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倩茹扶着额头, 目光从病床上越发安详的人脸上挪开。事发突然,他们连一个床位都没能预约,只能等在走廊。她的目光迷失在掐着单据行色匆匆的人间,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怎么办?
正迷茫,她隐约看得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绕过行人跑来。而此时,她身后奔来的脚步声也已很清晰。
林舒, 厉言勋和杨励从两个方向,但几乎同时跑到病床前。
“怎么样?”林舒大气都来不及喘一下,扶着床边瞥向祝倩茹。旋即手背不经意间碰到祝弘章的手背,她狠狠怔了下,慌忙伸手握紧他的手,然后是手臂,脖子,脸颊。到最后,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妈!妈!”她再抬眸看向祝倩茹,眼底不觉染上红,她摇了摇头。
厉言勋看到林舒的表情瞬间了然,他也伸手摸了下祝弘章的脸,旋即手指又落在鼻下,目光一顿。
“送重症监护!快!”
几个人推着床就往ICU跑,疯了般边跑边喊。
“爸,爸!”
“姥爷!姥爷!”
……
到后来喊声夹着沙哑也破了音,听不出自己说的是什么。只知道一味向前跑,一味喊着。
直到突然有人推开他们,握紧的手心突然空了。林舒抬头才知道已经到了ICU门口,只能怔怔看着病床被医护人员推进去,消失在视野中。
厉言勋搂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她目光空洞地看他,又看向门口,垂在身侧的手,还微微颤抖着。
数分钟前,她不经意触到祝弘章的手,感觉到凉意,她又慌忙一路摸上去,最后发现,他的脸都已经凉了。那种冰凉比冬日的冰冻更刺人心骨。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生死的大门。按着心头依然毫无规章的颤动,除了可怕,她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而此刻,和她同样呆傻的还有祝倩茹和杨励。
她握紧两人的手,清咳两声,才能说出话:“会没事的。会的……”
话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极其轻飘。她竟不知,她的双眼比他们红得更甚。
厉言勋只蹙眉看着林舒,没再说话。
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安慰。他再努力也不能全然体会,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在生死关徘徊的感受。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安静陪伴,有需要时,搭把手而已。
不过……
口袋里已不知是第几次传来振动,他眉心不觉蹙紧。拿出手机,只看一眼屏幕,便又挂断。却还是被林舒看到,是杜谦的电话。
“是不是公司有事?”
话音刚落,祝弘章就被医护推往抢救室。所有人又慌忙跟着跑过去。
抢救室上的灯亮了,林瑞祥满头大汗地赶过来,经过林舒和厉言勋身边,在祝倩茹面前站定,双眸瞪得很大。
“爸怎么样了?啊?”
祝倩茹握着林瑞祥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正抢救呢。”
林瑞祥蹙眉重重叹了口气,半晌,目光一顿,转而看向厉言勋,神情复杂。
“没事。”厉言勋伸手抚上林舒的脸颊,“我陪你。”
半小时前,林舒接到“老妈”的电话时,杜谦就打过电话。他还没来得及接,就听到她那头传来噩耗。祝倩茹在电话里说,祝弘章突然高烧,浑身颤抖。
其实在来医院的路上,杜谦尝试过各种方式联系他,但他都无暇顾及。包括现在……
厉言勋的目光不觉飘向站在一旁的林瑞祥,而后者,也不时会看他,目光并不友好。
他也不方便走。
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来,林舒的头脑清醒些许。家里人陆续赶过来,抢救室门口更拥挤几分。又看到厉言勋蹙眉把手伸进口袋,她看了眼林瑞祥,趁着人多慌乱,推着厉言勋往电梯间走。
“你走吧。家人都在这,有什么事都忙得过来。你现在肩上担子多了,很多事不能耽误。”见他有所犹豫,林舒又往电梯间推了下他,摆摆手,“有事我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少不了麻烦你。”
厉言勋把她揽进怀里,抚上她后脑勺的手轻轻捏了捏,也不觉叹口气。
“我忙完就赶回来。”
林舒轻阖上双眼点点头,从他怀里脱离,用目光指了下他身后,勉强勾起嘴角。
看着厉言勋转身走开,她才往回走。
彼时,厉言勋走到电梯门口,才接通杜谦的电话。
“什么情况?”
只听几句,他眉心便不由得蹙紧。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他走进去,按了“1”,放下电话后,再抬眸,电梯门间只剩下极窄的缝隙。他隐约看得一个身影从门前经过,竟有些熟悉。他目光一顿,伸出的手落在按键前犹豫了下,电梯便已下降。
而此时,抢救室外。
林舒走到林瑞祥面前:“爸……”
“什么时候的事?”林瑞祥打断她的话,胳膊肘拄在膝盖间,双手抹过脸。
“一个多月。”林舒清咳两声,“之前都是有原因的,这次不会了。”
林瑞祥眉心的八字始终深陷着:“是他承诺的,还是你以为?”
林舒垂下眸,声音很轻:“是感觉。”
“傻姑娘啊。”林瑞祥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个不争气的学生,他重重叹口气起身朝祝倩茹走去。
林舒没跟上去,而是在长椅边坐下。忽而听见有人叫她,她转头,看见肖晋小跑过来。跑到她面前,他站定看了眼抢救室门口,旋即俯下身,双目盯着她透露出心疼,眉心也紧蹙着。
“刚听说你家里出了事,你,还好吗?”
“恩。”林舒扯起嘴角点点头。
话音刚落,门上的灯灭了,门被推开,一瞬间所有人都拥过去,七嘴八舌的问怎么样。
答案是,命是抢回来了,但还未能脱离生命危险。
ICU病房内,不时有人被推走,再没回来过。病房外,家人提心吊胆,更是煎熬。门口的几排座椅早已被病人家属占满,偌大的大厅里,到处是打地铺睡觉,蹲着抑或四处游荡的人。
林舒蹲在墙角,第N次翻看手机,依然没有信息。暗自叹口气,默然收好,看向肖晋。
“其实你不必在这陪着,现在也没什么事,只能在外面待着,而且你也很忙。”
“我也在这待过。”肖晋指着脚下,嘴角一勾竟是苦笑,“就在这。”
他比不了林舒幸运,三、四个小时过去了,仍有机会。当年,仅仅两个小时,就传来噩耗。他甚至没等到中午,一天之中只有一次的半小时探望机会。
林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或是安慰自己,只得沉默。
肖晋看向她,语气很轻:“急着让我走,是怕他误会吗?”
“没有。”她站起身,深吸口气缓缓吐出,“是自己家里的事,不好麻烦别人。”
她以为,足够委婉。却不知“别人”二字,就是最大的疏远。
手机铃声传来,肖晋起身走到角落接起。不知是不是错觉,某一刻,林舒好像被某种冰凉刺到,她下意识看向肖晋,但后者仍在背对着她打电话,似乎并没看她。
十分钟后,肖晋才走回来,嘴角微勾略带歉意。
“我有事要先走了。”
林舒礼貌性笑笑:“好。”
肖晋往电梯间走,她也便往林瑞祥身边走,只不过刚走几步,她的手机便传来振动。
垂眸看到发信息的昵称,她脚步猛地顿住。此时,距离她不过两米远的人几乎同时站定。她默然转回头,看着肖晋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头翻涌。
正在这时,又一条信息进来。
特哥:我在路上,马上到。
她慌忙点开他的对话框,下意识打出“你别过来了”这几个字,突然被玻璃跌碎的声响惊了一跳。等她回过神,转回身,却发现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然不见踪迹……
第72章
玻璃药瓶滚动而来, 撞到鞋边。林舒一怔敛回目光, 俯身拾起, 转身才知刚才是行人撞翻了治疗车。
此时, 治疗车已被扶起, 但玻璃碎片仍落在残留的药水间,未来得及收拾。
林舒走过去时,两个护士还在埋头捡散落在碎片中的医疗用品。她把手中的药瓶递过去, 护士刚伸手接, 就不觉蹙紧眉,伴随着不觉吐出嘴边“嘶”的一声。她垂眸看见护士靠近地面的另一只手,指腹被划破很深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的暗黄色药水间。
她目光呆滞地落在鲜血滴落间,眼前浮现的却是数分钟前,映在眼帘的消息。
【如果从始至终都没有他……】
恍惚间,林舒的胸口一阵莫名抽痛, 她握着药瓶的手不觉收回胸口。
而此时,桐市交通管理局, 多部电话铃声交杂混乱。
邓成伦在监控视频中, 看到熟悉的车,心头猛地一沉,双目不觉盯紧屏幕:“停!倒回去!”
拄在桌面的手不觉握紧成拳,青筋暴起。
省院门口正在等车的白青,拿出手机打开微博。
几乎同时,半个桐市人的手机屏幕上方都弹出一条消息:桐林街与长宁路□□汇处, 发生特大交通事故,伤亡尚不明确……
桐市一院,突然又有一大批人被推进ICU。一段音乐夹杂在医护的慌乱,和盯着手机议论的嘈杂间。
“喂?”林舒猛地转过身,目光透过玻璃窗落得很远,握紧药瓶的手,不觉松了,玻璃跌碎在大理石地面,药粉从破裂的缝隙间散落。
循着她目光落去,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浓烟之间,横在路口的大货车撞倒了一辆公交车,货车两侧,玻璃的碎片和汽车残骸落在鲜血混杂的机油间。
邓成伦穿行在毁坏的车辆间,蹙眉搜寻着,肩头的对讲机始终嘈杂得刺耳,街边痛苦的呻|吟和哭喊声亦然。
某刻,他在一辆白色跑车前站定。
车驾驶位的门开着狭小的缝隙,鲜红顺着车座和门框间滑落,滴在板油马路的纹路之中。
他双目不觉瞪大,慌忙拿过对讲机,双唇禁不住颤抖。
“桐A55888,重复,桐A55888,有没有人见到车主。重复,有没有人见到车主!”
对讲机内嘈杂,长久回荡的,是与他耳边同样的哭喊和议论。
他拿出手机,拨通熟悉的号码。
数秒后,桐市一院电梯间,手机铃声响起。
林舒接起电话:“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面前的电梯门开了,电梯里却已站满了人。她跑到另一个电梯门口,按“下”后,电梯屏幕的数字却迟迟停在“10”。她慌乱地四下看看,转身跑向楼梯口。推开门,扶着楼梯扶手一路跑下。
急诊部大厅内站满了满身是血的伤员和陪同家属,救护车的声音刺入耳膜,医护匆忙推着血肉模糊的伤员往抢救室跑,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林舒穿梭在其中,不时拦在看似熟悉的身影前,却又要道歉离开。身边人来人往匆忙,她转身,搜寻,目光亦迷失在呻|吟和四散的血光中。
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又一次拨通熟悉的号码。数不尽的占线声中,落在不远处十字路口街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暗,如是反复。
绝望似是天边的黑,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了已然昏暗的明。大厅内匆匆身影,渐渐少了。大厅也悄然堕入安静。
林舒扶着额头坐在长椅边,目光透过长发的缝隙,空洞落在脚边。
不知是何滋味,又痛又痒地揪着她胸口难以平复的跳动。
某刻,她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盯着只有一条信息的界面出了神。拇指快速打了一行字,还未发送,突然有什么遮住眼前光明。
“他们说你在这。”
她不禁怔住,缓缓抬头看去。
背着光,她看见熟悉的身影,裹着重重绷带,鲜红从中渗出。
“找我。”厉言勋目光平静却隐隐压着红晕,他勉强扯起微勾,张开一只手臂,嗓子还哑着,“过来,抱抱。”
林舒瞥向别处,视线仍越发模糊,她嘴角勾了下,起身扑进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身。
厉言勋眉心不禁蹙紧:“嘶,轻点。”
她忙后退两步,上下打量他:“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他没答,只是摇摇头。
“你别动。”厉言勋走近,揽她入怀,脊背微弯,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轻阖的双眼,似是落下荧幕。
眼前的黑暗之中,大货车不顾指示灯左转的景象卷土重来。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及时转过方向盘。现在桐市一院的地下一层里,必然有他的位置。
他长舒口气:“能再见到你,真好。”
林舒从他怀里脱离,盯着他的双眸眸光复杂:“我想问你件事。”
厉言勋目光一顿:“你说。”
她握着手机的手不觉握紧,清咳两声:“肖晋是不是……”
“是。”
她狠狠怔住,声音很轻:“我还没说完。”
“校运动会之前,找人撞我的是他。”
厉言勋眸光微敛,许多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拼凑重演。
之后的十一假期,他拄着拐在篮球场看到林舒和肖晋在一起时,无意间瞥到往门口走的男生,就觉得有些眼熟。直到后来,他们把那人堵在胡同口。他亲口承认,是肖晋指使。
“找人泼我热水的。”厉言勋转头看向林舒,语气竟波澜不惊,“也是他。”
胸口起伏异常,林舒呆滞地垂下眸:“难怪边昊予说……”
“你想谈恋爱,和谁都行,决不能是他。”
林舒不会知道,当年边昊予找到厉言勋。临走前,厉言勋叫住他,除了问他会不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其实还说了一些话。就是那时,边昊予才知道为什么厉言勋会一朝颓废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