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郑良霄
时间:2018-07-26 09:33:56

  “我又要做爸爸了,”他大声向那两个人宣布,我想过了,我不用再积什么德,我已经对人够仁慈够善良了,以至于你们这样的小人横行。这回我要为我即将出生的儿子立威,秋后伐西绒,就拿你们的人头祭旗。
  他傲气十足的扬起头来。拉着我向外走,在冯嫣儿那嫉恨的眼光中,我们走出了天牢那阴沉沉的走廊。
  “皇上,你说的那个煤山、上吊是怎么回事?”天气虽然热,我还是依靠在他身上问他。而他,也很自然的揽着我,没有一点嫌隙。
  我心里有了一个让我自己也觉难以置信的想法。按理说,那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也不该将事情去向那样的方向想。可是,这一年里,元君曜经常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加上他那莫名其妙的突然转性,让我不能不有所怀疑。
  元君曜又牵着我的手了。我们漫步在热烈的阳光下,头上虽然有巨大的华盖,可我还是不得不眯起眼来看我身边的男人。他握我的手很用力,捏得我都有些疼了。
  “阿南,自从那一天起,我对你从来没有变过心。”他也转头看着我的眼睛,发誓般的说,似乎急于扫除我的某种疑虑,“以后也永不变心。”他承诺,也许看到了我的迷茫,“那一天就是我的生日。是阿南给我的生日。”
  我眼前一亮,想起了什么,“皇上说的生日是不是你突然走到长信宫来的那一天?”
 
 
第148章 、尾声+番外
  深秋之后的洛水两岸,风景早已经是一片肃杀。皑皑白雪覆盖在远近高低的山峰上,掩去了夏日里的一片苍翠。阳光虽好,天气却已经凉得透骨。我穿了黑熊皮的大袍都有些挡不住风寒。
  我跨下的枣红马已经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地,身上有隐隐的热气蒸腾了起来。我有些心疼马儿,却又不敢让它停下脚步。若是找不回邓香,我怕阿南会生我的气。
  邓香的离开十分突然。在这之前,他一直留在他洛京山中的别墅里。一边收拾着归命候死后留下的南人事物。一边也答应了当我儿子的师傅。
  其实,我和阿南心里都明白,邓香这样的人若不出仕,对朝廷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十分不利。以他之能,若是流落江湖我会不放心。以他邓家的未来,他不出仕怕也会让邓家的百年世家难以为继。
  可他似乎为了阿南的缘故,总是不那么愿意为我所用。
  今天一早,邓芸突然入宫,一看到阿南就大呼小叫,“你儿子的酩香先生逃走了!”
  只这一句就吓的阿南直跳了起来。
  如今阿南身子不便,腹部圆的像抱了个球。小宝贝每日在里面舞手舞脚。弄的阿南苦不堪言。这样的状况,她每日被母后死死的盯着,就算她自己满不在乎,她的一蹦一跳却全都在母后的掌握之中。所以,阿南一动,宫中震惊。
  我这才不得不骑着枣红马直追了出来。
  转过一道山梁,前面的地势稍稍开阔,我极目向前看,隐约看到了一匹白马的身影正划过前面河滩的转角。
  “酩香先生留步!”不用我开口,我身后的亲卫已经着急的放声大喊。他们都知道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什么。我这个当皇帝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别让宫中那位怀龙的的皇后娘娘不开心。
  皇后娘娘虽然好脾气,但对皇上却很有威慑力。娘娘不开心,那就是皇上不开心,皇上不开心,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别想开心。
  我亲卫人多势众,一时间喊声震天,引得山谷回响。几只惊鸟冲天而起。
  我忙出声制止,怕他们惊了邓香。
  前面的白马竟然停住了,似乎是在等我。
  我有些惊喜,本来还担心邓香会因为害怕,听到我亲卫的呼声反而更快马加鞭。
  我阻止了我亲卫,一个人紧催着马赶了过去。
  果然是邓香,穿了一身白狐皮的袄子,白衣白马,越发俊美得耀眼。他远远的看着我,在马上恭敬向我行礼。
  “去你的!”我说。冲到他面前率先跳下了马背,“少在我面前装酸。”
  邓香笑了一下,也跳下了马背,“皇上还是来了。”
  我们都放了手,让两匹马儿自己去远处的山脚找雪地里的干草吃。
  我怎能不来,我不来就让他这样离开,阿南会怪我的。
  “你这样不告而别,阿南会伤心的。”我正告他。心里也有些生气。
  阿南伤心倒还在其次,阿南会生我的气那是一定。
  怎么说,我都不算是个小心眼的人吧,至少对他邓香一向都是很有气概。就算中间明明暗暗吃过几回醋,但那也不算太明显嘛。邓香这小子不够意思,竟然就想这样离开,岂不是让阿南以为我元君曜小气不能容人?看在天下人眼里,还以为我与他邓香真与有什么过节呢。
  邓香只是笑,这家伙长得秀气,所以笑起来也就斯文。连牙齿都不露。
  “如今海内澄清,冯家党羽尽除。南北贸易通畅,正是朝廷用人的时候,也是我需要人扶助的时候,你也好意思走?”我质问邓香。冯家连同党羽月内才刚刚处决了,一干人等死的时候没一个硬气点的,哭爹喊娘,软成一滩。这点最是让我悔不当初,以我元君曜之勇,竟能被这些胆怯肖小使阴着算计了。真是荒谬绝伦。
  邓香浅笑,“你有的是人才,不差我这一个愚夫。今春一科你就取了文武进士好几百人。你哪里缺人!”
  “可你答应了我和阿南,当我们孩子的先生。”我不得不提醒。
  “我的确答应过你们。”他承认,同时在自己怀里乱摸,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我看着他,
  好不容易,他摸出了什么。却是紧紧捏在手里。“不是给皇上的!”他说,说了又笑了一下。
  我讨厌他的做作,“和我一起回去,有什么东西,你自己给阿南。”我这人真的是很大方啊!都邀请自己的情敌回去了。
  这回邓香坚决的摇了摇头。
  “你不是答应了教我儿子的吗?”我质问他,“你不能言而无信。”
  邓香看我,“我不会言而无信,”他说,“所以将这个交给你的儿子。”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向我,“将来这东西对他会有用的。”
  我本能的去接邓香递过来的东西,小而光滑的一块,落在我的手心里,竟有微微的暧意。
  是那块铭有“香”字的玉牌!
  我看着这块玉牌惊呆了。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信任你。”邓香说,他不笑了,看我的目光幽远而深长,“我本该恨你。”
  这回轮到我笑了,我一笑便忍不住的咧开了嘴,“我也想将你当敌人来着。”我说着。悄悄收好了那块玉。“可后来想想,你这人着实不错,一直帮我守护着阿南。”
  邓香的面色便灰下去,变得有些沧然,他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并没看见我,他的目光穿透了我,似乎看到什么让他刻骨铭心的画面,“你要好好对阿南。”他说,那口气就没有了一开始假装出来的恭敬,“你若敢对阿南不好,我不会放过你。”他的目光里有了咄咄逼人的锋芒。他是认真的。
  我得意一笑,“这你放心,阿南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会对她不好。倒是你,其实也该考虑一下你的终身大事了。你年纪不小了,我劝你留在京中,让我来为你参谋参谋,皇亲国戚也好,高门世家也好,只要你看得上眼的女子,全包在我身上。”我拍了胸脯向邓香保证。
  邓香不回应,只是看着我沉吟,“阿南很固执,”他说,“她总是向着她认定的方向。她遇到了你,不知道是她的福还是祸。”难道我竟是阿南的方向?
  “是福。”我口气尽量笃定,心里却虚了一下。阿南是我的福气无疑,可我给了她什么呢?无论是穷是达,阿南总能轻身上阵,可我好像总是那个拖累了阿南的家伙。我在那回审冯嫣儿李逸时向她暗示了我曾经的经历,想让她明白我对她的看重,我可又不敢把话说透,把她会误会了我对她的爱与眷恋。
  我不知道她明白了没有,不过从那以后,她常歪着头看我,然后突然就笑起来,很庆幸的样子。我想这是这是我与阿南之间的秘密,可以用我们的一生来慢慢的分享。
  “是的,”没想到邓香竟是点头了,“你是阿南的福,”他说,“你能给她她需要的一切,尊荣、地位、安定,这是我不能给她的。只要你爱她宠她,你就是她的福气。”
  我呆了呆。
  邓香苦笑了一下,“所以我该走了。不再打扰你们的幸福。阿南有了你,她就不再需要我。”邓香转过脸去,似乎在寻找他的白马。“我的父亲年纪大了,身边没人陪伴。在外面这么多年,我也该回家了。”他喃喃地说。
  “可是你答应过要当我孩子的先生。”我再提醒他。
  “所以我给了你儿子那块玉啊,”邓香一笑,“等你儿子到了能读书习武的年纪,你让他拿了那块玉牌到江南来找我。”
  我瞪眼。
  “皇上是怕回到阿南那里不好交差吧。”邓香终于还是忍不住戳破了我的窘境,说着,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点,脸上又浮现起一层笑意,“这普天之下,皇上现在最操心的事也就是阿南和阿南肚子里的孩子了。”他似乎拿我打趣。
  他说的极对,我一点也不怕承认,我就是怕回去阿南那里没法解释。我今天不把他邓香接回去,阿南会不让我进长信宫的,而且她一生气,再闹个不吃不喝什么的,她肚里我们的宝贝岂不是也一起受苦?
  “不然这样吧,”邓香狡黠的向我眨眼,“皇上就把那块玉牌给阿南看。她看过之后就不会再生你的气了。”
  他说的话好似有些道理,我总不能硬是绑了邓香一个大活人到阿南面前。有了邓香的信物,好歹证明我好好的劝说过了。邓香心意已决不肯跟我回去,阿南总不能怨我了吧。
  可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什么不对呢?我却说不上来。我早已不介意阿南拿着邓香的玉牌了。不过是一块玉牌而已,一个死物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和孩子这么些大活人?等我和阿南儿女成群,她也没功夫看着玉牌想邓香了。
  就这么决定了!我拿了玉牌回去向阿南复命,邓香回他的江南。以后孩子大了,该读书的时候,再请邓香进京也还不迟。
  邓香的呼哨声响起,他那匹白马小跑了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反悔之前,邓香已然飞快的飞身上马。“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他说,不等我应声,他已经带转了马缰。白马一声长嘶,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起来,矫健的身姿箭一般穿过了山谷,消失在两山的夹隙之间。
  我掏出邓香那块玉牌看了看,挠了挠头。
  三天后,我退了朝去阿南的琴室里看奏折。
  一进门就发现了气氛不对。
  阿南正坐在琴室窗下的一张椅子上,双手拄在自己的膝上,支撑着自己日渐笨重的身体,呼呼喘着,对我怒目而视。一张比先前圆了一圈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
  我大惊,“我的小祖宗唉,”我口不择言,胡乱叫着,“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是觉得热呢?还是觉得累?”我凑过去,想摸摸她的脸。
  啪!我的手被阿南拍开了。
  “皇上有什么事瞒着我?”她声音很低,却明摆着是有意克制了的。
  “我……我能有什么事……”我心虚了,赶紧四下乱看。
  阿南向我摊开了一只手,“拿出来!”
  我看看阿南摊开的白净小手,又看了看她小脸上气鼓鼓的表情。本来还想说点别的,可突然又泄了气,只得认了栽,从怀里拿出那块玉牌,放在她手上。“阿南别生气,我就是好奇而已。你气坏了身子不好。看你累的,要不要去床上歪一会儿?”我小心的劝着阿南。
  阿南接过那块玉牌仔细看了看。
  我悻悻的干笑两声。看到阿南因为生气,鼻尖上有了点汗珠,忙用指尖去为她拭去。她竟也没有躲。只抬眸白了我一眼。
  “我没打算瞒着阿南。”我忙申明,“我只是好奇这玉牌与当我儿子的先生有什么关系。邓香那小子说的古怪,我就有些好奇罢了。他说了这是给咱们儿子的。”
  阿南又狠狠瞪我一眼,“皇上怎么不来问我?”
  我语塞。
  “小心眼!”阿南骂我,“你那些斥侯今天一连几遍的到我长信宫来探头探脑的,我就知道你又有事了。没想到竟是这事!”
  她当着我的面将那玉牌收了起来,“这玉牌又不是给皇上的!”
  我忙连连点头,“不是给我的,我不要,邓香说了,给咱儿子。”我看看阿南的脸色,“阿南别多想,还是去躺一会儿。身子都这么重了,还为这点事生气。”
  “是你气我!”阿南声音略略高了一点点,有些嗔怪的意思。
  我忙抱了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阿南,是我错了。不然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谁稀罕打你这皮厚的……”阿南没有说下去,却是自己也笑了,“你若真是怕我知道,就不该天天赖在我这里与我厮守着。你躲着我点才瞒得住我呢。那样的话,我也好瞒着你想情人。”她挑战般的向我扬起脸。
  我笑了一下,“这玉牌不是定情信物吧。”我说,看着阿南的脸。
  “本来就不是。”阿南大大方方的说。
  我叹了一口气,“邓香这是真正放弃了对吗?”我摸了摸阿南的头,“这块玉牌是可以调动南方暗桩的令牌是不是?”
  阿南睁大眼睛看着我,这回她真有点吃惊了,“是!”她承认。
  我爱怜的与她对视,在她大胆的目光中找到了她对我的感情,心里的某一处就那么突然一动,接着是酸酸甜甜的感觉扩散开来,“那就为我们的儿子留着吧,天下之大,南北合一,一切都是属于将来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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