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幸亏你徒弟是小越,换我这种教法,我宁可自杀。
第二日,越鸣砚虽有些不熟练,但顺利用出了缩地成寸,十日后,他们到达东境边境。在南境显得有些扎眼的打扮,果然入越鸣砚所说一般,在东境便轻易融入了大环境里。
东境的男女正如越鸣砚说的那样,喜好艳丽的色彩,秦湛与一剑江寒一路走来,见的最多的便是穿着鲜艳的姑娘——甚至男人也有不少喜欢穿红色和宝蓝色的。
秦湛一眼看过去,感慨道:“我算是知道朱韶喜欢红色是怎么回事了。”
越鸣砚想了想,说:“东境皇室原本也尊崇朱色,他们认为这是最接近生命的颜色。”
人的鲜血即似朱砂色,而鲜血总是会令人第一时间联想到生命,东境皇室有这样的传统倒也不难理解。不过……秦湛问了一句:“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越鸣砚回答:“我舅舅原本便是游离四方为白术国撰写地图志的官员,我小时候听他说过很多。”
越鸣砚这么说倒是令秦湛想起来了,她也有许久未曾见过她的舅舅了。白术国未曾发丧钟,那她舅舅应该还是活着的,只是年纪快要近百,算算时间,也该已经见过主角了。秦湛想到这一点,又看向了身边跟着自己显然没机会去白术国的越鸣砚。她一时又陷入了“小越到底是不是主角”的困惑里,然而不过一瞬,她便将之抛至脑后,快速决定破罐破摔,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小越是主角也好,不是主角也好,反正现在都是她的徒弟。
她为他打算好就是了。
想通了,秦湛甚至多问了一句:“解决完一剑江寒的事情,我们可以回一趟白术国,让你回去见见你舅舅。”
越鸣砚的确和自己的舅舅感情不错,秦湛这么提了,他也笑着应“好”。
晚间时分,一行人暂且在东境距离东海最近的一座城镇休息。
此城镇外三百里,便是东境枯叶宫。
东境枯叶宫的不哭阎王先前刚在阆风闹了那么一出,越鸣砚心里还记着这件事,故而纵使秦湛与一剑寒江表现的没什么所谓,他仍然放不下警惕。
三人晚间无事坐在堂中喝酒,越鸣砚拿着秦湛给他的珠子继续练习垒叠。
他专注而仔细,瞧在一剑江寒的眼里,也颇为赞许。
一剑江寒对秦湛说:“你这徒弟根骨一般,倒是肯吃苦。”
秦湛听见一剑江寒话中的“根骨一般”不免露出了笑,一剑江寒见状困惑:“我说错了?”
秦湛慢悠悠道:“我说了他得了眠冬。”
一剑江寒:“那又如何?”
秦湛道:“要能入选剑阁,至少也要入了剑道。你看他入了剑道多久?”
一剑江寒瞧着越鸣砚思忖片刻:“三年五载。”
秦湛道:“他学剑不过半年。”
一剑江寒眼中满是讶异,他想了想问秦湛:“你教他的是你的法子,他竟然学了下来?”
秦湛颔首,她看着越鸣砚意有所指道:“你我都大致碰到了界限所在,能否突破都是未知数。他的未来,才是真正的不可期。”
一剑江寒闻言又看向了越鸣砚,这个年不过十六的剑修眼睛不好,鼻梁上还架着秦湛想办法给他弄来的镜片,瞧着十分斯文俊秀,倒是半点也看不出能练秦湛那样霸道酷烈的剑。
“人可不貌相。”秦湛握着酒杯低声道,“温晦当年教我的,记着总没错。”
“秦湛,其实……”一剑江寒开口欲说什么,忽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铃声打断。
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便见一身着杏粉衣裙的漂亮姑娘赤裸双足双臂,腕间系着圆珠般的铃铛如蝴蝶般飘了进来。她甫一进来,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睛就投在了秦湛三人的身上。
秦湛和一剑江寒的手都已放在了剑柄上,越鸣砚正试着垒上最后一枚珠子。
那姑娘见状清脆地笑了声,她道:“听闻城里来了新客人,我家主人想请诸位过去一聚。”
秦湛神色不动:“你家主人是谁,总不会是枯叶宫吧。”
那姑娘掩唇而笑:“自不会是枯叶宫,谁说这里便只有枯叶宫了?东海之上不还有蜃楼吗?”
东海蜃楼,这个门派非正非邪,历史却可追溯至逍遥仙的时期。传闻蜃楼主人与逍遥仙是同辈之人,逍遥仙坐化飞升,他则设立了东海蜃楼,位于东海极尽神秘。
秦湛和一剑江寒面色微动。
那姑娘继续道:“我家主人说了,若是蜃楼请不动二位大家,那只需我再说一句话便可了?”
她笑嘻嘻的,腕间动作的时候,更是铃声不断,听得人无端悦耳心愉。
少女眉目弯弯道:“秦剑主,一剑江寒先生,你们可想见那条龙?”
越鸣砚堆上了最后一枚珠子。
八枚珠子叠成了一条竖线,越鸣砚对秦湛道:“师尊,我学会了。”
秦湛回过头去,便见越鸣砚立于一旁,桌上是他堆叠好的一串珠子。她便笑了,对越鸣砚道:“堆得不错。”
越鸣砚这一打岔,那少女原本可以造出的神秘氛围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她的笑容微僵,刚想要再说句什么,一剑江寒已开了口。
一剑江寒道:“半年前我入海岛,便觉着有人监视,不过那人未曾跟我至深处,我也未曾在意,现在想来,是蜃楼吧。”
少女想着主人的叮嘱,咬了咬牙,点头称是。
一剑江寒道:“蜃楼也对应龙有兴趣?”
少女答不出来,秦湛其实想得更深。
一剑江寒之所以想要杀这条龙,是因为他觉得这条龙和这座岛与温晦的入魔有关。温晦昔年入魔并非毫无征兆,在摘星宴后直至他入魔的十年间,温晦的情绪起伏极大,常露出疲态,更是处于一种秦湛不明白也帮不了的焦躁之中。但秦湛认为这些情绪并不会使得温晦入魔——温晦是何等意志坚定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理解了。
温晦的入魔,不仅对于全修真界是个谜,对于秦湛本身,也是她最困惑,最求不得答案的一个谜。
纵使是在她咬着牙将温晦打入炼狱窟的那一刹,她也没能从对方口中得到只言片语。
温晦只留给了她笑。
和十年前一样令人觉着温柔的、令人迷惑的笑意。
一剑江寒当年未去参加那场正魔大战,虽不是同外界猜测的那样,但也是为了她。绮澜尘不信温晦会入魔,她与一剑江寒在亲眼见到对方杀戮正道修者前,也是不信的。
秦湛被推向了风口浪尖,一剑江寒瞧着她眉头紧锁,不复潇洒快意,不由也心中沉闷。
他觉得秦湛不该是这样。
所以他对秦湛说:“温晦是你的师父,向他拔剑不该是你做的事。秦湛,你不高兴就不要强撑着去做,剩下的有我。”
秦湛心想,温晦是她的师父,温晦有多厉害,没人比她更清楚,她怎么可能离开,又怎么能撑不下去?
一剑江寒会走,是因为他劝不动秦湛放弃。那时候的秦湛已经铁了心,她拒绝了一剑江寒“躲避”的建议,只是说:“我答应过他。如果有天他发了疯,我一定阻止他。”
一剑江寒了解秦湛,他虽然希望秦湛抽身,但得了这个答案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说:“那我替你去找原因。”
“你不方便,便由我来,我没答应过什么,也没有牵挂。温晦为什么会发疯,到底出了什么事——秦湛,我去替你找个能让你放下剑的理由。”
一剑江寒离开了。
只可惜直到秦湛打了下温晦,他也没能找到那个理由。或许真相就是秦湛随口说的那样,温晦只是发了疯。
一剑江寒是个不会转弯的人,他说了要查,就一定要查。哪怕正魔大战已经停止了近四十年,他还在找那个理由。唯一令人感到慰藉的,便是这许多年不见,秦湛也从未觉得是一剑江寒不愿来见自己又或是他无颜来见自己。
他只是没找到而已。
所以在一剑江寒来见她,秦湛便心有所动,一剑江寒提到屠龙,她便猜到这是一剑江寒寻到的理由。
扪心自问,秦湛回忆四十年前温晦的所作所为,仍不觉得“理由”是存在的。哪怕温晦是厌倦了正道想要入魔,他也不该掀起正魔大战,那场战争里死了太多的人,秦湛都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魔族,也不知道有多少正道死在魔道的手上。
回忆那几年,秦湛唯一能得到的理由,便是温晦疯了。
她心里这么觉得,却还是一口答应了一剑江寒的请求。不仅因为他们是朋友,而是时至今日,秦湛心底里也仍想要那么一点儿理由,那么一点儿能让她觉得,她记忆里的温晦,教养她的温晦尚且活着,没有死透在魔尊温晦身体里的证据。
如今一条应龙,不仅牵涉了温晦,还牵涉了神秘的蜃楼。
秦湛忍不住想,一剑江寒说的理由是否真的存在,温晦的叛变,是否和蜃楼有关系?
她这么想,眼眸便不由的冷了一二。
少女只觉得秦湛身上威压惊人,她低低道:“若是剑主好奇,为何不随我去一趟蜃楼呢?您想知道的,一剑江寒先生想知道的,蜃楼都有。”
她鼓足了勇气说:“您是燕白剑主,这天下已无人可奈何的了您,您又有何惧呢?”
秦湛慢慢道:“你说得对。”
她一眼扫去,语气冰凉:“所以若是蜃楼骗我,你也别怪我毁了它。”
第21章 蜃楼02
三人坐上了一条通往蜃楼的船,少女用海鸟为众人引路,她则悄无痕迹地慢慢跟在了越鸣砚的身边,睁着明亮的眼睛打量着他,天真又好奇地问:“你是剑主的徒弟吗?我知道剑主的前一位徒弟是玉凰山的妖主,你是谁呢?”
越鸣砚被问了,平静答道:“越鸣砚。”
少女努力的在脑海里回想这个名字,却毫无印象,她困惑道:“不应该呀,我已经将楼内的书卷都看完了,但凡是四境里叫得上名字的人,我都该知道。”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若是旁人听见少女这般问话,怕是心理早就要五味杂陈,甚至颇觉羞辱了。可越鸣砚自小听过比这更露骨难听的话,也不觉得能如何了。他只是笑了笑,说:“确实没有别的名字。”
那少女盯着越鸣砚看了很久,方才说:“那你运气真的很好。好的有些吓人了。”
越鸣砚笑了笑,那少女瞧着越鸣砚的笑,竟是从他的笑中看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她有些不甘心,又对对越鸣砚说:“我叫阿晚。”
越鸣砚温声道:“阿晚姑娘。”
阿晚说:“叫姑娘多生疏,叫我阿晚就好。对了,剑主他们到了蜃楼肯定是要去见主人的,届时无事,我带你去逛珠海可好?我见你在客栈里拿着的是乌珠,乌珠虽然稀有,但远没有东珠色泽妍丽,我带你去寻珠吧!”
越鸣砚见着这姑娘无端热情,却也仍是那副表情。
他淡淡的笑着,那双黑而深的眼睛在镜片后,瞧着阿晚安静又平常,却无端让阿晚觉得有些怕。可她又为什么要怕一个毫无根基的、尚且未成气候的剑修呢?更何况,她也没有做什么会得罪秦湛的事。
阿晚这么想着,面上便也不动声色。
唯越鸣砚慢慢说道:“阿晚姑娘,你在我这里,是得不到任何你想要的消息的。”
阿晚一怔,硬着说:“我什么也想探听,只想带着你去采珠。”
越鸣砚看了前方的秦湛一眼,轻声道:“阿晚姑娘,有关师尊种种,我是不会说的。无论蜃楼想借燕白剑做什么,我都不会站在师尊的对面。”
阿晚抿直了嘴角,她盯着越鸣砚,复又笑道:“你这人真有趣,你真的没有别的名字?”
越鸣砚笑了,他说:“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很好的越鸣砚行至立于船头的秦湛身边,对她行了一礼。秦湛偏头看向了他,说了句:“蜃楼以隐秘而著称,四境对蜃楼一无所知,而蜃楼皆知四境。你与那姑娘相处,得多加份小心。”
越鸣砚倒是没说阿晚被他直接刺出了目的,反而仍谢过了秦湛的关心,应允道:“弟子明白了。”
秦湛十分满意,又说:“蜃楼诡谲,入了蜃楼你莫要离我或一剑太远,这地方我从未去过,也不知等着的是宴是兵。”秦湛想了想,说:“若是兵,你正好拿来练手。”
越鸣砚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想,秦湛真是太特别了。哪有师父会说拿危险来练手的?
可想想,这却才是秦湛。她的眼里似乎没有危险,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护越鸣砚周全。
在越鸣砚有限的年纪里,他从未见过像秦湛这样的人。他有时也忍不住想,他是不是遇见秦湛太早了。以至于他给秦湛带来的永远都是麻烦和弱点,若是他再厉害一些的时候遇见秦湛,是否便能像一剑江寒那样帮到她,而不只是受她保护?
秦湛注意到了越鸣砚的出神,她问了一句:“小越,怎么了?”
越鸣砚回过神,秦湛立于船头,今日穿着的,也是他选得一件杏黄色的衣裳。杏黄色的衣摆贵而大气,棕褐色的腰带与白色的裙裳让秦湛看起来柔和了几分,瞧着倒像是南境的贵女。但当她微微挑眉,手指若有似无的抚上燕白剑时,你便会知道,她仍是那个秦湛。
秦湛束着发,这让她看起来越越鸣砚的年纪越发接近,她见越鸣砚瞧着她,便问:“我瞧起来很奇怪?”
越鸣砚连忙摇头,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看怔的行为好笑,回答了秦湛的上一个问题,他说:“我在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保护师尊,还不是被师尊保护。”
或许做弟子都会这样的想法,秦湛当年跟着温晦学剑,随他行走于天地间,遇见危险被温晦护着的时候,也生过这样的想法。所以她伸出手,弹了一下越鸣砚的额头,朗声道:“会有那么一天。”
越鸣砚只觉得额头被碰过的地方发烫,他瞧着秦湛,也抿了抿嘴角,笑着说:“嗯,弟子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