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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童年的何岚氲,在旁人眼中是个不太正常的小孩。
三周岁,周围的小朋友都要去上幼儿园了,她还不会说话。母亲一度非常自责,以泪洗面,觉得肯定是自己怀孕时没有注意身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让她出生就带了缺陷。
六周岁,到了义务教育入学的年龄,她终于学会说话了,但交流对象仅限父母,出了家门见到陌生人就紧闭嘴巴一声不吭,包括小学入学面试的老师。父母担心她有自闭症,四处寻医检查,却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人劝他们把她送到特殊儿童学校去,何爸爸大发脾气,差点跟人打起来。
何爸爸自己在家教她小学课程。好在这个时候的何岚氲已经显露出智力并不比别的孩子差,不但不差,学东西还特别快。何爸爸从邻居家借来同龄孩子的考试卷,她十分钟就能全部做完,一题不错;但是一到陌生的学校,老师拿出卷子考她,她就抱紧自己的小猴子玩偶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不肯写。
小猴子是两岁时爸爸买给她的,又小又旧,但她每天都要抱着睡觉,形影不离。看书做练习的时候,就把小猴子放在臂弯里,陪她一起看。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九岁,她梦到那个神秘的红衣小姑娘。
“我叫贺兰韫,你呢?”
“我……也叫何岚氲。”
这是她第一次和爸妈以外的陌生人说话。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很亲切,比爸爸妈妈更没有隔阂,名字还跟她一样,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她终于有了人生中除小猴子以外的第一个朋友,一个活生生的朋友,虽然别人都没有见过她。
过年时亲戚来家里做客,调侃她说:“氲氲,你别老只顾自己一个人玩,这样会没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她说:“我有朋友,你们看不到而已。”亲戚们大惊失色,饭都没吃就走了。
贺兰韫那边的人也看不见她的小伙伴,但是没人敢说贺兰韫脑子有问题。她对着身边的空气说话,见到的人都战战兢兢地俯首,认为她在跟神交流对话,不能打扰。
她们俩手拉手一起玩耍,她能碰到贺兰韫,但周围的一切却都只是梦境里的幻影。有一回何岚氲睡觉前在口袋里塞了一颗巧克力豆,梦里和贺兰韫见面时,巧克力居然还在。她把这颗小小的、半融化的豆子放到贺兰韫嘴里,后者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从那之后她们就经常交换一些小礼物,但是只能很轻很小,比如塑料小发卡、小纸片、奇特的叶子或者花瓣。
她把贺兰韫送给她的叶子做成标本,后来大学里学植物学,她才知道那种树已经灭绝了。
她还特地去上了美术兴趣班学画画,把贺兰韫的样子画下来,这样母亲就不会斥责她说胡话了。
何爸爸是个风水命理玄学爱好者,对女儿的奇异梦境见怪不怪,总是站在她这边。自从何岚氲在梦里交了这个神秘的小伙伴之后,她的改变也显而易见——她终于肯跟陌生人说话了,虽然性格仍显孤僻内向,但至少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上学。
何岚氲九岁才上小学,十二岁和其他同龄孩子一起毕业。如果不是学校规定每次跳级只能跳一级,她还可以花更短的时间通过小升初考试。
母亲觉得她终于赶上了别人,成了一个正常的孩子,喜极而泣。暑假里爸妈问她想不想出去玩,何岚氲说:“海。”
几个月前贺兰韫随父亲出海去打仗,她就没有和她见面了。她说那个地方叫扶余,从海上坐船过去要三天三夜。
爸妈带何岚氲去海边旅游,然后就发生了把她弄丢的乌龙事件。
她抱着唯一还陪在她身边的小猴子,在沙滩上遇到了一位英俊又好心的叔叔。一开始他让她叫哥哥,但何岚氲坚持认为他只比爸爸年轻一点点,应该叫叔叔,这样比较有礼貌。
他带着她在海边一边玩一边找爸爸妈妈,没有找到,索性按照她描述的地址,一路开车把她送回了家里。路上开了三天,途中经过美丽的城镇或野外,他就停下来,一大一小结伴去游玩。
具体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风景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年夏天的阳光很亮,敞开的车窗吹进来的风很大,她的笑声清脆又绵长。
这是她平生第二个亲近的陌生人。从那之后她的人际交往障碍也渐渐消除,开始结识现实里的朋友。
她很开心地把这件事告诉久别重逢的贺兰韫。
贺兰韫也有了一位新伙伴,不过在她眼里那不算朋友,而是她的俘虏和奴隶。她的父亲与扶余军队对阵,扶余人退进茂密的原始丛林里,利用地利之便与之对抗,战况胶着。贺兰韫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向父亲献计离间王室,扶余内乱自溃。她在扶余人的营地里抓到一只被他们囚禁的野人,觉得很新鲜,就带回来当她的奴隶。
这在生活在现代的何岚氲看来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人生来平等,怎么能把别人当成奴隶驱使呢?
但她还是个小学生,不善言辞,不知道怎样才能辩过伶牙俐齿、聪明好胜的贺兰韫。
当爸爸不无得意地向邻居们吹嘘我家氲氲如何如何能干、一个人从千里之外找回家来时,与她同龄的贺兰韫已经随父亲上过战场、为他出谋划策了。
两个小姑娘第一次有了分歧。
后来初中历史课上学古代史,她才慢慢懂得贺兰韫所处的地区和时代,大概就是书上说的北方游牧民族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时期。蓄奴、对奴隶生杀予夺,在她眼里是非常普通的事情。何况后来她不是也听了劝,没有再苛待那个野人吗?
初中何岚氲又跳了一级,十四岁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市区最好的重点高中。再也没有人说何家的女儿脑子有问题了,反而常常被询问他们用了什么特殊的教育方法,教出这么优秀的孩子。母亲觉得扬眉吐气。
十四岁那年的夏末,8月24号,高一新生提前一周的开学典礼,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见到了在典礼上致辞的穆辽远。
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他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在她心里,在她轰然作响无法平静下来的脉搏里。
她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说:这个人,将来一定会和我共度一生。
回到家里她迫不及待地躺到床上闭上眼,想把这激动雀跃的经历与贺兰韫分享。
贺兰韫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她的家乡是可以说媒定亲的年纪了。她像天鹅一样美丽高傲,盛气凌人,等闲子弟根本不敢肖想冒犯,她也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是今天,她有些反常。
她的脸红通通的,拉着何岚氲的手,在夜幕星空下的草原上奔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夜晚的繁花在她们脚下盛开,一如少女初绽怒放的心意。
两个人头靠头躺在草地上,仰望天顶上密集的繁星。据说每一颗星星的轨迹都带有神秘的启迪和含义,预示着人们的际遇和命运。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人。”
“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你先说。”
“我喜欢的人,他叫沐漻渊。”
“我喜欢的人……也叫穆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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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岚氲叮嘱爸爸把找出来的旧画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找个理由敷衍一下穆辽远即可,然后挂了电话。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把百叶窗帘拉上,开始上网查机票和旅行社资料。
全世界与鲜国建交的国家一共只有15个,大部分是非洲和南美名不见经传的小国,通航的更少。距离最近的是南洋的加厘,这是一个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的岛国,也是南洋的客流交通枢纽,对很多国家都落地免签,英语是官方语言之一。穆辽远就是从加厘转机再去鲜国首都巴林,每周只有一趟班机。
她在网上搜索加厘旅行社的信息,挨个打电话过去咨询,找了几十家,终于找到一家有资质开团去鲜国的,但是必须在当地办特殊的入境许可,也不保证一定能办下来。
她马上订了飞加厘的机票。现在是旅游旺季,最快只能订到后天的,还是红眼航班,凌晨四点多到。酒店也处处爆满,只订到一家价格很低廉的旅店,估计条件不太好,优点是距离机场不远。
做完这一切已经九点多,周五的晚上,同事们全都早早下班各自去过周末。她把办公室整理干净,自己的私人物品收拾出来,装在纸袋里抱着离开。
这间办公室,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员工公寓的四层还是那么冷清,窗户全都黑着灯,与底下三层周末的热闹气氛恍若两个世界。408的房门紧闭,连门口那块小猴子地垫都收了起来。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房间拿了证件和行李,下楼驾车离开。
周日晚上十点的航班,因为目的地突发台风蓝色预警,机场拥堵,足足晚点了两个小时,过了零点才登机。
何岚氲提前选到了靠窗的座位,上飞机后就把眼罩和毯子拿出来,打算抓紧时间睡一觉。
周围闹哄哄的,行李舱门开关的声音此起彼伏。身边的椅子忽然一沉,有人坐了下来,衣服蹭到了她的右手手臂。
何岚氲往边上让了一点,偏过头去朝向窗户。
虽然闭眼戴着眼罩,但是就像梦里经历过的一样,她觉得好像有人在无声地盯着自己。
她把眼罩摘下往右侧看去,不期然地与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视线撞到了一起。
然后再一次失了言语。
“算我认输。”岳凌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能眼看着你没有任何保障一个人偷偷跑到那种地方去?出差的机会给你,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换地图 & 入V。
这本书连载以来数据超乎想象地差,可以想见V后也不会有太多收益,每天看小天使们的评论几乎是我唯一的外部填坑动力。所以V章除了例行前排小红包,后排也会随机掉落表示感谢。全文不长,20万字左右,不管怎样都会按照预定设想写完的。
这本书花了很多心思来构思情节,它可能有点绕,有点费解,但是我期望在结束之前,它会给你一个惊喜,觉得看完它没有浪费时间。
所以请不要放弃我。
第20章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何岚氲瞪着他,“你监视我?”
她虽然冷着脸质问, 语气却并不尖锐。还是和以前一样, 吃软不吃硬。
岳凌霆摊手:“你用办公室的电话往外打, 我有权限查看记录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坐这班飞机?”她又问, “用公司的网络查收私人邮箱也受监控吗?”
“这还用想?你肯定是买最早最快的那趟。”
何岚氲没话说了,沉默片刻, 转回去坐正。“委屈你了, 跟我一起坐夜航经济舱。”
经济舱的座位很窄, 他的腿都伸不直,膝盖几乎顶到前座的靠背。岳凌霆笑了笑:“这算什么,我又不是没吃过苦。飞机要飞六个多小时, 你先睡一会儿吧。看你这大黑眼圈,前天来找我的时候也是,又没睡好么?”
何岚氲把眼罩盖上,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是因为天天晚上梦到他, 而且还是……不可描述的场景。
她裹紧毯子,双腿曲起侧身向内。
岳凌霆低头看了看她让出的空间, 唇角微弯, 把腿伸过去。
飞机起飞没多久她就睡着了。经济舱座椅靠背太直, 放到最低也无法躺平。他看着身边的人半睡半醒, 无处倚靠, 脑袋在那里一点一点的,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他伸手过去轻轻拢在她脸颊左侧, 一点点推着她转过来,靠在自己肩上。怕她靠得不舒服,又悄悄靠后挺身坐直,让肩膀与她的脑袋齐平。
何岚氲一直睡到广播响起时才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了个方向,靠在岳凌霆的肩头。机舱里温度有些低,他把自己的毯子分过来一半盖在她身上,看着就像……两个人共被而眠。
她迅速从他肩上离开,掀掉毯子。
以往在远离他的地方独自入眠,总免不了梦境被他所扰,今天挨着罪魁祸首旁边,颠簸轰鸣的飞机上,她居然睡得很熟,一点梦都没做。
“你醒了。”岳凌霆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毫无睡意。他直起上身,伸手揉了揉被她靠了好几个小时、僵硬发麻的左肩。
“你怎么没睡?”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话简直就是明知故问,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了好像更尴尬了。
这回岳凌霆却忽然善解人意起来,说:“我对飞机噪音很敏感,睡不着。”
邻座有人打开遮光板,高色温的刺眼晨光从窗户射入。何岚氲看了一眼座位屏幕,当地时间已经过八点了,比预定的飞行时间晚了二十分钟。
她转头去看窗外:“怎么还没降落?”
岳凌霆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她回过头来放慢语速对他大声说:“我问你飞机为什么还没降落!”
她的声音太大,引得旁边的空姐走过来解释道:“目的地台风预警加重了,机场堵塞,正在等调度,应该不会很久,请耐心等待片刻。”
何岚氲有点窘,看到岳凌霆忍俊不禁弯了唇角,瞪他一眼:“你还笑。”
他笑着说:“抱歉,飞机噪音太大了,对我的听力有点妨碍。你不用那么大声,只要面对我说话就行。”
她诧异地问:“你会读唇语?”
他没直接回答,只说:“可以辅助辨别对方在说什么。”
从侧面望去,可以看见他耳后有一条手指粗的伤疤,是手术留下的疤痕。“我以为你已经全好了,好像都没见你戴助听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