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钟没到，崔袅手机响了，看着熟悉的号码，她嗤笑了一声，瞥了瞥郑柯，继而接起来，柔声细语道：“喂，爸爸。”
“恩，在育林中学怎么样？还习惯么？”
虽然知道对面看不见，但崔袅还是本能的点了点头：“挺好，都挺好的。”
“你妈妈有话跟你说。”崔教授声音飘远了，将手机递给了崔母。
她妈可不是什么教授，她妈是典型的学渣，跟崔教授是相亲认识的，当年考了戏剧学院，当个小话剧演员，在剧场排练排练，演个小角色，反正一辈子没上过大舞台，又觉得话剧比电视剧高贵，说死都不去跑龙套，最后干脆把全部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老公和孩子，就是她中年人生的最大意义。
不过她妈当年也是个小公主，家世是崔教授没法比的，这些年过得无风无浪，保养得也好，可谓是相当天真，虽然崔教授职称越来越高，但私心里总觉得是高攀她妈，所以干脆把她妈养成温室里的花朵，平时看看剧逛逛街，做做美容健健身，从谈恋爱那天就担心她妈跟高富帅跑了。
“袅袅啊，妈妈听说你对学生非常热心，但是妈妈觉得你年纪也不大，有些事情可能把握不好分寸，我们在那里只待半年，安安心心教课就行，千万不要掺和到学生个人家里的事情上去，这些应该是班主任管的，无论在什么时候，你一个女孩子都要先保护好自己，有些人家的复杂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不要让我和爸爸担心......”
果然千篇一律，崔袅一听就能猜到郑柯是怎么跟她妈说的，她妈自己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跟一个家庭复杂，父亲还在牢里关着的暴躁小痞子做朋友，给人家送水，给人家买生日蛋糕，完全超出了一个支教老师的职责，要是太热心了指不定就被学生黏上了，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都求她帮忙，甚至是那个杀人犯父亲说不定都能黏上他们家。
崔袅兀自打了个哈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干脆把手机放到一边儿，等她妈发挥完，她妈一发挥就把所有的演技都表现出来了，比在剧团强多了。
她妈可能是表演欲旺盛，台词功力大涨，崔袅干脆原地做起了健美操......
没错，她就是做给郑柯看的，费尽心思想干预她的生活？没门！
耗着耗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崔袅一愣，赶紧回头看手机，就看见微博提醒在屏幕上方一闪而过，她赶紧拉出来点开，果然，半枝云给她回信息了——
刚在忙，47807****。
崔袅激动的险些把手机掉下去，这是男神的QQ号么？男神居然还跟她解释为什么没有秒回！
唇角难以抑制她的兴奋，轻轻翘了起来，捧着男神言简意赅的回复，仿佛脑海里都是飘悠的桃花，迷了她的眼，她美滋滋的给自己换了一个更美丽可爱的微博头像，心想，男神真是越发喜欢她的脸了！
郑柯脸上肌肉抽了抽，终于还是没出声。
“袅袅，你在听么？”妈妈问道。
“在在，我知道了。”崔袅敷衍。
“那就好，你一直都是乖孩子。”崔母也不是那么焦心，又问候了几句，这才终了。
直到崔袅把电话给挂了，郑柯还抱着胸盯着她看，崔袅冲他翻了个白眼：“有意思么？”不过连白眼都柔和了些，多少带着被男神眷顾的幸福感。
“你肯定要后悔，等他需要你背后的关系，看你怎么办。”郑柯冷冷道。
“你以为谁都把崔教授当回事儿？”崔袅翻了个白眼，他爸顶多就是在法律界有一定权威，听郑柯这口气，跟当上丞相了似的。
“因为你一直都拥有，所以才不当回事。”郑柯很少跟崔袅说这么赤-裸裸的话，一则有损关系，二则他犯不着，他原本只要哄着崔袅开心就好，但是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意......倒是越来越不近人情了。
“所以你也想拥有，就非要跟我搅在一起？”崔袅直视他，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厌恶，其实公平的评价，郑柯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是学历，家世还是对她的耐心，可惜她就是排斥郑柯一副带着目的接近的样子，就好像喜欢的不是她，是她爸一样。
打破僵局的是魏昌，他就像是润-滑剂一样，柔化着针锋相对的棱角。
“怎么了这是？正好你俩都在，我和正阳还准备找你们呢，来商量商量。”魏昌就像是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别扭，一手拉一个，把崔袅拽进了他的宿舍。
瞿正阳也在，拘谨的坐在床上，桌子上摆着从教务那里领回来的课件，上面已经做了不少笔记，密密麻麻的，相当认真。
郑柯看了一眼，多少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你这么用心有什么用，他们听么？不听课也就算了，他们根本就没拿我们当回事儿。”
一说到正事儿，崔袅的心态也端正了起来，的确，这个课堂乱的过分，也吵得过分，她在二班上课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郑柯在的一班捣乱的声音，坚持一节课，心态都险些崩了。
瞿正阳摘了眼镜，叹了一口气。
魏昌问道：“正阳，你不也是山里考出来的么，你们那里也这样？”
瞿正阳摇了摇头：“我那里都有少数民族加分，很好上学，再加上我们家世代是乌铜走银手工匠人，T大特殊关照，我没有参考价值。”
众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崔袅不禁想起了那个下午，罗昀郑重其事的拍她的肩膀，特拽的说会罩着她，结果真的在课堂上吼了一嗓子，让她安安静静的上了一节课。
罗昀是怎么知道这种状况的呢？
难道以前来支教的大学生也都面临了这种窘境？
魏昌突然道：“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么，我们小时候上美术音乐课的时候也乱，但是声音一大班主任就会来威慑，我看他们挺听班主任的话，但是为什么都闹成这样了，没一个班主任来呢？”
四个人面面相觑，经魏昌一说，总算发现了哪里别扭。
对啊，为什么没有班主任让他们狐假虎威呢？
瞿正阳犹豫：“或许我们可以说......”
“针对我们的不只是学生，还有老师，上行下效罢了。”郑柯斩钉截铁道。
崔袅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们得出的结论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他们是来支教的，是到这里帮助学生们的，却受到这种对待，还是悄无声息的‘潜规则’。
“我出去一下。”崔袅把包甩下，拿起手机转身就出了门。
她要去找罗昀问清楚，这帮学生都是什么意思，这帮老师都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要报酬，耽误自己读书的时间，来支援山区教育，结果山区居然是排斥他们的，那他们到这里来还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还有什么意义？
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温馨精致的宿舍，熟悉想念的朋友，她凭什么要抛弃这些到这里来，只为了简历上多那么一笔么？她还真不稀罕。
她又往食堂跑，跑到门口一扭头，小伙子和某小姑娘还在角落呢，现在倒是没有动手动脚，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
她是不管做电灯泡有多不道德，走上前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借一下你男朋友，我找他有点儿事。”
小姑娘看她神情严肃，有些不耐：“你谁啊？”
崔袅道：“老师。”
小姑娘吓了一跳，也是没想到老师还有这么年轻的，她分不清真假，但是就怕崔袅把她给告到上面去，瞬间就没了底气。
罗昀看着崔袅笑，笑的不怀好意，然后对小姑娘道：“你回去吧，就这样行了。”
小姑娘抿着唇看了一眼罗昀，没出息的跑了。
“老师好！”罗昀嘹亮的喊了一声，一看就像一本正经的好学生。
崔袅懒得看他装，直入主题：“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捣乱？”
罗昀眨眨眼睛，装不懂：“谁们啊？”
“你班同学，还有二班同学，我们四个教的所有学生，为什么跟我们作对？”崔袅带着气来的，语气也不善。
“哦......这回事儿啊，这不挺好么，大家抽个机会放飞自我，你们随便讲讲回去交差。”罗昀一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泛着光，崔袅要仰着头看他，正对上变得柔软的眼神，心里噗通一下，多少有些心驰神往。
她稳了稳心神，往后退了一步，跟罗昀拉开了距离。
“所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你们老师也是这么想的？”
罗昀道：“其实你们自己心里不也明白么，你们到这里是体验生活，顺便有国家给的福利，而育林执意要参与这个项目，也是为了T大给的捐款，对于学生和老师来说，这两件事跟他们都没关系。”
“是你们。”崔袅强调，不免又有些心虚，她原本是大义凛然的来质问，结果却被罗昀说的惭愧不已，他们当然是有目的的，虽然他们也有该有的责任心，但是总归是为了既定的好处努力的。
或许正是一届又一届的支教学生，带着浓浓的目的而来，消磨了这里的人的信任，让原本一个良好的支援项目，走上了尴尬的歧途。
“其实学习对大家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总归也拼不过城里孩子，家里积蓄又不多，还不如上完学就回去种地养猪，上届学生吧，混的最好的是在镇上买烧烤的，顾客盈门，所以这届倒数的几个，已经准备追随他去干了。”罗昀静静道，就像是再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只有读大学才可能走出去，不然就是一代代周而复始。”崔袅凝眉。
“是啊，老师也这么说。”罗昀点点头。
是啊，崔袅心里一沉，所有人都这么说，但说的可要比做的容易多了，育林教育资源滞后，向来不受重视，学生底子也薄，对未来生活没有向往，简直是恶性循环的怪圈，又能怎么办呢，一批批的人来，一批批的人走，谁也改变不了什么，谁也不想改变什么。
“那你呢？”崔袅问道。
既然看得懂，想的明白，那么你呢？
“我特殊吧，毕竟是第一啊，我肯定能考上重点的。”罗昀又是一副嘚嘚瑟瑟的模样。
“那么T大呢？你不想去T大么？”崔袅本能的跟了一句，真的是本能，她没想对罗昀起什么促进作用，就像小时候，大人都会问，长大想去T大B大么？
罗昀一愣。
“行了，谢谢你了，下次再请你吃蛋糕。”崔袅得赶紧回去跟其他三个说，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种状况。
说罢，她扭头往外走，一转头的力道，长长的头发在风中一甩，飘来一阵清香的洗发露味道。
夏风绵软，像是焦糖色的棉花糖，带着丝丝缕缕让人沦陷的甜味儿，借着星点的灯光，蠢蠢欲动的小火星刺啦的一声燃起来了。
真好闻，罗昀从来没有嗅过这种味道的洗发露，他恍惚觉得，崔袅可真漂亮。
趁着崔袅没消失，他赶紧冲着崔袅的背影喊道：“喂！我不是她男朋友。”
崔袅回头，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放心吧，我要是想举报你就不会等到现在了。”说罢潇洒的冲罗昀挥挥手，回去想对策了。
罗昀站在墙边，看着崔袅越走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操场，他有些不满的踢了踢墙面，嘟囔道：“谁担心你举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 6.最喜欢对方哪个部位？
罗昀：男人都喜欢的那个。
崔袅：码字的手。
☆、七颗糖
崔袅回到宿舍，跟其他三人交代情况。
瞿正阳低头擦了擦眼镜片，喃喃道：“我的确是为了转专业和户口来的，没办法，我想留在帝都。”
魏昌有些尴尬，他不习惯将自己的目的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于是他把目光看向郑柯，在他看来，郑柯是最没有道理来山区的，他有钱，又是出名的大才子，肯定不愁保研的。
郑柯脸色有些难看，他盯着崔袅问道：“谁跟你说的？你去问他了？”
崔袅翻了个白眼：“你们自己想一下吧，是走前辈们的老路，还是......我先回去了。”说罢，她拽起自己的背包，走出了魏昌的宿舍。
回到自己的房间，崔袅重重的摔在床上，乱七八糟的杂事铺天盖地的涌到她脑子里，一个比一个棘手，她突然发现，她快两天没有跟帝都的朋友联系了。
或许她们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她先给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唐梨打了电话，唐梨劝她别想那么多，平平安安回来最重要，要是这里面的弊端这么容易解决，也不会绵延那么长时间了。
她赞同，但稍稍有些不甘心。
稍后又在宿舍群里发了一遍，她们宿舍的关系都不错，每个人都挺有来头的，许胭家里扎根在国企，根深蒂固，资源强大，洛念已经算是个大网红了，设计的艺术品和珠宝差不多买到了国外去，影响极大。
许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洛念：“如果我没经历过家里破产之前的好生活，我是不会努力爬回来的。”
洛念的话让崔袅心里不由得悸动，她们无法理解这里的学生自暴自弃，是因为她们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多繁华，多丰富，可这里的学生不知道啊，他们眼里过得最好的人，无外乎卖烧烤赚大钱的学长，没人是没有欲-望的，他们只是缺少激发他们欲-望的刺激。
咚咚咚。
玻璃声响。
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撩起窗帘，往窗外望去。
昏暗的灯光下，是罗昀那张过分清秀的脸，小伙子仰头看她，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泛着光。
“怎么了？”崔袅推开窗户。
“T大，好么？”罗昀道，抿着嘴，眼神真挚，身上带着夜风的味道。
崔袅忽觉心里漏跳一拍，血液从心脏冲向她的大脑，发胀发麻。
T大，好么？她可以说出无数个理由，从T大的建校讲到T大的国际声誉，还有T大能带给学生的机会和荣耀，和那些让人钦佩无比的为世界做出莫大贡献的教授导师们。
但此刻，她只说得出一句话。
“它值得所有人为之热血奋斗。”
透明玻璃带着温热掌心的印记，浅浅细细的纹路，像是流过四肢百骸的血液，生机勃勃，崔袅觉得，她好像能透过玻璃，感觉到罗昀掌心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