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心头一紧,刹那紧紧地揪住般, 扯着生疼, 脸上纵横遍布着细密的褶纹,透出爱怜的神色来,慌忙起身扶住她,低声问:“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一握住她的手,竟冰冷的没有丝毫热气。
她垂着眼, 微翘的睫尖轻颤了一颤,缓缓地掀起,茫然的目光便凝住在老人慈蔼的面孔间,身体冰冷而僵硬, 一股寒冷的麻意顺着脊背攀爬上来,渗透进五脏六腑里,直刺进骨髓,全身已然冷的失去了知觉,唯有胸腔里的心突突地急跳着,越来越沉。
她唇上的血色极淡,微微一动:“奶奶……”
“我爸来接我了。”
一时如闷雷笔直地砸下,霍然在耳畔炸开,嗡的一声,陆奶奶面露惊愕的脱口道:“什么?!”接着陆爷爷也站起来,满脸惊诧,问:“这么突然?”
这一片是别墅区,零零落落的各栋相距甚远,极远处则栽着蓊郁繁茂的小树林,幽绿岑寂,朦朦的白雾升腾弥漫开来,车窗没有关牢,寒风沁着湿润的潮气渗入缝隙,扑到他的手背上,冰冷的激着皮肤泛出一层颤栗,只看天边暗涌的乌云越发深暗。
银白轿车缓缓驶到台阶前,才熄了火。
车门“咔”的一下推开,余文笙走出来,当看到台阶上的情形时,不由得一怔。
石板台阶上,她微微缩着肩膀,无声无息地站在那看着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濡着澄净水意,衬着莹白小巧的脸愈发明透,陆奶奶一手拦住她的肩,一手握着她的手,脸色冰冷,身边则是陆爷爷,他那目光缓缓定在她发白的脸庞上,森冷的慑着一丝锐气,令她眸里陡然露出无措,垂下了头。
他这才挪开眼,望向陆奶奶阴沉的面孔,弯下腰:“老先生,老夫人。”
陆奶奶眉心微拢,枯糙的手心捧着一只白嫩的小手,她另只手慢慢地捋着那手背,指腹下尽是凝脂般的细嫩,轻软的不可思议,叫人愈发怜爱,便又抬眸,目光淡冷清冽,从骨子里往外泛出一层迫人的气息:“小青都跟我说了,你们要去医院,那什么时候能送她回来?”
余文笙听了,登时呆愣在原地,却是陆爷爷无奈的说:“他是小青的父亲,哪有你这么问人的。”
余文笙瞧女儿还低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松软地铺在身后,耳畔几缕细长的发丝,衬得面颊雪白,长睫毛如蝶翼般半垂着,那象牙白的肌肤,面庞连着侧颈勾出一弯柔美的弧度,在光下几乎透明,说不出的可怜。
她也知道他在生气。
余文笙叹息一声,重新看向两位老人,尤其是陆奶奶,还在紧紧搂着她肩膀,那护着宝贝似警备的模样,看着他的眼神里尤带着一丝敌意,他觉得好笑,便笑道:“小青是我女儿,我只想跟小青好好的谈一下,最迟今晚就把她送过来。”
他明面这样说,可到时候,什么时间送来,亦或是送不送来还要看这次谈话的结果。
这一番话,引得陆奶奶迟疑地看向陆老爷子,两人便面面相觑。
渐渐的下起雨来。
天色暗的如同搅了墨水一样,轿车行驶在公路上,极远处青山连绵,白袅袅的烟云涌动着半掩住群山。
车里闷热的难受,余青不得不调下车窗,雨水淅淅沥沥地斜划在手背上,一丝冰凉,她悄悄地转过脸,看父亲侧脸的线条微绷着,显出一种严峻的神色,四周静悄悄的,他忽然开口道:“你当时要来陆家,我是绝对不同意的,后来实在是拗不过你……爸爸的想法从来没变过,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陆天成是什么人,他白手起家就能把天盛经营到现在如此巨大的规模,深的见不了底,你想进这样的家庭,我怕会毁了你。”
余青垂下脸,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手背绷出细小的血管,低声说:“我觉得他们挺好的,对我也好。”
余文笙只是专注地开车,并不答话,薄白的雨雾从车窗外弥漫进来,密密的雨丝斜飞在脸颊上,又被寒风一吹,瞬间冷意侵袭入心底最深处一样,无尽的发着寒,这样坐着没有几分钟,皮包里的手机蓦地一阵铃声响起,嗡嗡震动起来。
她吓了一跳,打开包拿出手机,看见屏幕里的视频来电后不由一怔,眼眶顿时发酸,心口犹如堵住似充满了难受,按下接听键。
屏幕里瞬间闪出他的脸。
有淡淡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他的下颚白净,镀着一片清冷的釉色,眉眼则是如初的深邃,而那湛黑的眼眸安安静静,直到映出她的脸,无法控制地泛涌起灼热来,温柔的目光执拗地镌刻着她每一寸线条,深深地将她缠绕,眨眼间就烁出亮极的光。
他呼吸骤然急乱,乌黑的发间两只无形的犬耳朵,欢快地晃动起来,亮晶晶的瞅着她又把脸贴近许多。
余青的心刹那停窒住一瞬,满心的酸涩,又剧烈地翻腾起来,捏住手机的手不住地用力,骨节泛着苍白,久久说不出话,他像是察觉到不对劲,一下子直起身,喉结颤抖着溢出急促沙哑的低吼。
她身后不是客厅,而是轿车的座椅靠背,也不是家里的车,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她双眼更红了,忽然间手中一轻,余文笙已经将她手机拿在手里,转而按下关机键,放进自己靠车门那侧的长裤口袋里。
余青简直不敢置信,叫道:“爸!?”
余文笙的眉目却格外平静,两手握住方向盘缓缓地一动,面前漆黑的雨刮来回轻摆着,只闻刷刷的细雨声,反反复复,窗上不断地溅开斑驳的雨点,又不断被雨刮抹去,更远处灰蒙蒙的一片。
这样的阒静里,他说:“事情还没谈完,谈完了我再把手机还给你。”
屏幕忽而一闪,又返回到通讯录的页面。
陆璟琛怔了怔,脸色陡然惨白到极点,胸口跟着不能控制地一阵抽紧,抽起痉挛样的疼,她不在家里,她没有在等他,他胸腔剧烈地波动起来,重新拨打过去,那端却是出现了关机的提示音,或许手机是坏了,他焦狂的连两边额角都暴出狰狞可怕的青筋,拿着手机向桌上猛磕过去,狠狠地磕。
“啊……啊啊!!!”
偌大的办公室里,陆天成去开会,只有陆夫人坐在办公桌前翻看资料,耳畔猛地炸开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尖锐的如同玻璃刺进来,刺得她浑身一颤,钢笔戳在纸页上颤抖了两下,落下凌乱的痕迹。
就见他站在沙发前,正拿手机疯狂地砸着厚木茶桌,咚咚咚几声巨响,直将桌面砸出浅坑来,然后直起身,死死地瞪着手机屏幕,清瘦的脊背每一寸线条都绷得极紧,脸上逐渐透出灰白的颜色,细微地发着颤,她瞳孔一缩,腾地就从座椅里起身跑过去,大惊失色的喊道:“阿琛!!”
他额头渗出薄薄的冷汗来,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紧紧地抿住,胸口的疼痛还在密紧地抽着痉挛,这样的疼,他眼眶滚烫,转瞬漫上猩红的血色,抬起头,对上陆夫人惊骇的面孔。
此时此刻,他已经是彻底失去理智般的茫乱无措,浑身颤抖的越发厉害,喉结震动着,发出低低的哀鸣声:“啊……”就将手机递给她,死死地瞪着手机屏幕,额角迸着细密的青筋,一阵阵急跳着。
也只有余青才能让他这样失控。
陆夫人暗叹一声,指尖轻轻点亮了屏幕,便出现通讯录的页面,只有“阿青”两个字,于是去按拨号键,却不曾想那端竟传来电话关机的提示音,心下这才豁然明了,难怪他会着急。
陆璟琛再等不得,一把从她手里夺回手机,反复地拨打出去,胸腔里的痛意正肆无忌惮地冲撞着,像是野兽的獠牙在撕咬,一层层,一寸寸,要将他五脏六腑咬的粉碎,痛得连每一根血管都在颤栗。
他艰难地哽咽一声,眼底火烧火燎的热气涌动,眨眼泛上泪水,两手攥紧了手机继续拨打,一遍又一遍,薄唇紧抿着一丝倔强的线条。
陆夫人心疼的厉害,连忙握住他僵硬冰冷的手臂,轻声道:“别急,我现在打电话问问爷爷奶奶。”连忙去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别墅的座机号,那边还未接通,骤然急切的脚步声笔直冲了出去。
她吃了大惊,眼睁睁的看着陆璟琛跑出门外。
第47章 【吃前】
陆夫人怔愣住, 那端已经接通了电话, 苍老的声音传来:“喂?”她来不及出声,下意识地已经拔腿追出去,眼见他笔直地朝电梯的方向冲,像是一支脱弦的箭, 那电梯直达地下车库,因为知道他抵触别人,他们来公司便只乘坐那专梯。
她心下一慌, 直接大喊:“我知道小青去哪了!!”
虽然目前并不知道, 但这样可以拖延住时间,不会令他乱跑。
长长而寂清的走廊上,漆黑的大理石地面铺着深蓝色锦绣羊绒毯,墙上嵌着红木雕刻的装饰,还有一幅幅自欧洲的油画, 走廊尽头处, 他修长的背影猛然一僵。
半会,他缓慢地转过身来,苍白的肤色衬着双眼猩红的骇人,瞳孔轻颤着看她,泛白的薄唇跟着颤栗, 僵硬地抿得极紧。
雨下得愈发大,暗涌的阴云遮去最后一缕光线,四处灰蒙蒙的,但见倾盆的雨柱不断地砸在地面上, 噼里啪啦作响,迸溅开细碎的水珠,转眼积起浅浅一层清水,雨水还在砸着,一切都变得暗淡不清。
隔着无数重雨幕,远处医院大楼的白墙微有些发青。
医院的停车位大都满了,余文笙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空位,将车稳稳地停好,然后拉开旁的抽屉,里面有一把备用雨伞,便拿起它推开车门,将伞撑起来高举至头顶,这才下去,来到后车盖前拉开车盖,拿出提前备好的水果篮,再走到她车门前。
余青见状,了然地推门下车,他便将雨伞略微向前一送,掩在她头顶。
寒风卷裹着雨水斜斜的扑涌过来,冰冷冻骨,还没走几步,浑身的衣服已经淋得湿彻,风吹拂起衣摆,连同体内都泛着涔涔寒意,她不由得缩起肩头,搂住父亲的手臂,跟着父亲急匆匆地走进大楼。
住院部六楼。
一出电梯,就有医生推着担架车疾步经过,迎面又是护士和病人走来,天花板下回荡着一点点杂音。
余青跟着父亲来到病房门外,还没进去,眼前忽然罩下一大片黑影,高大的身躯挡在她眼前,内里是灰色T恤,外面则是深黑的运动外套,心顿时突地一跳,再向上看,就对上他充满惊诧的目光,又惊又喜:“小青?!”
她一看见他,不知怎的,胸口莫名涌上一阵窒闷,就觉得生气,可是强忍着点了点头,脸庞上几缕乌黑凌乱的发丝,衬着肤色异样白,莹莹的几乎透明一般,杏眸里淡漠平静,清冷的印着他的面孔:“我来看爷爷。”
林淮的手里还提着热水瓶,本来是准备去打水,见她话音一落,径直绕过他走进了病房里,当即打个愣神,忙抬脚跟过去。
病房里有三张床,那两位病人和其家属们都在低低的说着话,林爷爷就躺在最后一张病床上,远远看去,一片雪白的被褥中衬出他安静的面容,闭着双眼,那样稀疏的白发,连着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隐隐还透着蜡黄,瘦的颧骨都突了起来。
林淮父亲则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另只手拿毛巾细细地给他擦拭着。
等他们走近,林淮父亲才抬起头,看见他们不禁微微一愣,余文笙将水果篮小心地搁放到床头柜上,低声问:“老爷子怎么样了?”
林淮父亲又垂下眸,掌心上是老人的手,手指纤瘦无比,一节一节的指骨宛如枯枝,手背浅褐色的皱皮下能清楚的看到青筋和血管。
他眼皮耷着,透出无法言喻的疲惫,轻轻叹息一声:“医生说暂时没事了,人刚睡着。”
余青望着老人眉目安详,静静地躺在那里,苍白的模样了无生气,她心中一酸,忽然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果然又撞进那一双暗烈的黑眸里,倒映着窗外阴晦的天光,熠熠灼热。
她的目光颤了颤,粉唇微动:“阿姨呢?”
他便说:“在家里做饭,一会就过来了。”
耳畔安静下来,惟有沉默在空气中千丝万缕地交织缠绕,悄无声息的,缠成厚厚的一扇墙压在半空里。
窗外重重的雨幕,参差不齐的楼房和树木都成了一片灰幕,缀着几颗霓虹灯,小小的,微弱的灯光,像是奔腾的水浪中被水流冲散的星子。
最后,他出声问:“小青,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两个人慢慢地来到僻静的走廊上,这里没有一个人,她离他有两步远,纤细的脊背挺得分外笔直,眸里只有淡漠,仿佛凝冻的夜色似隐隐发寒,令他看进眼里,胸口不可抑制地揪紧起来,又听她说道: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别再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他便猛地怔在原地,脸色陡变,心里的疼痛是猝然刺进一把刀,直刺进最深处的软肉,瞬间的钝痛令心脏发绞抽搐着,高高地悬起,额角跟着绷起狰狞的青筋,脱口道:“为什么?!”
“你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一个答案,我就直接告诉你,这世界上我只跟他在一起,他不是精神病人,他比你们比任何人都要好。”
“林哥哥,你不要再傻了。”
车窗外是瓢泼的大雨,人来人往,轿车缓缓地停靠在住院部楼前,他动也不动地坐在后车座里,怔怔地望着外面,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唯有一种极细的嗡鸣,逐渐尖锐。
陆夫人还在通电话,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语气温和:“好的,林淮的爷爷是在六楼六零三对吧,我知道了。”
话音一落,就听“咔”的一声,后座车门已经被人推开,黑皮鞋踩在积水里骤然溅开水花,又粗又重的雨柱砸在他身上哗哗的响,陆璟琛全身淋得透湿,那肤色青白,两颊不断地颤抖,一双漆黑的瞳里,幽幽的流淌着空洞的死气,雨水不断地砸进去,就见眼眶渗出可怕的猩红,连眼白都净是血红。
他嘴角激烈地抽搐着,只是望着面前的楼房,眼底渗出一股怨毒诡异的寒光,毛骨悚然的可怕。
阿青……
阿青……是不要我了么……
余青一个人先回到病房区里,兀自低着头,忽然传来“哒”的声,漆黑的皮鞋踩在印花地砖上,那裤脚已经湿彻,很快凝出一颗晶莹的小水珠坠落下去,又是啪嗒啪嗒几声,细密的水珠在地面积成一滩水痕。
她慢慢抬起眸,当看清不远处男人的模样后,心跳一顿,全身的血液继而无法控制地沸腾起来,又是惊喜,又是不可思议,大叫:“璟琛!”
他飞快地走过来,外面的风呼呼的吹着,而他黑眸微垂,眸底噬人浓深的戾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狠戾地揽过她整个人。
她猝不及防,直接扑进他怀抱中,脸撞进被雨水浸湿的白衬衫里,贴在他柔韧冰凉的胸口上,由他挺拔的鼻梁磨蹭过她脸庞,沿着下巴来到她的颈间,仿佛在嗅着什么,他的气息在轻轻地抽搐,陡然一窒。
有别人的味道……
他眼皮掀起,缓缓直起身,眼里的戾气笔直的射向她身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