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岳峰冷冷清清没有人烟,也没有人做饭,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竹岳峰,厨房。
古月负责择菜,把胡萝卜洗一洗,土豆削削皮,放在菜板上。捧着脸看着师叔把围裙束在腰间,行云流水地把萝卜土豆切成丝,细细一看,每根丝的粗细都一样。
待处理好野山鸡后,古月烧火,奚桁依次将食材放入锅中,没多久,香喷喷的味道传来。
古月道:“师叔,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师叔还有一手好厨艺。
奚桁:“练出来的。”
古月好奇:“在凡世练的吗?”
奚桁垂下眸子,许久,平平淡淡地“嗯”了一声。
古月:那这凡世可真够苦的,居然逼得顶顶厉害的仙人亲自下厨,还练就了绝顶的好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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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地吃完一顿早饭,古月随手抓起书袋跑下山去,今日第一节课还是二长老的符篆。
踩着点儿溜进了天字一号班,进入班时,二长老还没有来,班里乱哄哄一片,一群学子围绕易展,听他说着什么事。吵吵闹闹,声音芜杂,易展的话依旧清晰可辨,字正腔圆,不愧是百晓易家的少主,说书的本事一流。
古月拍拍屈舫的肩头问:“这么吵,发生了什么?怎么大伙儿都喝了鸡血似的。”
屈舫面色肃然:“道宗攻打妖族。”
古月猛地一惊,突然想起师叔好像就是刚从妖族回来的来着?怎么前脚一走,后脚他们就惹上了道宗?
“好大的事儿!道宗跟头牛似的,碾死妖族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不是,道宗最好面子,讲究师出有名,他们打仗的名头呢?”
屈舫默了片刻,吐出四个字:“猿猴祖母。”
古月:“什么,祖母?猴子成精了?”
“这事说来话长。”
“请长话短说。”
屈舫点头:“这事发生在一年以前。凡世好十几个村子莫名其妙地遭受了灭顶之灾,八万多村民死去。隐族哗然一片,无论道宗还是巫宗都极为重视,跑去查探。
村民死状奇惨,无一不是鲜血淋漓,四肢残缺,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吃的。而之后不久,就发现了死者的一个共同点,饶是修士也毛骨悚然:他们的脑子都没了!
头盖骨上一个圆孔,脑壳空荡荡的。
如此手段,天怒人怨。
为此,多方人手百般寻找真相。”
古月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道:“现在来看,真相找着了,是妖族干的?所以道宗为了铲除妖邪,就发动了战争。”
屈舫看了古月一眼,点头:“你猜的不错,凶手滑不溜丢,最后还是被抓住了,是个猿猴精怪,喜食人脑,又有些灵智,作案时扮作照顾孩子的老人,趁大人不在家,吸食小孩的脑髓。之后才扮作小孩,对付大人。”
古月想了想:“倘若猿猴祖母是妖族,那么这回真的摊上大事了,残害无数人命,罪无可恕。”
“但是妖族来巫宗求救了,大喊冤枉。他们翻阅了整个妖族的典籍妖谱,猿猴祖母根本就不曾存在过,并不归他们妖族管辖。”
古月下结论:“疑点重重,道宗直接下定论未免草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迫不及待要灭了妖族呢。怎么,妖族求到巫宗,咱们帮不帮?”
屈舫皱眉:“长老们还在讨论,没拿定主意。”
古月托腮思考,和道宗对上,就算巫宗也是实力不济啊。长老们说讨论讨论,都是唬妖怪的客套话,如果没出意外的话,巫宗不会出手的。
问完了,古月感慨几句,也只是感慨几句罢了。她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傀儡师,大人都没有办法,她哪儿有法子?
有心无力的时候,古月会停止胡思乱想。她从书袋里掏出一截紫檀木头,又掏出一把小刀,默默地雕刻起来。
屈舫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她头发上的树叶摘下来。其实古月刚进来他就看见了,后来两人说话,这小子摇头晃脑的乱动,他也找不着机会挑出树叶。
“咳咳!”二长老进班,依例清了清嗓子以作示警。这群臭小子,钟声鸣了好长时间,还没把书本打开。
他这一咳,学子们老鼠见了猫般,一哄而散各归各位,手忙脚乱地摊开符篆书。
易展回到座位,一扭头就见古月低头摆弄着什么,他轻轻一推她:“喂,阿月,别玩了,夫子来了。”
“哦哦,帮我打开书,谢谢。”古月头也没抬,依然雕刻她的紫檀木头。二长老教的符篆她早已学会,这本书其实她都不用带了。
“课堂上,把其他东西都收起来。”二长老迂腐古板,在他的课上不允许学生玩其他东西。但他的课又是照本宣科极其枯燥,常常说着说着,就把一大半的学子讲得打起了盹儿。
好了,符篆课开始了。
古月一心两用,一边听夫子的课,一边雕刻木头,如果不这么做,她很快就会打瞌睡了。
只是,今日她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不是幻觉,古月身后,有一双凉凉的眼睛正恶狠狠地刮她。
唐宴目光如尖利的勾子,一眼不错地勾在古月身上。
上回本想教训一番这死小子,没想到这人太奸诈,反而把自己绑在了树干上,简直可恶!
唐家是巫宗的三大鼎立家族之一,她唐宴一生下来诸事顺遂顺心,谁不巴结她奉承她,她想要的东西,想打的人,从未失手过。而这死小子,居然敢躲?
她揍她算她运气好,唐大小姐给了她面子,就算不小心打死了,也是死在她的鞭子下,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这小子居然…………
唐宴冷哼:果然是凡世来的贱骨头,粗鄙不堪,就这样还能当上云起峰的首徒,真是自不量力。
古月正雕刻木头,忽然凳子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害得她刀子都掉了。紧接着,她听到唐宴起身愤懑地道:“夫子,弟子有事禀告。”
二长老“刷”地扭头,被人打断讲课,心下暗怒。但见打断他的是自己的小徒弟,他按下怒火,道:“什么事?”
唐宴纤纤玉指指向古月,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和快感:“弟子举报古月,暗地里做小动作,影响弟子听课。”
古月:“………………”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唐宴,比了比距离,相隔五六个课桌呢。而且她雕刻木头在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动作也不大,怎么就影响到她了?
比起课上被人打断,二长老还是更生气居然有人在底下玩。他黑脸叫古月:“老夫方才讲了什么,你来说说看。”
古月站起身,道:“安土地符。”
众学子不由自主收好自己的小东西,千万别被长老发现了。否则被提名了,谁也没有古月学得那样好,肯定被罚。
“咒语呢?”
“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为吾关奏不得留停 有功之日名书上清。”
二长老无论问多少问题,古月都能回答上来,便没那么生气了。
最后,二长老板着脸对古月道:“你是个傀儡师,若想走得更远些,得学好符篆。”
古月下意识反驳:“傀儡与符篆根本不一样。”
二长老一听脸黑了,给这小子一个阶梯下,她居然不领情。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傀儡与符篆不同?学会了符篆,就能画符纹,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第31章 告状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集中在古月身上, 一半同情加上幸灾乐祸, 而心悦唐宴的少年, 则愤懑不已。
二长老拿起古月雕刻的木头,下半身雕刻好了, 而上半身还没有着落, 问:“你雕的什么?”
古月眼珠子随着木头转悠, 能雕刻什么,美人师叔啊。但这话一说,肯定要被其他人的唾沫淹死, 遂含糊道:“回夫子, 弟子雕刻的是一个人。”
二长老看了会儿古月, 这个傀儡天赋异禀的小孩:“你说符篆和符纹没关系,继续说。”
古月望了眼二长老, 咽了咽喉咙,暗叹一声:二长老怒气不小, 如果真说了符纹和符篆没啥关系,依他的性子, 定然要发怒。
而且说出来也没用人信,古月知道。
二长老不耐烦了:“下回好好听课,别净搞小动作。”
“符篆是符篆,符纹符纹,符篆借用天地五行之气,储存在符纸上。而符纹就是在木头上模仿万事万物的生气,雕刻在木头上, 而且木头必须先雕刻成型,方能确定如何刻画…………”
古月突然说出口。
这一番讲解在天字一号班掀起狂风,颠覆了傀儡师以往对符纹的看法。如今有关傀儡的东西都是悯善长老传出,众人奉若圭臬,如今突然有人说,以往坚持的一切,都是错的?
但大家的反应更像是古月胡乱诌的。
古月:“…………”不信本大师,很好,你们失去了一个得知真相的机会。
唐宴鄙夷地看着古月,一个卑微的死孩子而已,真当自己是盘菜了?看着其他人怀着同样的表情,她心里最舒坦了。
古月这一开腔,二长老气得不轻,给她台阶都不下,非得扯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好好的课堂搞乱了。
指着古月道:“你先站着!”
古月点点头,道:“好。”
底下一群人默默地嬉笑。
等下课了,同窗们纷纷出去,古月在屈舫和易展担忧的目光下,被怒气冲冲的二长老拎上竹岳峰。
到了竹岳峰脚下,二长老先把衣服整理好了才上山。
古月心里觉得新奇,也难怪,她老人家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快要两百岁,还是第一回被夫子告状到监督人那了。
就是有点愧疚,她这才来竹岳峰多久啊,就给师叔惹了个乱子。还有这二长老,告状就告状,你梳头干嘛,整理衣裳干嘛,觊觎我的美人师叔?
一把年纪了要干嘛呢?
古月脑补了一堆东西,转眼间被二长老拉上竹岳峰顶峰。眼见二长老要往会客厅走,古月好心提醒了下:“师叔现在应该在书房。”
二长老顿了顿,古月见状,遂主动给他带头。
奚桁正在批阅折子。
察觉到自家小师侄进门,他停下手中诸事。又见小师侄讪笑着闪开身形,让开一条道,让一脸肃容的二长老率先走进门。
奚桁无语片刻,这是闯祸了?
二长老见到奚桁,施了一礼道:“阁主。”
古月亦礼:“师叔。”
奚桁颔首,淡淡地问:“何事?”
二长老丢开古月,开始含蓄而委婉地倒苦水,听得古月一愣一愣的,她就是在课堂上雕刻个小木头,木屑都没有乱丢,怎么就“顽劣不堪”、“不思进取”了呢?还有,雕刻个木头怎么还“恃强凌弱”了?
古月哪里知道,唐宴在师父耳边没少吹风,使得原本对她印象不错的二长老,渐渐转化成恶感,乃至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二长老还在说着,古月暗暗观察书房内的情景。见到书桌上的竹简,她想了想,随即明白过来。
大概是妖族的事儿。
巫宗之事各有分工,总的来说,阆山和巫宗内部的钱财和琐事归宗主管理,对外战斗有炎武将军,而礼乐阁主是三个师兄弟里最清闲的,他专管妖族之事,偶尔也管管养尸族和海外异族们。
管理各方异族,根据易老的说法,也有不同。倘若养尸族闹事,直接揍回去便是,至于是海外异族,一贯先礼后兵。如今桌上摆放着竹简,不是鲛绡之类的文书,很容易推出来。
至于妖族的事,结合今日的新闻一思索便知,无疑是道宗攻打,妖族无力反抗,急难盼救。
巫宗是否援助,得经过七浑殿商讨一番。古月闲时没少跟易老财神爷长扯皮,知道这些长老们大多满意现状,阆山偏居一隅,山险水恶,暂时很安全,没必要跟强势的道宗磕碰。
唉,道宗、巫宗和妖族,再加上虎视眈眈的养尸族,隐族什么时候太平啊?
古月想得出神,忽然听见熟悉的嗓音,好听如昆山玉碎:“好了,人走了。”
“谁?”古月反射性地问,随即桃花眼一溜,二长老已经不见了。
奚桁端坐于桌前,浅色的眸子对上古月的,不知看了多久。
“师叔——”古月倒腾着短腿上前,又听见一道笑呵呵的声音:“师弟!”
梅谦来了。
大人来了必然有事商讨,她在这里也没甚用,古月正要开口出去,忽然发现四肢僵硬,连舌头都是木的。
“撕苏,唔唔唔……”
唔唔唔,动作太慢,被师叔施加定身咒和禁言咒了。整个阆山除了奚桁,巫宗内没人能解得开。
奚桁将古月提溜到书桌前。
梅谦腰间别算盘走了进来。
梅谦进了门,在檀木桌后捞了条凳子坐下,却没看到直挺挺站在桌子前的古月。想来,师叔不止施加了定身咒和禁言咒,还加了个隐身咒。
三个咒言同时施加,效果将符篆吊起来打,谁也解不开。古月保持一个嘴角上扬的动作,看宗主师叔。
梅谦此行,是来与奚桁说一说去妖族行商的事,他早有打算,各方路子都铺排好了,临到头来,却听说道宗要打妖族的事儿。
这都什么事儿。
“妖族必须得救,咱们就这么个盟友,道宗把他灭了,下一步就该收拾咱们了!但是那群老头子固执得很,都不听我的,扣俸禄都没用!岿然不动!师弟,你的话最管用,说说那群老顽固,他们肯定都听你的。”
梅谦不想放弃妖族这个大市场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忧伤。
古月在一边听得认真,感慨万分: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巫宗和妖怪都是邪门歪道,却在道宗正义正派的万丈光芒下,躲在石头缝里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