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对门的房门打开。贺显起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助理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站立着。他抬眼看向宋欣的房门,门缝透不出一丝光亮,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又垂下眸,视线在脚边白色的巾纸处逗留。
目光毫无情绪。
他一脚踩了上去。
这是酒店的棉拖,鞋底干净毫无杂质。在看到那张巾纸上没有残留脚印后,他才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目光凛然地看向旁边呆立着的助理问道:
“你还不走吗?”
这五个字让助理不由地抖了抖身子,他立刻收回停在巾纸上的目光,振了振精神,飞速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当房门重新闭合的时候,贺显起的目光又垂落下来。他移开了脚,将地上的餐巾纸捡了起来。柔软的餐巾纸顺从地搭在他的指腹上。
不大的餐巾纸上写了两行字。
贺显起粗粗一看,便认出了它们的来处。
第一句:“眼泪对眼眶做的事情”。
眼泪从眼眶里下流,然后湿润你。
这句话出自杜蕾斯的文案广告。光听到这三个字就能让人面红耳赤。而第二句,它披上了文学的外衣,内涵更为露骨。
它出自聂鲁达早期的爱情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是开|苞。
贺显起的眼神深沉。他紧了紧手指,将餐巾纸仔细压平放进西装的上衣口袋,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他将它重新拿了出来,在房间内踱步,不断寻找合适的地方。
最终,他停下脚步。弯下腰,他将行李箱拖了出来,翻找出一个暗扣,打开,里面摆放着此行最机密的文件。他顿了顿,将这张餐巾纸小心地藏在了一份文件的内层,又重新合上。
这样,就确保任何人都看不见了。
贺显起起身站了起来,他走至窗前。窗边摆放着一台银灰色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五分钟之前,有人给贺显起发来了连续性的三条消息:
“宋欣小姐12:51分左右走进海城书店,买了三本书。这三本书的名字分别是《如何判定精神分裂》、《精神分裂的利弊分析》、《理性对待精神分裂》。”
“宋欣小姐在书店的表现、剧组现场的表现以及酒店电梯的表现都有相似和不同之处。细节之处还有待观察。已将部分录像发送到您和权威精神病医生罗先生的邮箱内。”
“以上,是全部调查结果。”
贺显起修长的手指轻点电脑上的键盘,他的目光扫过这样一大段的话,若有所思地看向这消息里面罗列的书目。
这三本书显而易见都是关于精神分裂的书籍。
可是……有哪一个精神分裂出来的人格,会翻看精神分裂的书籍?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宋欣她本身就没有病。
第17章
贺显起电话打来的时候, 宋欣刚洗完澡。水珠从她的头发上滚落下来,顺着她优雅的脖颈弧度滑落,隐没到浴袍深处。浴袍松散地系着,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宋欣都不甚在意。
手机屏幕里显示着是一长串数字, 她将湿漉漉的长发撇至一边,露出一个细巧的耳朵, 将手机放在了耳边。她打开通话, 稍微带着点疑惑的语气说道:“你好。”
“宋欣。”贺显起的声音在手机那端响起,他的声音透过冰冷的屏幕越发寒冷, 他言简意赅:“来我房间, 我们谈谈。”
宋欣还没来得及回复,便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她瞥了一眼屏幕, 一眼便看出这是金融圈里无数白领精英梦寐以求的贺显起的私人号码。但此刻,宋欣却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更被说浪费时间和精力去存这个号码。
她将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 厚重的毛巾柔软地贴服在头上。宋欣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快速思考着,贺显起叫她过去的用意。
贺显起很生气,即便他极力压制住自己语气中的愤怒,但宋欣还是能够清晰地分辨出来,她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真是她想象中那样的话,宋欣并不打算主动过去。她将手上的毛巾甩在沙发靠手上,将放在窗帘后面的三本书随意地抽出一本,摆在沙发上面的茶几上, 随后去包里拿出了笔和本子,放置在一旁。
刚做完这一切之后,宋欣便听到自己房前的门铃一阵接着一阵响了起来,铃声刺耳。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的,宋欣略微一想便知道是谁,心中的猜测也越发清晰。
她后退了几步,粗略地看了一眼,便见那笔记本上白得刺眼。如果上面再加上几行手写字,才更像是在摘笔记的样子。
如今这样,以贺显起的眼力和头脑,绝对会发现这个漏洞,最后提出疑问。
宋欣的大脑在快速地运转着,面上却平静无波。她轻扯浴袍的领口,不紧不慢地走至门前。当她的手指轻轻地搭在门把手上,就要打开门的时候,宋欣脸上的表情就这么顺势一变。
她的眉眼都柔顺了下来,清纯可人。眼眸一垂一抬间,目光便变了,变得楚楚可人。她刚刚卸过妆的唇轻轻一咬,手从浴袍上卸下,又紧紧地抓住浴袍衣角。白皙的手背上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门被打开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宋欣探出头来,眨着眼睛看向贺显起,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陌生感。她的嘴角扬着轻轻柔柔的笑意,低声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
被这样小心、胆怯地询问着,贺显起的眉目微沉。这样的宋欣,他从未见过。他审视着宋欣的面容,最终不得不承认。对方伪装得太好了,他从她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破绽。
他几乎是忍不住嘴角的冷笑,轻扯嘴角,目光中尽是失望和自嘲:“宋欣,你还要再装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没有病!”
这劈头盖脸的诘问让宋欣更加疑惑了,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中满是笑意:“这位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认错?”贺显起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眉目紧锁地说道,“宋小姐,我们就开门见山地来谈一谈。今天中午,你在书店买了哪几本书?”
贺显起这话一出口,他便看到宋欣原本上翘的嘴角瞬间抿直,就连目光中都透露着警惕。她一个用力,便将门向前推了推,露出来的门缝便越发窄小。
贺显起把宋欣这一连串的动作当做是心虚的表现。他冷哼了一声,目光冰冷地射在她的身上,一字一字地向外吐字道:
“买关于精神分裂的书,是为了更好地研究如何伪装成精分病人吧?”
“宋欣,你真恶劣。”
贺显起说完这句话,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依旧没有等到宋欣的回答。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欣,压抑住心中不断涌起的愤怒和惆怅,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他的皮鞋锃亮发光,踩踏在地毯上显得优雅成熟。
当他即将关上自己的房门时,一道极为细微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他听到宋欣说道:
“你说你认识我?”
“可我,真的不认识你啊。”
在说第二句的时候,宋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声线都在轻微地颤抖着。她将大门敞开,无助地靠在门上,将头抵在墙壁上,无措地说道:
“我莫名其妙地签了一份合同,莫名其妙地订了机票来到这家酒店住下,莫名其妙地背负恶劣的罪名。我真的不知道,在我忘掉的记忆里,我究竟干了什么。”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里面的迷茫也越来越明显。贺显起转身,看到了一张泪光潋滟的双眸,里面盛满了恐惧慌张。他看到她看向他,目光中满是依赖和求助,他听到她说道:
“所以,你能帮帮我吗?”
贺显起的目光凝重。此刻的他已经被这个不一样的宋欣礼貌地请进了套房内的客厅处坐下,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杯清茶,上面翻腾涌动着茶雾,依稀可以闻到清新的茶香。他的视线落在宋欣的身上,止于她的锁骨之上。
只有面对面地坐着,他才能确切地感受到这南辕北辙的差异。如果是今早他见到的那个宋欣,此刻绝对不可能这么安分地坐在那里,还往自己的身上披上厚实的外套,如果是那个宋欣,此时定会极尽所能让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该停留的地方。就像之前,她塞进他门缝里的那张字条一样。
隐晦却又动情。
贺显起双腿交叠,将手自然地垂落至膝盖处,手指轻轻地敲打在膝盖上。他的目光下垂,扫过宋欣放置在桌面上的笔纸,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不对劲的?”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在宋欣的脸部,不错过她每一分的表情。他瞧见宋欣眼神中闪过的一道为难的神色,不由再次冷笑了一声,说道:
“怎么,还在想答案。或者说,是在想什么骗我?”
他从来不随意地推翻自己的判断,除非看到关键性的证据。因此,贺显起对宋欣现在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都在用质疑的目光去观察、审视。
被他这样严厉地质问,宋欣当然立刻否认。此刻她的眼圈微红,眼中有泪花闪现,充斥着不知所措和惧怕。她伸出手指,按了按眼周围的皮肤,打算用这样的动作来抑制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
宋欣抽噎了一下,气流从外涌入,压制住她的嗓音。原本清脆的声音瞬间低哑了下来,她说道:
“我不知道。”
“我只记得,在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在图书馆做课件,突然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五十多张ppt已经做完了。那次的课件评比,我获得了高分。”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所以,直到四天前,我还以为是我记性出错了。”
说完这句话,宋欣迫切地抬眼望向贺显起,她恳切地说道:“但事实上,其实并不是四天前对吗?毕竟,这几天,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
贺显起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是。”
“那能说说,你和我……不,是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她的手指微勾,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尾部,小声说道:“我对她根本不了解。”
贺显起定定地看了宋欣一会儿,垂眸说道:“或许,你该称她为她们。”说完这句话,他站起了身,从上到下俯视着看向宋欣,意味不明地看向她,补充道:“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觉得,你该联系的是精神科医生,确诊你的病情。”
“只不过,在此之前你该想想,为什么你看了这么久的专业书,笔记和书本都是空白,丝毫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从始至终,一派胡言。
贺显起转身迈步正准备离开。他刚踏出第一步,就听到书本轻合的声音,笔掉落在地上,向前滚动,最终停留在他的脚边。
一道修长的身影走在他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弯腰捡起了那支笔。贺显起的余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圆润整齐,极为素雅。
与此同时,一道疑惑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是……那天送我的先生?”
这熟悉的语气让他的心颤了颤。贺显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转身看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剩余的还在写,写不完睡一觉明早起来写。
女主不会轻易翻车,要翻就翻一个刺激的云霄飞车,比如,在四个人面前一起翻车,这样才刺激。
反正现在女主还很稳【才怪】!
第18章
宋欣拢了拢衣服, 原本敞开的衣领被她规规矩矩地收拢成一个小小的倒三角形,包裹严实。她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支黑色的笔,是刚刚滚落在贺显起脚边的那支。手掌委托,笔头扬起一道弧度。她垂眸侧身, 发尾垂落至肩前, 遮住了她小半张脸。
宋欣将那支笔放在了沙发前矮小的茶几上,笔和桌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抬眸, 将身上披着衣服的纽扣一颗一颗的扣上, 最后一颗翠绿的纽扣被扭了上去,质地冷硬的领口竖起, 抵在她的下巴处, 更显她的皮肤素净。她发尾还湿漉漉的,水滴从上滑落下来淌下水痕, 将翠绿色的衣服沾上了几分暗色。
她抚了抚自己的衣角,朝着贺显起点头,神情中带着一丝羞赧, 但更多的却是平静,如同大海一般深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与先生见面,但我必须自我介绍一番。”她侧身示意贺显起坐下,伸手拿起摆放在旁的小水壶,高举至贺显起的面前,流利的上下拉扯,翻出一条漂亮的水流线。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完全是老手的模样。
贺显起捧着茶杯, 轻轻吹开上面的茶汽,垂眸回忆着刚刚宋欣为他倒茶的动作。
全然没有半分相像。
之前的宋欣,倒茶的动作虽算得上赏心悦目,但并不规范。但现在,则不用。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动作优雅,自成一派。每一个动作显然都受到过严格的训练,恰到好处,不乱分毫。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足以让众生为她心动,不动也迷人诱惑。
贺显起轻抿了一口茶,茶苦涩回甘。他敛眸,听着对面女孩流畅的自我介绍。在说到自己的名字时,女孩略微停顿了一下,念得有些拗口。
宋欣的宋是后鼻音,欣却是前鼻音。女孩显然是在规避这样的发音错误,她也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贺显起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估计也不会留意这样细微的停顿。
他突然有些想相信,对面的女孩是真的人格分裂。
贺显起放下茶杯,目光温柔了许多,就连声音都去掉了冷质。他轻轻说道:“我想问的是你的真名。”
听到这句话,宋欣诧异地抬眉,便看到贺显起微微弯腰,将茶几上的书本打开,仔细翻看起来。他指着一处小字说道:
“你应该也有自己的名字吧?”
宋欣诧异地望了过去,在那本书的前页序中,毅然写着两行小字——
精神分裂出来的每个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行为、记忆和偏好,甚至部分人格还会有独属于自己的名字。
人格的名字,大多互不相关和相连。如果不是使用的是一个人的身体,这样的情况完全会被误人为两个人。
可她挺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并不准备改。她摩挲着茶口的边缘,那里有她喝水时不小心沾到的水渍。她沉默了片刻,抬头嘴角拉扯出一个标准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