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犹如恐怖的梦魇,每一天晚上都出现在她的眼前,又彷如阴霾一般终日不散。它们用着让她熟悉和想念的声音说着让她战栗不已的话语。
她想继续听到爸爸妈妈的声音,但是又害怕着那些可怕的东西。
它们不准她离开这个房子,还无时无刻不跟着她,它们会附着到她周围的老师和同学身上,这让千夏再不敢去靠近他们,怕给大家带去危险,甚至是连最喜欢信赖的云雀君,她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缠着他了。
虽然,一个人很寂寞很害怕,但是,她还有小花小草,有小黄大黑,有天上的云和夜晚的星星……
每天,她从黑漆漆的房间里望出去,看到对面窗子亮起的灯光,她就知道,云雀君还在不远的地方。
清晨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听到鸟儿的清脆鸣啼,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男孩子依旧像是童话故事书里的王子那样漂亮,初升的日光透过那一角投入室内,照亮了阴暗的房间,也驱散了一整晚的可怖噩梦。
——早上好,云雀君
每次,她都在小小声地说。
因为不断积累的寂寞与恐惧,终于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彻底爆发,她从家里跑了出来,蹲在云雀家的楼下。
她没有大声喊,只是小小声地叫着云雀的名字,然后,面前的门开了,屋内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视野,因为泪水而朦胧一片的目光之中,小男孩的身影被拉长得异常高大,影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充斥于耳边盘旋不去困扰了她多日的那个声音,消失了。
……
“主公,您别怕啦,”
为千夏铺好被褥的付丧神少年笑容开朗地用手按在她肩上将她推到了床铺边让她躺下,然后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我们都是刀剑付丧神,都会保护你的哦,有我们在,就不要再害怕会有幽灵和鬼怪啦~”
付丧神,虽然不算高等神明,但是也是神明。
千夏咬咬嘴唇,默默点头,“我相信你们,大家,都很强。”
就像恭弥那样,都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没错~”
鲶尾藤四郎点头,一晃一晃的呆毛也跟着上下摆动,他笑嘻嘻在她身旁坐下来,“所以,我要熄灯了,准备好了么,主公?”
“……”
千夏的眼中闪过几分慌乱和紧张,但是她看着就在近旁的少年,迟疑了下,然后像是做出了决定一般用力点头,“如、如果可以,鲶尾能等我睡着了再走么……”
“没问题~”
少年清朗的声音依旧带着愉悦的笑意,“那我吹蜡烛了~”
“好……”
烛火的光明灭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房间当中立时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身旁窸窸窣窣的碎响,温热的气息离得很近,少年声音带笑,“主公为什么要停住呼吸?害怕么?”
千夏侧过身去,稍稍适应了一会儿黑暗,便能模糊看到鲶尾藤四郎的身影就在旁边,他用手撑着下巴趴在榻榻米上,头顶一翘一翘的那缕头发也能看到。
她看着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原本紧紧抓着被沿的手指慢慢松了开来,因为紧张而屏住的呼吸恢复了顺畅。
“我不害怕。”她摇摇头,“鲶尾在旁边,我就不怕了。”
“那么主公想睡觉了么?”鲶尾问,黑暗中,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元气的笑,只是听到他欢快的声音就能想象到他灿烂的笑容。
“还、还不太想睡。”
因为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心情有些沉重,千夏摇摇头。
“那主公要不要唱歌给我们听?”
“唱歌?”
“就是那首,你喜欢的校歌。”
“我唱歌不好听哦,会跑调的——”
“没关系~”
“嗯,那我试试看,不要嘲笑我哦。”
“好~”
轻轻的,像是有些害羞的女孩子的歌声在低低地在这间小小的和室之中响起。
“……绿荫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总是一成不变,健康而坚强,
一同讴歌吧,并盛中学。
晨露闪耀的并盛,平平凡凡中庸最好……”
……
审神者发自内心的歌声,透过夜晚的风传递出来。
“一期哥,是主公大人的声音呢——”
正在为弟弟们讲睡前故事的一期一振听到了五虎退的声音,他放下了故事书,微微抬头,仔细倾听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对,是主公的歌声。”
“好好听……”
从被子当中露出一头粉发的小短刀睁着亮晶晶的眼眸,“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歌。”
“听着主公大人的声音,总觉得,能做个好梦呢——”
前田藤四郎乖巧的闭上眼睛,“真好呀……”
第29章
第二天。
“……嗯?我是怎么斩杀幽灵的?”
笑面青江摸了摸下巴转过头来, 金色的眼睛流光溢彩,他似笑非笑,“果然是对我有兴趣吗?”
前来拜访的审神者闻言, 端着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我非常想要知道关于您的事情。”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笔, 一副准备将他所说的话完整记录下来的样子。
以一种感到有趣的目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直到千夏一脸疑惑地看过来, 笑面青江这才扬扬眉梢, 于她对面落座。
“嘛,关于石灯笼与女鬼的传说,想必您已经知道了。”他抱起双臂微笑。
“是的。”千夏点头,她一边说一边把本子往前翻了翻,显然是昨天做了详细的功课,“传闻中,某位武士用您斩杀了一个微笑着的女鬼,而第二天, 在斩杀女鬼的地方, 出现了一个被砍断的石灯笼。您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笑面青江点点头, “确实。”
“那位拥有您的武士……”
千夏想了想, 迟疑,“面对女鬼的时候,他没有感到害怕么?”
看着她的笑面青江听到她的问题, 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千夏奇怪地看他,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笑。
“害怕么?”
他笑得意味深长,眼眸中潋滟的光泽流转,“能够产生恐惧这种情绪,至少证明还有属于人类的情感。”
千夏愣了下。
“主上知道那个故事完整的前情么?”
笑面青江勾起唇角,看着茫然摇头的审神者,“武士于深夜遇到带孩子的女人,女人请求武士抱一抱孩子,于是孩子朝着武士而去,武士察觉异样,立刻拔刀砍下了孩子的头,孩子便化作烟消失了。”
千夏微微睁大了眼睛。
“女人又朝着武士微笑着说‘请抱抱我’,于是武士在她靠近之时又砍下了她的头。”
笑面青江偏过脸,笑容温柔,“您说,就算是幽灵,把靠近的孩子斩杀时,武士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
千夏一下子怔住,她迟疑,“那位武士……知道孩子和女人是幽灵么?”
“嘛,”
笑面青江以不变的笑容摊摊手,“这个问题,也许只有他本人知道。但是他拔刀的时候,可没有犹豫。”
千夏一时没有再说话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咬了咬唇。
看着她似乎有些动摇的神情,笑面青江摸了摸下巴。
“不过就结果来说,”他对着听到他的声音而抬头看过来的千夏微笑,“不是斩杀就是被杀,这么想的话,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可是,”
千夏抿了抿唇,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旋即却又摇了摇头,“深夜出现于路边引诱武士的幽灵,一定心怀有恶意。这样的话,武士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做错。”
她如此说着,低下头,奋笔疾书。
笑面青江对于她先前那纠结的神情有些感兴趣,凑过去看了看。
“面对幽灵的注意事项,一……”
他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笑意来,“确切分辨出对方是否真的是幽灵,以免误伤,二,即便是真的幽灵,在害怕之前,先确定对方的意图……”
千夏写得认真,笑面青江却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害怕之前?
这位审神者,是说认真的么?
……
千夏在本丸当中找了好半天,最后才在被白雪覆盖入目所及一片白色的树林中发现了正蹲在那里同样被白色覆盖着的一团身影。
“……山姥切先生?”
她试探着问。
那一团白色的身影动了动,然后转了过来。
白布的遮挡之下,一双蓝色的眼睛默默望了过来。
“您在这里做什么?”千夏眨了眨眼,疑惑。
这里除了雪就是泥,他独自蹲在这里实在很奇怪啊。
而且……
“白布拖到地上了。”她提醒道。
歌仙先生看到的话,一定会很苦恼的。
山姥切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落在雪地里的白布,然后垂下眼,“破破烂烂的,正适合我。”
“……”
千夏愣了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棕色的眼眸微微闪动了一下,她认真地看向他,“山姥切先生很漂亮啊,就算是破破烂烂的白布遮着,也很好看的。”
“不要说我漂亮!”
青年原本平静无波的声音终于多了几分情绪,像是恼羞成怒又像是闹别扭一样的,他猛地站起了身,背对她,“找我什么事?”
千夏并没有因为他之前的大声而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像是笑得越加开心了,她点点头,抱着笔记本,“是这样的,我想向您请教一下——阿嚏——”
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捂着嘴连忙道歉,“抱、抱歉,失礼了……”
先前为了找刀所以在本丸里里外外走了一圈,千夏的脸被风吹得红彤彤的,她不怎么在意地揉揉鼻子,傻乎乎的笑了笑,接着说道,“请问那个时候——”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面前的付丧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皱眉,“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居然来找我这个仿制品。”
“诶?”千夏懵懂地看他。
“回去了。”山姥切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的神色像是不怎么高兴,兀自转身往主屋的方向走。
“咦、咦?等——”
千夏一路追着板着脸不说话的打刀回了主屋,直到在温暖的茶室当中坐下,接过笑吟吟的三日月递来的茶水捧在手上,她才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低着头以白布遮挡面容的付丧神,“那、那个……山姥切先生……”
山姥切国广的声音从白布下低低地传出来,“竟然会想要来请教一件仿制品——”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像是低落与沮丧的情绪,“在天下五剑的面前……”
千夏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向那位天下五剑,却得到对方一个慈祥地见怪不怪的点头微笑。
千夏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有些惴惴地再度看向那位付丧神青年,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山姥切先生……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么?”
山姥切国广慢慢抬起一点头,用阴郁的目光看过来,“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问吧。”
“谢谢!”
丝毫不在意他前半句消极的话,千夏立刻就开心地笑了,她动作麻利地摊开笔记本拿好笔,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认真道,“是这样的,我翻阅了时之政府提供的刀剑历史资料,看到关于您的记载中最新修订的说明,山姥切的名号确实是属于您的,也就是说,您的确在过去曾经斩杀过山姥。”
山姥切国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皱了下眉,但是他看着正认真念着自己笔记的审神者,到底没有再次打断她。
“您……是怎么做到的呢?”她终于将问题问了出来,然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万分专注地看了过来。
似乎不习惯于面对他人这般灼灼的视线,山姥切扯了扯头顶的白布,语气有些生硬,“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么?”
“很有意义。”
千夏用力点头,她握着笔的手捏得紧紧的,“对我来说很重要!”
山姥切像是觉得有些烦躁又像是无奈一般,他抿着嘴唇,抬头看了看她,然后转开了视线,嗓音平淡,“没什么好想的,不管对手是谁,斩就好了。”
千夏为他的回答而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一旁三日月“哈哈哈哈”的笑声。
“不管对手是谁……”
千夏回过神,她低头再度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下意识用笔帽敲了敲下巴,重复着,“斩——就好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毫无预兆地站了起来,“您说得对!”
她抬起头,眼睛明亮有神,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一般,“不论面对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只要是敌人的话,斩杀就好。这样想的话……”
这样想的话,害怕与恐惧,根本是多余的,因为敌人就是敌人,根本不必去考虑具体敌人究竟是什么,强大或者凶恶,看起来让人恐怖也好,毫不迟疑地全力以赴砍过去,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