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说完,阙如言正好带着小花回来了。
小花听见,极为认真地说:“不会的,我跟着师父学了很多,有我在,越师兄和剑主都不会有事!”
秦湛看见了花语,从年纪来说,花语此时怕才是与她年纪最相近的。她忍不住笑了,对花语道:“好啊,那就拜托你。”
花语见到这样年轻的秦湛也很惊奇,被这样的秦湛拜托了,她也做了允诺。
她对秦湛笑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求动那位曾祖爷爷帮忙。”
阙如言在一旁看着,心里还是多少放心不下,她叮嘱了花语许多,最后方才又说:“出门在外,多听越师兄的。”
小花茫然:“不听剑主的吗?”
秦湛:“……”
阙如言肯定道:“听你越师兄的。”
秦湛:“……”
秦湛有些不甘心,但她也必须承认,现在的她还没有自己的徒弟见多识广。这趟出门,最好还是听越鸣砚的。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要离开云水宫,按照阙如言给的地址,往北境去寻那位有着巫祝能力的药师去了。
秦湛如今的年岁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祁连剑派才参赛的弟子,越鸣砚反倒比她还要显眼一些。在阙如言建议下,越鸣砚摘掉了眼镜,由秦湛带着他先离开清河镇,以免惹人注意。
越鸣砚已经很久没有过看不清眼前事物的经历,他刚摘下眼镜的时候,甚至连第一步都走得不太稳当。秦湛瞧见了,朝他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心,倒也没说什么,甚至没多回头,只是牵着他往前。
间或说了句:“石头,小心脚下。”
越鸣砚下意识看向秦湛,秦湛在他的眼睛里又再度变得模糊不清。他下意识抓紧了秦湛握住他的手,直使得秦湛有些困惑地看回来,他方才略松了些手,却没放手。
秦湛也不以为意,阙如言为三人准备了法器,也设定好了路程,按照阙如言的说法,离开清河镇,用这“一叶舟”,不消三日便能到达北境。
众人混在祁连剑派的弟子中离了云水宫,出了清河镇,而后寻了僻静所启动了法器,皆登了上去。
小花自拜入阙如言门下后,第一次离开阆风,心中十分紧张。加上阙如言叮嘱她这一路上要多看顾秦湛的身体,她更是带了许多医论典籍,没事便要翻出来看看,生怕遇上了自己没法解决的情况。
秦湛倒是挺放松的。
她坐在船头,有时会问越鸣砚一些有关她自己后来的问题。问到后面,她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干脆问起了越鸣砚。
秦湛收越鸣砚为徒后的个性十分沉稳,虽说是个极为称职的师父,但也少有同越鸣砚如此放下心防聊天的时候。
越鸣砚一连被秦湛问了许多,到了最后几乎要完全不知道怎么答。
秦湛道:“你真是乖,居然都没有和未来的我翻过脸。我让你两个月学会辟谷,你真的就听啦,学辟谷那么苦,你都不要点交换条件的吗?”
越鸣砚:“……师尊,师尊也是为我好。”
秦湛挥挥手:“得了吧,我了解我自己,肯定是我懒得给你做饭。”
越鸣砚:“……”
秦湛提到了食物,又突然说:“我饿了。”她看向越鸣砚的眼里带上了期待:“你会做饭吗?”
十五岁的秦湛,辟谷总是学得半途而废。
她饿了就是要吃的,不饿也要吃。温晦拿她没办法,也觉得辟谷是小道,学不会也没什么关系,这样纵着她,以至于她一个辟谷,足足到了快二十岁才学会。
如今秦湛是真觉得饿,越鸣砚怔了一瞬,即刻道:“我会,师尊你等一等。”
一叶舟作为法器,上面自然是不会有食物。倒是越鸣砚自己的乾坤袋里,还有着先前和清河镇面摊老板学面时剩下的一些材料,越鸣砚配合基本的五行术简单下了一锅面,叫了小花一起来吃。
小花和秦湛便坐在四方桌前乖巧地等。
这样的秦湛着实太少见了,以至于越鸣砚在盛面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偏向秦湛更多一点。
一碗面吃完,小花将越鸣砚的手艺夸了无数遍。秦湛倒是没什么反应,不像后来的她会赞扬越鸣砚进步,如今的她反倒没觉得有哪里特别。
不过感谢还是要的。
秦湛道了谢,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越鸣砚说:“我知道你叫越鸣砚,却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写。”
越鸣砚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是我舅舅替我取的。”
秦湛看了那三个字,先是哦了一声,而后却盯着不放。
她说:“这名字看起来真眼熟。”
越鸣砚笑道:“因为师尊在十年前就问过我了。”
秦湛说:“不是这个——”她顿了一瞬,反应了过来,再看向越鸣砚的时候情绪就要复杂多了。
越鸣砚:“师尊?”
秦湛没说话,只是重新坐了回去,她看着自己腰侧的剑,感慨了一句:“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未来的自己确实挺厉害。”越鸣砚听见她嘀咕了一句“主角都是我徒弟”,但他听的也不太清,秦湛之后也再未提过了。
她只是突然对自己眼疾感了兴趣。
秦湛说:“你的眼睛,按道理说不应该会看不清……药阁的那位阙师姐有帮你看过吗?”
越鸣砚倒觉得没什么“按道理该”怎样,回答了秦湛的问题后,反倒宽慰她两句不必在意自己的眼睛。
这样三天很快过去。
一叶舟掠下时,他们周遭的风景也从云水宫的水天一色,变成了白雪茫茫。
秦湛下了一叶舟,踏上了积雪发出吱呀声。小花从未见过这样多又厚的雪,刚下一叶舟时甚至有些兴奋,来回吱呀踩了许久。她踏雪踏的高兴,秦湛原本还想着让她先玩一会儿,却在雪原上一阵北风过后,忽变了神色。
她握住了燕白,越鸣砚也察觉到了不对,手中眠冬出鞘一瞬。
秦湛道:“小花,到你越师兄身后去。”
小花后知后觉,却也立刻听话走了回来,她问:“剑主,有危险吗?”
秦湛道:“还算不上。”
秦湛话音刚落,夹着碎雪的北风里渐有人影漫步而来。
秦湛注意到了他的脚印,轻得几乎无痕。
越鸣砚皱起了眉,他对秦湛道:“师尊,你且退一步。”
秦湛冷声答:“退什么,就是冲你我来的,退也无用。”
在她说话中,风雪中的人影也渐渐露出了身形。这是个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了黑色大氅里的清癯男人,他肤色苍白,一双眼睛倒是比玄珠还要漆黑,伶仃的手腕从黑色的貂皮中伸出,提着一盏映在风雪里,泛着橘色的、不合时宜的灯。
秦湛注意到他的袖口里还携着一截素色的丝巾,就他的面色来看,怕是咳嗽时掩唇用的。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病入膏肓,甚至风吹便散的黑色人影,提着那盏橘色的灯悠然走在北境罕无人迹的雪谷里。
他似乎已注意到了秦湛他们,或许也没有注意。
因为他的眼睛自始至终只看着前方,哪怕连余光都未曾分给过这无故出现在雪原上的三人一眼。
他仅仅只是提着自己那盏橘色的灯笼,走在冰雪交加的北风里。
每一步,轻得未曾在雪上留下半点足迹,却重得令越鸣砚握着剑柄的手越发的紧,甚至要因这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忍不住拔剑出鞘——!
秦湛伸手按住了他的剑。她问越鸣砚:“阙师姐有告诉你她祖爷爷现在叫什么吗?”
越鸣砚即刻反应了过来,低声告诉了秦湛。
秦湛听了,若有所思。
就在这黑衣人提着灯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秦湛开了口。
她道:“‘修罗掌生’朔夜爵。”
黑衣人脚步顿了一瞬,他侧首,眉目冷淡地扫向秦湛。
秦湛毫不为意,坦然笑道:“我来问医。”
第57章 朔夜04
北境风急。
黑衣人从袖里取了素色的丝巾掩唇咳嗽了两声,原本扫了一眼秦湛的视线也毫无意味地收了回来。他依然执着那盏诡异的橘灯,抬步便走。
小花见状,忍不住抓住了秦湛的衣角,她问:“剑主,他似乎没听见。”
哪里是没听见了,是听见了,但是懒得理会。
秦湛心里门清,所以她也不拦越鸣砚了,松开了按着他剑柄的手,甚至还退了一步,抬头对越鸣砚说:“你来吧。”
越鸣砚先是一怔,接着忍不住发笑。
秦湛却不咸不淡道:“先礼后兵,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该做了。”
她显然是不太高兴,连自己的手都按上了燕白的剑柄,显然是打着越鸣砚先上去对付这个痨病鬼,她抓个时机直接给对方来个重创。对于成长为燕白剑主的秦湛而言,我来求医,你不治,那就不治吧,反正死不了。但对于此时一肚子公主脾气的秦湛而言——我辛辛苦苦来求医了,你就算不治,多少也给理由吧?
越鸣砚奇异地竟然明白了秦湛此时些微微妙的心情,但明白对方是谁后,他反倒不会选择拔剑了。
朔夜爵,爵是四境对他的尊称。他尚在阙氏时,排月字辈,名为阙月夜,本意为夜中明月,如他那一脉所修行的医药之术般,是久病者的夜中月。只是后来他以活人为祭,做下许多残忍试验,阙氏将他驱逐,更是将他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月字辈不再有他的存在,他也不惜得再用,反倒自称,既从前是夜中月,那从今后便作无边月暗,改名朔夜。
口吻狂妄,却又有足够狂妄的资本。
朔夜爵被阙氏驱逐后,便无人可知其踪迹,直至他重新开始医人救命,被他救过的魔道中人从北境雪谷而出,众人才知道他去了北境雪谷。可北境雪谷足有千里之大,又罕见生迹人极难存。想要找他拿去性命的人往往还未寻到他,便先死在了北境雪谷暗藏的危险里。
所以朔夜爵为医,才会又被称作“修罗掌生”,一则是因他曾做下过的血案,二则是因他居于雪谷难寻踪迹,寻他治病无亚于将性命交去修罗手里,你永远不知等在雪谷里的是朔夜爵,还是磨牙吮血的雪谷妖物。
就算你运气极好,恰巧碰上了朔夜爵。可他这个人啊,纵使在阙氏中也曾被尊为药师数十载,却从没有医者仁心这种东西,救不救,全看他当时的心情。除却心情之外,正道中人,尤其是与阙氏有关的正道人士,在被驱逐进这北境雪谷后,他更是不管当时心境如何,都绝不会救。
所以四境里也有这样的说法,阙氏是正道的医神,而朔夜爵则是魔道的医鬼。
魔道有一句话总结的好:求朔夜爵救人,不是你能拿出什么来求他,而是要看他愿不愿让你求。
雪谷风大,朔夜爵抬步便走,毫无半点留念。
小花有些着急,她想要向前去拦朔夜爵,却被越鸣砚拦下了。
越鸣砚耐心道:“师妹你看他的灯,那是幽冥灯,灯上萦着万毒瘴气,灯不灭,瘴气不灭,人遇之神魂不稳,妖魔遇之化骨成血。他提着这东西,所以才能在雪谷里行动自如。”
小花跟着阙如言那么久,自然也清楚幽冥灯是什么样的毒物。她迟疑了,可又焦急,她说:“可也不能让他走了!”
阙如言给他们的地址其实挺具体,就算让朔夜爵这次走了,也未必找不到。但小花说的也没错,好不容易刚下来就遇见,没道理还要重新找的。
秦湛原本是打算让越鸣砚出手,可对方既然提着幽冥灯这么危险的东西,显然就没有让徒弟去冒险的道理。
她皱了皱眉,嘀咕道:“麻烦。”
说罢,她并指一剑,刚要驱使燕白飞出,好断了朔夜爵前行路,未想眠冬的剑气先了一分。
说是先了一分也并不妥当。
越鸣砚在最早拔剑出鞘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算到了朔夜爵会对他们视而不见了。
眠冬出鞘,引雪谷共鸣而动。原本飘于空中的干冷雪花忽凝成冰,连风都止了。北境里原本足以遮掩足迹的风雪在此时尽数成了能刺入皮肤血管之内的冰晶细针,从天到地,从眼前一点至身后万千。
朔夜爵提着灯,瞧着眼前凝成了尖锐冰刃的散雪,苍白面上浮出一抹笑。
他提着灯,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里倒是半点儿也不像是修真者,尽透着久病的沙哑与气虚,只是他说话的语调却又悠然清晰,比一般的修真者倒还要自信张扬,反使人忘却了他的气弱,只留下锋锐势强之感。
朔夜爵问:“这是求医?”
秦湛原本也只是打算用燕白的锐气压一压他手里的那盏幽冥灯,阻了他的前路强留下人再细谈。可越鸣砚倒好,直接凝了风雪成刃,将人困在原地进退不得,知道的是求医,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威逼胁迫。
不过秦湛倒是挺喜欢这个方式的。
对待有些人的确没法用守礼的方式,因为他们压根就不会受礼。联想到朔夜爵的行事风格,彬彬有礼大概只会被他丢进雪原上喂狼。
秦湛没开口,越鸣砚便回答了朔夜爵,他不卑不亢道:“是求医。前辈因风雪急于回程,我等为了挽留前辈,也只好先止一刻风雪了。”
朔夜爵听完了越鸣砚的话,总算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既开来,越鸣砚便再也没有凝雪成刃的道理,眠冬收鞘一寸,雪谷里的空气也重新流动。
朔夜爵盯住他腰间的剑。
他道:“魔道里没有这样的剑,你不是魔道中人。”
越鸣砚没有否认。
朔夜爵又重新收回了视线要走,他说:“我不救正道之人。”
越鸣砚这次未拦,他却说:“非魔便是神,非黑即是白吗?”
朔夜爵脚步顿住,他回首,似笑非笑:“那你是魔道中人?”
越鸣砚也没有回答,他同样问了朔夜爵一个问题。
越鸣砚问:“朔夜爵可是魔域之人,可是魔尊座下?”
朔夜爵眼眸本就纯黑,当他冷下神色,那双眼睛便更似玄黑刀锋,仿佛能刺进人的魂里去,剔骨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