时进来,这时正在饶有兴致地摆弄着她搁在桌上的步摇,里面上前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钧冲她一笑:“这宫里还有臣不能去的地方吗?”
  见小太后满脸写着忧虑,又倾身过去,揉了把她的头发安抚道:“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让她们不会怀疑。”
  苏卿言狠狠瞪他,怕这人色心再起,连忙坐下,用正经的语气问道:“魏将军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魏钧懒得同她计较,也直接道:“关于那面镜子的事,我突然有了个猜测,当初你第一次用它,就是被带到了将军府,也许这是一种提示。是不是只有我们一起,才能找到它想告诉我们的真相。”
  苏卿言皱起眉:“你说的一起,是什么意思?”
  魏钧将头靠过去道:“我们一起入梦,看看会发生什么?”
  然后他看见小太后的脸突然红了,忍不住又笑起道:“这次可是你乱想,怪不得臣。”
  苏卿言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装作若无其事道:“好,那咱们就定个时辰,一起用这面镜子。可万一……我们进去了,却根本不在一处怎么办?”
  毕竟,谁也不知这镜子里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怎样才能出来,这也是她迟迟不敢再用第二次的原因。
  这次,若能有魏钧一起,她倒是觉得安心不少,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同一个地方,甚至会不会在同一个时间呢?
  魏钧想了想,也不敢断言即将发生的事,可他向来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便抬起下巴道:“无论如何,总得试上一次再说。”
  苏卿言被他这般勇往直前的态度所感染,便也决定再去尝试。
  两人于是约定好入梦的时辰,这时,魏钧又拿出一串紫檀木珠串,不由分说将苏卿言的手腕拉过来,然后低头为她圈在手腕上,道:“臣想起,那时我为了辟邪,日夜都在手上戴着一串紫檀珠,结果入梦时,手上竟也戴着它。所以臣猜测,这样东西是可以随我们一同入梦。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串,若是我们在梦里变了模样,就靠这串珠子相认。”
  苏卿言未想到他想的如此周全,手指抚着那颗颗圆润紫檀木珠子,将尖下巴用力一点当作承诺。
  魏钧觉得她这副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十分可爱,压下心中的邪念,道:“太后记下臣所说的,今晚,臣便等着你。”
  苏卿言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过暧昧,可她受了方才的教训,再不敢胡思乱想,便轻声答道:“那便劳烦将军了。”
  谁知魏钧却将头压过来,按着她的手道:“若能一亲太后芳泽,臣就不觉得劳烦。”
  他以为小太后又要生气怒斥,谁知她竟只是微微一笑,笑得他心头酥麻,正想再靠过去在那唇上偷亲一口,突然听见小太后提高声道:“秋婵,进来送魏将军出宫吧。”
  于是,满脑袋歪心思的魏将军被赶出了坤和宫,苏卿言独自坐在榻前,拿着手里的镜子反复端详,默默道:“这次,你会带我去哪里呢”
  她在和魏钧约定的时辰入睡,将那面镜子就放在枕边。
  混沌中,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而下。再醒来时,四周全是乱糟糟的喊声,苏卿言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躺在哪里,身下是硌人的石板地,这时,耳边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仿佛焦急地已经带了哭腔:“夫人,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苏卿言努力睁开眼,视线里出现一张美貌的年轻男人面孔,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就靠过来,惊喜地喊道:“夫人终于醒了。”
  他边喊边用手抚着她的腰,姿势十分亲昵暧昧,吓得她赶忙坐起来,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这时,又有一名年长的嬷嬷和管家模样的男人走过来,以为苏卿言是摔傻了,便絮絮叨叨和她说话,引她回忆,她听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正在一处不知哪里的宅子里,这家是高门大户,在本地有钱有势,她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而老爷早已亡故。今早她不知为何在房前昏倒,醒来时就是现在的情形。
  苏卿言按着额头,总算把这些事理清了些,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往四周找了一圈,魏钧又在哪里呢?
  这时,那名貌美小厮端了杯茶过来,语气哀怨道:“夫人没事了吧,今早可把莲轩给吓死了。”
  苏卿言被他的目光看得一阵不自在,接过茶杯时,竟被他在手心抠了一下,吓得茶杯都快给摔了,再看那管家和嬷嬷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突然领悟到一件事:她上身的这位寡居夫人,原来还是位美貌风流的,至少和面前这位小厮,必定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必须先找到魏钧。于是由管家领着,把府里所有人都清点了一遍,竟根本没找到魏钧的下落,正在着急时,突然想到件事,举起手腕问道:“府里可有人,戴着如我这般的手串。”
  管家与嬷嬷面面相觑,旁边一名小丫鬟的站出来道:“我今早去送饭时,看见聂天手上好像戴着,奇怪,之前好像没看他戴过这样东西。”
  苏卿言听得眼前一亮,忙问道:“聂天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管家上前一步,嗫嚅着:“聂天一直被关在柴房里,夫人如果要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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