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他别说话。
也别笑。
“我还以为你又要睡上很长一段时间。”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那种嚣张的反派气息简直遮都遮不住,“不过,这一次倒是醒得挺快。”
又要睡很长一段时间?
难道她以前沉睡了很久?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使她很难忽视,就在她思考之际,吉尔伽美什已经来到了她床边坐下,光希尚不明白他的意图,仅仅只是用一双明亮通透的双眼望着他,注视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记得。
她和那个曾在圣杯战争时与他厮杀的少女相比,并不完整。
吉尔伽美什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悦地皱起眉头。
他所为之等待的,可不是这种拥有纯白灵魂的空壳。
“远坂光希。”
他用一种平淡得没有感情的声音呼唤了她的名字。
光希正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伴随着他身后忽然泛起金色涟漪,忽然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刚刚不是在叫她。
他……是在呼唤……这个“人”。
从金色涟漪之中出现的身影呈半透明的状态,她有着端丽清媚的姿容,脸上虽没有一丝表情,仍然美丽得令人心惊,披着红色织物的半透明少女在吉尔伽美什身边站定,她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反应的僵硬木偶。
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与光希现如今这张脸,一模一样的容貌。
“你一无所知也是正常的,毕竟当初将你分割的时候,你的记忆被制成宝具——或者说是类似宝具的存在——储存在我的宝物库里……不过,虽然是你的记忆,但只是一个贮存记忆的容器而已,既没有思想,也不会跟人类一样有任何反应。”
吉尔伽美什提到这一点时,脸上隐隐浮现厌恶的神情。
在数十年的时间中,吉尔伽美什对着这一具徒有外表的空壳,那种得不到任何应答的愤怒与憎恨已经堆积至顶峰。
“而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
他轻轻地挥动手指,身侧的虚幻身影随之移动,仰面朝上的光希被手铐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游魂一样的身影自上而下,仿佛亲吻一样缓缓与她重合——
警告,有其他意识形态试图篡改宿主的思维模式。
光希和吉尔伽美什同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判定入侵者与宿主思维不兼容,是销毁入侵者档案还是销毁宿主档案?
使用者吉尔伽美什权限开启,请下达指令。
空气在她的胸腔中凝固停滞。
使用者……吉尔伽美什!?
难道说自己之所以被这个系统选做使用者,都是因为吉尔伽美什的缘故?
从有意识至今的所有记忆在光希脑海中逐一浮现,渐渐清晰。
从一开始,系统的目的就是指引她通过掠夺他人的好感度,从而找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和记忆。
如果记忆一直在吉尔伽美什这里,那么,她在那些世界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了重塑这个身体而做准备?
这个认知使得光希的内心崩塌,一时之间,她完全不知道应该用何种眼神去看待吉尔伽美什,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努力想要生存下去的自己。
她的一切努力是为了什么?
她存在的意义,前行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吉尔伽美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恍惚的神情,在听到系统提问之后,他并没有犹豫太久。
答案显而易见,虽然现在的这个远坂光希他也并不讨厌,但既然系统提示两方不兼容,那么必定是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因为经历了不同的事,而产生了不同的行为模式。
如果两者一定要选一个的话,那么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
“吉尔伽美什先生。”就在他刚要说出自己的答案的时候,看上去恢复镇定的少女忽然开口,头一次的,用那种温柔平和的口吻叫出了他的名字,“请一定要慎重地做出选择。”
从见面之处就显得过于像个普通高中少女的光希,终于隐约露出了一丝他所熟悉的镇定沉稳的神色。
吉尔伽美什忽然生出了一些兴致,他好整以暇地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坐好,勾起唇角笑着问:
“那么,你是不是应该给本王一个选择你的理由?”
情势瞬间颠倒,原本是拒不接受吉尔伽美什好感的光希,在他说出这句话后,顿时被放到了一个必须要在短时间说服他,甚至是要攻略他的处境。
但光希不想说谎,尤其是不想对这么一个讨厌的家伙说出什么违心话。
于是她非常有底气地抛出了她的理由:
“如果你选择了过去的我,吉尔伽美什先生,你有自信不再重复过去的经历吗?”
吉尔伽美什瞳孔骤缩,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光希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人扼住,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掐死她,也没让她好受半分。
“你记得什么?”
他的眸光冰冷。赤红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刺骨寒意。
光希仅仅只是理性的分析了一下前因后果,从吉尔伽美什的态度看来,她当初的死因应该和他有一定关系,既然她隐约得到的记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那么可以断定的是,当初的她应该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我什么都不记得。”光希因缺氧而蹙起眉头,她的声音失真,听上去格外可怜,“我只知道……如果是曾经的我……你永远不可能得到……”
他的脑海中闪过零碎片段。
抱着少年的尸体恸哭的少女,得知自己憧憬着的事物已不复存在时的少女。
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瞳孔里,他找不出一丝自己的影子。
那里面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憎恨。
吉尔伽美什松开了光希。
“咳咳咳——”
逃过一劫的光希剧烈咳嗽着,大口呼吸着空气,手上的镣铐碰撞,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吉尔伽美什皱眉看着她,半响才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你,会臣服于我?”
现在的我当然更不可能了。
光希原本想这样回答,但想到这多半会激怒对方,然后招致下一轮掐脖子威胁,光希还是理智地闭上嘴,端出自己标志性的傻白甜笑容来迷惑对方:
“说不定。”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甜美的少女,的确,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远坂光希比起他熟悉的那个过于刚直而容易折断的少女而言,显然要更加柔软,尽管两者都有同样的内核,但这一个看起来更像是愿意乖巧顺从于他的类型。
“你以为,本王会被一句‘说不定’就打发了吗?杂修。”吉尔伽美什站起身,他的笑容里有王者所常见的那种凉薄残酷,注视着光希时,有种不容反驳的震慑力,“你们两者的区别,我会亲自来判断。”
……?
光希正疑惑之际,眼前的光忽然变暗,被两臂所禁锢的她此时才发现,吉尔伽美什已经俯下身亲吻了被他捏红的脖颈。
她的睫毛轻颤,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而同时,他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托起她的后脑下方,使得她头颅微微后仰,所展现给吉尔伽美什的姿态,反而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如果全力挣脱,她能够摆脱手铐的束缚。
但她逃不出吉尔伽美什的掌心,实力太过悬殊。
并且如果因此而导致吉尔伽美什对她产生同样无法驯化的认知,他很可能立即向系统下达销毁她的指令。
该怎么做。
她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困境?
“……果然。”
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她的眼角,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在她的肌肤上舔舐。
吉尔伽美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因屈辱而落下的眼泪,果然还是同样的甘美。”
不过上一次干了这种事后,被跟疯狗一样暴起的她锲而不舍地攻击了一整天。
这种事情,就不必让她知道了。
“虽然很想欣赏一下将你的骄傲彻底击溃后臣服于我的模样。”吉尔伽美什露出满意的笑容,“但这种美好的时刻,倒不如将那些碍事者一一击溃之后再慢慢享受。”
经他提醒,光希才忽然捕捉到外面的动静。
从窗外的景色可以看出,吉尔伽美什的住所位于高层公寓,从这个房间的面积来看,这一层楼大约都属于他。
而要捕捉到底楼有一群人带着杀意而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他大约早就注意到了。
“在本王出去解决那些烦人的蝼蚁之时,你会在这里乖乖等着的吧。”
吉尔伽美什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那并非是询问,而是昭然若揭的威胁。
要是敢擅自跑路,他随时都能将她抓回来。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将没有任何话语权。
光希从他赤红的双眸中看出了这样的意思。
“一路走好,吉尔伽美什先生。”
论起装乖,光希还是非常熟练的。
就像她此刻对吉尔伽美什所展露的笑容,怎么也能让对方放下两成戒心。
“对,就是这样。”
他临走前再一次亲吻了她的双唇,确定她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后,他才转身离开。
也许放心的原因并非光希的演技骗过了他,而是他确信光希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她明白,如果她偷跑被吉尔伽美什抓回,那么等待着她的只有被销毁的命运。
但这一切,并不在光希的考量之中。
仿佛给自己鼓劲一样,光希深呼吸一口,手铐应声而碎。
她的动作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立即翻身下床,按照她的分析,此时的吉尔伽美什应该会乘电梯下楼迎战,而她则要在吉尔伽美什抵达之前先与赶来救她的彭格列众人汇合。
顾不得穿鞋,光希飞快地打坏门锁冲出,正要走楼梯下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门口的摄像头,该不会——
似是为了印证她不好的预感,隔得老远,光希就用魔力感知到了电梯内吉尔伽美什的怒吼声,达到了这种愤怒程度,显然他不会先去找彭格列,而是会直接折回来抓她。
如果现在往下跑,在与沢田他们汇合之前,一定会被吉尔伽美什抓住。
如果主动求饶呢?
也不可能让吉尔伽美什息怒的,他的脾气光希已经摸得差不多,对于忤逆他欺骗他的人,他绝不会轻易饶恕。
忽然,有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楼道口。
莹白的月光下,她的身影入雾气一样,仿佛随时都会融化在夜色之中。
那双没有情绪的眼里映不出任何东西,她只是站在那里。
一模一样的容貌出现在她面前,按理说应该是诡异恐怖的情景。
但没有缘由的,光希觉得她在传达着什么讯息。
都到这个时候了,赌一把!
光希咬着牙闭着眼,闷头冲了上去,吉尔伽美什的住所在整个公寓的顶层,想也知道,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立于他之上。
等光希冲上了天台,冷冽的风吹得她冷静下来,一时间她又有些茫然。
……无路可走了。
这样悲观的念头涌了上来。
光希跌跌撞撞走到栏杆边缘,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繁华的都市夜景,千家万户的灯火在夜色里闪耀着平凡温暖的光,但没有一处,是能让她安心归去的地方。
“远坂光希——!!!”
令人毛骨悚然的怒吼声在光希的身后响起。
“不会让你继续伤害她的!!!”
暖金色的火焰在光希的眼前一晃而过。
光希眨眨眼,不敢相信地抬头——
将她抱在怀里躲过吉尔伽美什的宝具的人,有着让她熟悉的面孔,以及让她更加熟悉的气息。
沢田……纲吉!?
她的脸颊贴着他胸前的衣料,随后她的余光又瞥见天台上的另一人,他独自与吉尔伽美什对峙着,面对他所释放的宝具,他以不断增值的云针鼠抵挡,而他手上的那副手铐,如果光希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也曾是阿诺德的武器。
“我会打败这个家伙。”
将光希在天台边的角落安置好后,沢田纲吉走到云雀身前,他的眼里燃烧着平静的怒火,与光希平时所见的温柔模样并不相同,但眉宇间那宛如祈祷般的肃穆,却令她想起了giotto。
他们的确是初代彭格列的后人。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吉尔伽美什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只不过上次放了你们一条生路,这一次竟然敢在本王面前说出这样狂妄的胡话——杂修们!!做好在我的宝具之下光荣赴死的准备了吗!!!!”
尽管挡在了云雀和光希之前,但说实话,沢田纲吉对于能否打败这个家伙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从未触及过的魔法世界,立于此地的,并非是人类,而是从神话中现身的英灵。
太过离奇,也太过强大的力量。
与之前云雀的处境相同,光是要应付他那数不胜数的宝具就足够疲惫,这还没有接触到他的一片衣角。
“蝼蚁就用蝼蚁的方式消失吧——”
云雀恭弥眉眼沉沉,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怎么会让你得逞。”
沢田纲吉与他擦身的一瞬,他听到了云雀一句简洁的说明。
吉尔伽美什见云雀仍不怕死地送上门,他阖上眼,轻蔑之态显而易见:
“不自量力……”
但所释放出的宝具并未击中任何东西,甚至也并未阻拦到任何人。
“交给你了云雀前辈——”
吉尔伽美什猛然睁开眼,穿过宝具与地面撞击而生的尘雾,逼近至他眼前的,正是那个黑发凤眼的少年,他如水墨画一般清冽雅致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张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