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决听到这名字,嘴角勾起的弧度突然间就僵硬住了。他浅笑着回答:“是么?”
宴清歌似是不明白眼前的形势,接着说道:“自然是真的。以前见着你笑,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湖灌山的大雾,看不清。”
晏决的笑意收敛了,挑开话题:“清歌,不想问问我是如何受伤的么?”
宴清歌拉过了晏决的手心:“那晏容是怎么受伤的?”
“实不相瞒,清歌。”晏决面露男色,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在洞中之时,仿若听到我母亲唤我,于是我想出去看看,却不料摔在这石头之上,若不是清歌赶巧回来,恐怕我今日就要命殒于此了。”
晏决边说边细细的注意宴清歌的表情,他特意用这些话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思家之人的形象,慢慢的引导着宴清歌说出送自己归家这些话。岂料,宴清歌听罢,竟然细细的思索了起来。
她眉毛皱了皱,半晌才慢吞吞的回道:“若是这样,晏容,我恐怕你是被幻魇缠上了。”
晏决:“……”
“幻魇是以勾起人心中的欲念为生,我也是听其他妖怪说的,它特意窥伺你们人类心中的欲念,好将其引诱至自己设置的幻境之中,最后吞噬其魂魄。”宴清歌看着晏决,说道,“看来我得在这洞府下一道禁制了,不成,我的法术不高,下的禁制对幻魇无用。晏容,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我使个法术,咱们走得远远的,不能让你被他找到……”
晏决听了宴清歌的话,心道,这妖怪何时才能听懂自己的话?
你和她想说归家之情,她偏偏和你扯什么幻魇。哪有什么幻魇呢,他又不归家,左右不过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借口罢了。
“不是,清歌!”晏决打断了宴清歌接下来的话,急忙说道,“这几日,我总梦见我母亲一人在家盼望着我归去,清歌,不如你和我一起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就像你这般待我一样……”
宴清歌睁大双眼看着他:“是去有你们人类的世界么?”
晏决点点头,心道,不止是人类的世界,还是一群恶鬼所待的宫廷。
“你会教我你们人类是如何成亲的么?我以前总是偷偷的看,爬上别人的房顶,总是被人发现……”
晏决:“……会。”
“那你会告诉我你们人类是如何交.配的么?我真的想知道,你们人类的交.配方法与我们有何不同!”
晏决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当然。”
可是宴清歌话锋一转,委屈的走到一边:“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一同前去。”
晏决急了,站起来:“为何?”
“我的法术不精尽,不能长久在人间保持原形,要是被你们的术士所发觉,恐会将我当成妖怪烧死。”
不知为何,晏决听到“烧死”两字之时,心口陡然一痛,有些像窒息的感觉,他一刹那脸色苍白如纸,拼命的喘了两口气才好了过来。
“我得借助湖灌山的灵气,修炼五年,等到能长久维持人形,再去找你,你看如何?”
晏决看着那妖怪亮晶晶的眼神,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出声,心里终究是有些失望,看来不能让这妖怪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啊!
原本他以为,可以让这妖怪习惯自己的存在,慢慢的将她去人间的意义变成自己一人,可是如今,好像计划出了点偏差。
“好。”晏决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抱住了宴清歌,他比宴清歌矮,双手只能抱到她的腰间,“那说好了,五年后你可一定要找我,记住了,我的名字叫晏容。”
宴清歌拍了拍他的头,微笑道:“记住了。”
晏决见此,嘴角又露出了笑意,随后踮起了脚,用手摸了摸宴清歌的兔耳朵,轻声说道:“清歌的耳朵可真软。”
宴清歌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的耳朵最为敏感,被晏决一摸一揉,立马全身都软了,立刻变成只兔子,直接将脑袋塞到了晏决的怀里。
晏决见此,若有所思道:“原来我的清歌,是这般怕痒啊……”
*
宴清歌不再言语,窝在了晏决怀里。她知道晏决此番回去会发生什么,他的四皇兄之后会被无故溺死,所有证据皆指向了他,实则是晏容下手陷害。可是皇帝被一叶蔽目,本是要处死晏决,谁料当年老太妃临死之前,就是担心皇帝偏心以及丽妃善妒,为了保全皇家血脉,下了一道手谕赐给了陈妃,算是免死。
晏决死罪虽免,可是从此与陈妃分隔,他被发送到了皇宫最偏僻的一角,从此以后,众人皆可欺。而皇帝则让陈妃余生为死去的四皇子祈福,从此再也不能踏出她的宫殿一步。
宴清歌真的要修炼什么法术么?
不,法术这东西,三五年真能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成。
她要的,只是和晏决分离个五年。
在晏决的前半生,他要受尽清苦。他唯一的温暖是来自陈妃,可是陈妃一旦被褫夺了封号,失去与他相见的资格,还有谁对他好呢?
恐怕只有自己这个相处十几天的小兔子了。
原主在陪伴晏决几年的过程中,晏决尚未动心,是因为他不需要这陌生人给予的好意。可是,现在的她不同,她不是陌生人呀,她是“晏容”的旧识,她是他唯一赢过“晏容”的“东西”。她的存在,让他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稍稍有了成就感,又让他的寒生有了一些暖意。
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不破而立,做大事是这个道理,感情其实也是如此。
在他今后一个人孤守冷院之际,自己给予他的成就感与温暖便会随之放大,稍有控制不住,这么本该利用自己的人,碰……的一声,就将他自己折损了进去。
真是可喜可贺,拭目以待。
宴清歌想到此处,动嘴咬了一口晏决的手指。晏决又依旧打算温情煮麦糖,用手指揉了揉兔子的鼻子,眼神带着一股子不舍与感动。
感动?
真的么?
嗤,她不信。
第35章
深宫内院, 偏僻一隅,一身素衣的宫女手上提着餐盒走进了这偏僻的宫殿。她边走边搓动着冻得通红的双手,进了宫殿之后, 身上更是打了一个寒颤。
一阵阵冷风向着宫殿内灌入, 虽说窗子已经紧闭,可是那地上传来的凉气在这大冬日更甚, 殿内没有炭火, 陈列着一张简单的矮木桌, 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以及一小杯盏, 细看过去, 那杯盏里的水竟然还结着冰。内殿一张破床,床上的被子也是薄薄的几张,晚上气温降低,这几床被子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
宫女有些愤懑的将装着食物的餐盒直接甩在了桌上,餐盒落在桌面的力道连带着矮桌狠狠的颤动了一番,最终归于平稳。
“六皇子,请您用膳!”宫女说着,也不见行礼, 将餐盒放在了桌面上, 立马小跑着出了宫殿。
跪坐在地面上的小孩儿, 一身玄色的衣服, 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像是盛开在春日的艳阳下的春花,在这残酷的环境中,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埋怨与不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然与平和,他伸出了一双长满冻疮的双手,将餐盒打开,随后拿出里面那稍微冒着点热气的汤菜,将汤一口饮尽,一双眼睛如同冬日打霜结冰的古井,没有丝毫的表情。
只是这么一双眼睛合着带着微微勾起的唇角,总归是有些违和。
晏决喝完了汤之后,身子才稍稍暖和一点,他拿起了筷子夹起一旁的菜,细细的咀嚼了两口,随即嘴角的浅笑收敛了起来。他似乎是愣了一会儿,半晌想起来之后,才又夹了几筷子,没有咀嚼的直接咽了下去。
晏决的视线又挪动到了一旁的杯盏之上,他用一只筷子,将那杯中的冰块给戳了一小块下来,随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稍稍捂了一会儿,才吞了下去,做完这一套动作,他脸上的笑复又生了出来。
将餐盒收拾好之后,晏决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两块木雕,上面赫然是他自己曾经的模样还有一只傻兔子,当时他明明很不屑的将自己这块雕塑给丢了出去,可是随后又偷偷摸摸的捡了回来,还带进了宫殿。
之后,四皇子晏禩中毒而死,恰巧在此之前,他还想抢走自己这兔子的木雕,当时他不愿意,讥讽了他那便宜四哥几句,岂料晏禩回去之后,突然间就死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自己,他当即就被判了死罪,幸好母妃拿出了太后的免死牌,这才救了自己一命。四皇子的母妃不甘心自己被贬至庶人,于是请求晏廷将自己放至这偏僻的宫殿之中,每每就在自己的吃食里,放点石头子又或者干脆暗示尚司庭不必给自己送过冬棉衣,想冻死自己。
晏决想到这里,伸出手死死的攥住了自己的木雕。
他习惯了吃一堑长一智,那时他的讥讽透露出了他本来的性情,最终晏廷给自己的判决是什么“心无长兄”、“内无大智”、“性情尖薄”……他现在已经学会要隐藏自己的性情,隐藏个彻底。人人都喜欢性情温润又如玉者,那么他,为何不能选此作为自己的识人面呢?
晏决嘴角的笑意更甚,伸出手,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本书,细细的读了起来。
斗转星移,那住在偏宫的孩子越长越大,常年的营养不足似乎让他的身子有些羸弱,可是这并不影响他越发出众的俊朗面容。他的一双鸦羽似的长眉,高挺的鼻梁,以及薄唇,唇线略微的勾起,很容易引起人的亲吻欲。可是在他姣好的五官中,最好看的莫过于那镶嵌在眉毛下方的眼眸,像是夜半的照进湖水的月亮,平静无波。偶尔,也会有人期望,让一阵风拂过,看看能否带起涟漪。
晏决此时正坐在桌边看书,灯火葳蕤,他时不时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见解,矮桌上摆着放在一起的两只木雕,木雕之上,棱角之处已经皆变得光滑又适手,可以瞥见已经被人摸过几多回。
突然间,一阵风吹来将正对晏决的窗子猛的吹开,风向一跃,吹到了桌上的蜡烛,蜡烛落下了几个灯花,再一看,屋内已经站着一个人。那人身高八尺有余,穿着一袭黑色夜行衣,头发全部被束了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正在看书的晏决,脸上有一道刚被划破的伤口,正朝外留着殷红的血。他的一双眼睛内带着一股子野性,以及未掩藏的痴迷与偏执。
晏决未曾抬头,而是边写字边问道:“被发现了?”
那男子低声应了下。
晏决将字一一的写完,这才搁下了笔,抬起了头,注视着男子,也就是纪修。
“可是受伤了?”
纪修急忙的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晏决浅笑了一声,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内殿,出来之时,手中拿了个小瓶罐的药,随后他将那小瓶罐直接朝着纪修扔去,纪修一个闪身稳稳的接住。
晏决见此,伸出了手,好不真诚的鼓起了掌。
“你的功夫可是越发的有长进了。看来,我四年前让你选的那批人,在你手上已经训练得和宫中侍卫差不多了。”
纪修以手作揖:“都是您安排的好。当年您让我选择的人,都是一些五六岁的小乞丐,他们都是经历过死亡之人,您为他们提供了安稳的住所,他们必定是拿命来效忠。这些年经过层层的选拔,无死人士已经出组成了,就待您吩咐。”
晏决听罢,做到了桌子面前,伸出手倒了一杯热茶:“这些年我与外界的交流,就只有你一个渠道,你可曾后悔?”
纪修听罢,立即跪了下来,表示自己的衷心:“江湖之人,最重义气二字。自您四年前在这宫内救了我,我就曾许下毒誓,为您效忠,直至您不需要我之时。”
晏决将桌子上的热茶推了过去,送到了纪修的面前:“为我效忠固然是好,多个朋友我也在深宫之中便不会觉得孤寂了。”
纪修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这茶水,刚准备喝,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声音,还有脚步声。晏决的眼神立马变得锋利无比,纪修见此,一个飞刀扔了过去,那飞刀穿过了纸糊的门缝,稳稳的像是插.在西瓜上,插.进了宫女的两眼之间。宫女睁着双眼,笔直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之前,纪修听到晏决道:“近日,我那六哥喜欢以人为靶习飞刀,不如,就送给我那六哥一份礼物吧。”
纪修点头,将茶水喝尽,随后将手上的金创药塞进了衣兜中,这才朝着外面走去,片刻,宫殿之外的人已不见踪影。
晏决瞧着纪修留下的杯子,径直的拿起了杯子,丢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了桌上的两个木雕,走进了内殿,掀开了低下的被子,只见被子之下,躺着的都是一列列的飞刀,这些飞刀的大小完全一致,与纪修刚才使用的一模一样,更与晏容练习的也是一样。
晏决脱下了外套,剩下里衣,躺在了床上。他接着灯火,细细的看着那木雕,或许是透过帷幕的灯火太幽微,晏决收起微笑的棱角竟然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些年,他在这偏院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就连个婢女都能欺负到他头上来。可是,四年前,他无意中救了个入宫行窃的盗贼,纪修。纪修被巡宫的大统领给打伤,他给纪修吃了那兔子送给自己的野草,救了纪修一命。当时纪修问他,需要什么回报。
他要求纪修为自己效命六年。
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四年内,纪修成为他与宫外连同的渠道。利用纪修,他除了看母亲那边人送过来的书,也阅遍了皇宫内藏书阁的书。他习得了纪修的武功,并且在一年前赢过了纪修。他知晓了京中各商贾之间的利益纠葛,并且成功以虚号打入了其中,获取了一杯羹。
无论他怎么算计,他也确实比晏容那个草包要厉害得多,可是心里始终不平衡。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晓,自己胜过晏容那个草包,不仅仅是皇位上那个昏庸无道的晏廷,还有……还有那个现在不知在哪个角落的野兔子!
晏决垂下了眼帘,现在已经五年了。
他还给晏容两年享乐的时间,两年后,他就要一手倾覆燕北国朝的所有!
*
宴清歌这五年内,在这湖灌山无事可干。她习了习法术,了解了这妖界的规矩,赏游了这个大陆的风俗人情。这五年,她将三个国家走了遍,随即才想起来,还有晏决这个目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