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因脖颈还被制住,周申的声音很小,可也足够谢谨听见了,她停下动作含笑看着周申,周申闭了闭眼,答道:“是,是我出的力。”
“大人肯出力替明大人坐上高位,自然是与明大人感情非同一般了?”
“你怎么知道!”周申瞪大眼睛,脸色涨红,可这涨红的原因就不是因为谢谨了,“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他许诺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谢谨拿簪子轻轻拍了他的脸,“大人,别激动,吓坏了妾身,妾身手上没个准,大人的脖子可就要断了。”
周申只能勉强冷静下来。
问到明渊的问题,周申如此激动,可见他与明渊的感情的确非常人可比。
“你为何会帮他登上如此高位?”
“你是故意羞辱我吗?”周申愤懑道,“你明明已知晓我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谢谨有一瞬的怔忪,周申察觉到,抓住这个机会,立即大喊,“来人!”
谢谨立刻将他劈晕,已迟了,外面已传来喧哗的声音,此时,头顶的砖瓦突然掉落,破了个大洞,百雨人透过大洞向她招呼,“快走。”
谢谨毫不犹豫地跳上去,百雨人顺手拉住她把她甩到背上,“抓紧。”说完,他如飞鸟般一个提气飞向空中。
谢谨在他背上惊呆了,她早已知晓百雨人有一身深厚到不可思议的内功,然而她还是被他绵长的气息吓着了。
他们几乎是在飞。
身后的追兵在片刻间就被甩掉了,百雨人带她回到落脚的客栈,一放下她,就气道:“秋日怎么能穿得这样少?”
身上披着的外衣早在狂奔之中不知掉到哪了,谢谨仅穿着纱衣,她不冷,只是有些尴尬,百雨人拿起她包袱里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受冻了,看你怎样难受。”
谢谨胡乱把衣服穿上,急道:“周申与明渊的感情非同一般。”
“那是自然,他们交情匪浅。”百雨人不以为意。
谢谨无奈,解释道:“周申好像是个断袖。”
“断袖是什么?”
……
谢谨花了一些时间解释断袖是什么,百雨人听明白之后,奇道:“那这与我们要查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谢谨懊恼,忙了一晚上,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得到了一个没用的消息。
“不过我这倒是有新的进展。”百雨人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我通过一个朝中友人得知管宁其实是明渊先收养的,后来才过继在管廷昱名下,极有可能是明渊想为管宁造一个高一些的身份,好与他的官位相匹配。”
“这样看来,管宁受明渊的恩惠颇深,听命于明渊‘这位大人’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了。”
百雨人颔首,“我认为不是可能,是一定。”
谢谨攥紧了拳头,百雨人轻拍她的头,“明渊在找谢家的人是一定的了,只是他不一定就是杀害你师兄害死你师傅的凶手。”
“我总感觉,他在找人,而不是杀人。”
“你怎么知道,他找我,不是为了赶尽杀绝。”
“直觉。”百雨人又拍拍她的头,手感真好,“到底如何,明日再说,今天这样晚,你该睡了。”
小姑娘每天睡得太少,也让他操心。
百雨人让她睡,她睡不着也得睡,要不然他还是一掌把她拍晕,他这个人说一不二的很,尤其是他老把她当成个小娃娃似的。
他莫不是起了些做爹的瘾头?听他的声音,年纪应该也不大啊,谢谨胡思乱想着,也还是睡着了。
被她怀疑是想当爹的百雨人倒挂在房梁上,瞪大眼睛看她蓬松的头顶,小姑娘又挑食又莽撞,真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狐狸,哦,生得也一样美。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原点,蹲守拱卫司,她不信,管宁会一辈子不出现。
终于在蹲守了七日之后,管宁来了。
他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面沉如水,沉静内敛,自有一股清贵之气,与那高傲跋扈的明光岫有天壤之别,恐怕认识明光岫的人看到他,也只会以为人有相似罢了,不过他这样看起来,与谢晋元竟有七分相似。
这让盯着他的谢谨心中隐隐作痛。
他不配与师兄长得相似,若是师兄还活着,比他要俊百倍,千倍。
百雨人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冷静。
他们潜在树上,等着管宁从拱卫司再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深夜。
“再吃点。”百雨人从袖子里掏出糕点又给她。
从清晨到现在,她已吃了一肚子的冷糕点,也不知百雨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干粮,源源不断地能拿出来喂她。
她抿着嘴,示意坚决不吃了。
百雨人遗憾地把糕点放回袖中。
他自己好像真的不吃东西,她从未亲眼见过他吃东西,喝水都很少,每次她问他,他都说吃过了,今日他们两人一起蹲守在这儿,一步都未离开,他孜孜不倦地喂她,自己却一口都没吃过。
莫不是真的练得什么邪功?
被怀疑练了邪功且有当爹瘾头的百雨人浑然不知她的想法,他在有些方面很迟钝。
不过在眼力方面他不输给任何人,轻拍小姑娘的头顶,“他要出来了。”
谢谨立即看向出口,果然,片刻之后,管宁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
只见他站立在门口,久久未动,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在等谁?”谢谨奇道,“莫非是明渊?”这几日,他们始终得不到明渊的行踪,这人就像在这世上不存在一样。
“不会,”百雨人回到,“我听朝中的友人说明渊已有半年未曾现身。”
半年未曾现身过一次?这样也能把持住整个锦衣卫,可见此人的手段高明,绝不是单靠着周申爬上这个位置。
“来了。”百雨人提醒道,“管宁等的人。”
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远远地飞驰而来,等他略微靠近,百雨人便低声道:“是戈达尔。”
正是他们假扮的伏都与伏清兄妹的师傅戈达尔。
“你不是说戈达尔是塞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京都?”谢谨以为他们假扮塞外的一对兄妹,在中原武林中,必定万无一失了。
没想到,他们的师傅戈达尔会出现在这儿,若是别人他们尚且可以糊弄,伏清与伏都兄妹自小由他们的师傅带大,戈达尔不可能认不出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
“巫医大人,”管宁的姿态放得很低,“恭候多时。”
戈达尔下马,直接问道:“管大人,你好,明大人在哪里?”戈达尔长居塞外,对中原的繁文缛节不太了解,说话一向很直接。
管宁对他的无礼不以为意,他见多了礼数周全的庸医,戈达尔再无礼,只要他能治好大人,哪怕踩着他的脸走,他也愿意。
“明大人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休息,我今夜就带您去。”管宁说道。
“他们要去找明渊了,”百雨人在谢谨的耳边说道,“戈达尔是塞外数一数二的巫医,手段很阴毒,为人也很古怪,没想到管宁能请到他来中原,看来明渊恐怕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行,他不能死,”谢谨咬牙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杀他之前,先要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找谢家的人,又是不是派人杀了你师兄,传消息给你师傅。”
百雨人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谢谨恨恨瞪他一眼,把百雨人瞪得心花怒放,小姑娘越来越胆大了。
“敛息,跟上他们。”百雨人拍拍她的头。
拱卫司门口,已有人替管宁牵马来,两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谢谨与百雨人紧跟在后,两人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又是收敛气息的行家,一路紧跟,丝毫没让管宁与戈达尔发现。
管宁一直带着戈达尔来到城外一片密林,“巫医大人,请下马。”戈达尔点点头,与管宁一同下马。
两人下马走进密林。
百雨人飞上树顶往下一看,密林中瘴气弥漫,再加上今夜没有星月,昏暗无光,林中已经没有两人的身影。
谢谨焦急地看着他,百雨人飞身下来,摇头,“林中瘴气不足为惧,不过这林子天然是一个阵法,融合了中原和塞外的秘法,十分古怪,匆忙进去,可能会在其中迷失方向,更别提林中会有多少机关,恐怕人没找到,我们却要耗死在里头了。”
连百雨人都说进不去,谢谨亦无话可说了,百雨人安慰地拍拍她的头,“他们既然从这里进去,就只能从这里出来,这种阵法为了保证绞杀闯入者,出入口只有一个。”
“好,那我们就在这儿等。”谢谨原本想等管宁带他们找到明渊,就先杀了他,这下还要留着他的命去找明渊了。
管宁带着戈达尔绕过重重机关,来到明庄门前,“巫医大人,请跟着我。”戈达尔看出庄子的古怪,无意给自己找麻烦,乖乖地跟在管宁身后。
终于,他们进到了明渊的卧房前。
“巫医大人,”管宁推门前,恳求道,“请您一定要治好大人。”
戈达尔直白地说:“我没见到明大人,怎么能说一定治好呢?我是巫医,不是神。”
管宁被噎的一愣,塞外的人说话就是这么没规没矩,他不再多说什么,只向屋内请道:“大人,是管宁来了。”
屋内没有声音,管宁只能自己推门,他在明庄中低位超然,侍卫都无人敢拦,屋内十分宁静,一个侍女也无,只有鹞鹰乖巧地守候在一旁。
被窝内微微拱起一个身影,管宁放轻脚步上前,明渊正闭着眼,睡得极不安稳,脸色绯红,眉头紧皱,双唇紧抿,额头上一滴一滴的汗往下流。
管宁连忙唤他,“大人,大人,快醒醒,我是管宁,大人,明大人!”
身后的戈达尔见状上前在明渊的额顶一按,明渊骤然睁眼了眼睛,那双美丽的桃花眼空洞地张着,他干涩的嘴唇微动,不知说了些什么。
管宁看的分明,他在说:重山。
心中的嫉妒充满了他整个胸膛,谢重山,若让我先找到你的下落,我必要杀了你。
不……杀了他,大人会活不下去的。
管宁只能压抑痛楚,咬牙道:“大人,你没事吧?”
那双美丽的凤眼动了,可只有黑漆漆的眼珠略微转了一下,明渊哑声道:“管宁,是你来了。”
“是,大人,是管宁。”管宁急忙闪身,露出站在一旁的戈达尔,“大人,我请了塞外的巫医来看你。”
明渊又轻瞟了戈达尔一眼,他无甚在意地说道:“管宁,你费心了。”
戈达尔瞧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命,可又死活硬撑着一口气,他像一个空空的火炉,中间只小小地燃烧一点火星,只要这火星灭了,人也就没了。
这样了无生气又硬吊着命的人,戈达尔以前也见过一个。
“明大人命不久矣了,”戈达尔直接说道,“除非用非常方法。”
听前半句的时候,管宁差点拔刀杀人,听到戈达尔说有办法,他激动地抓住戈达尔的肩膀,“什么方法?!”
戈达尔一点管宁的手臂,管宁便麻了手臂,他说道:“非常方法需要非常人,我不是那个人。”
管宁扶着麻了一边的手臂,厉声道:“巫医大人是在耍我们吗?”
“管宁,”明渊提高了声音,语气严厉地说道,“你的戾气太重了,退下。”
管宁只能退在一侧。
戈达尔不在意管宁的凶神恶煞,对着床上虚弱的明渊问道:“你想活吗?”
明渊出了一身的虚汗,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看上去单薄得如同一张白纸,可他的神情却仍然自在安然,“我现在还想活。”没有找到他,他还不能死。
戈达尔点头,“世上没有人能治好你的病,我也只能让你多活一阵子,若想长命百岁,就要非常人用非常法了。”
“我曾见过像你一样油尽灯枯还苦苦支撑的人,他让自己长久地活了下去,自然也有办法让你也活下去。”
只不过要找到那个人,比登天还难。
明渊虚弱一笑,听出了戈达尔未说的话,“不必了,巫医大人能让在下多活一阵子,已心满意足了。”
戈达尔在屋内呆了一整晚,直到天蒙蒙亮,才诊治完毕,管宁留他住下,他却摇头,“我要回塞外去,我不在家,两个徒儿在家中成天打架。”
他看到管宁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还是不甘心只为明渊续命半年,他大方地说道:“如果你想让你的大人长久地活下去,需要去塞外找到一个人,他的名字叫阿日斯兰,他的踪迹很难寻找,我已三年未见过他,若你能找到他,他或许会愿意救一救明大人。”
光要找到他,就比登天还难,要请他出手,哈哈,戈达尔心想,做梦去吧,不过看在管宁给了他那么多好东西的份上,他还是难得没有实话实话,而且如果管宁手眼通天,真的能找到阿日斯兰,却发现阿日斯兰根本不会救他的明大人,到时他绝望的样子该有多好笑啊。
戈达尔喜滋滋地在密林边与管宁告别,看着管宁的人影消失在林中,戈达尔牵起栓在一边的马儿,小声哼唱着草原小调,悠哉悠哉地上马,摇头晃脑,身上的符咒配饰叮当作响,哪有他之前说得要急着回塞外的样子。
“戈达尔,”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啊。”
正在哼调的戈达尔一回头就看见了自己在塞外的两个徒弟活生生地站在他身后,吓得他从马背上滚下来。
这两个混世魔王怎么也到中原来了,他就是实在受不了这两个生来讨债的徒弟才答应管宁的要求,一路受锦衣卫保护来到中原,怎么他们都阴魂不散的。
不对,戈达尔一骨碌爬起来,仔细一瞧,这大徒弟伏都的个子太高,小徒弟伏清的个子又太矮,而大徒弟的神情看上去又有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