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几天你便避一避风头吧,你先待在府里养伤,有事时我会另外交代你。”
“我怎么觉得,需要养伤的人不是我。”
容珂却摇摇头:“宫里那一摊子烂事还多着呢,朝廷上这群人也要压住,而且银枭卫现在还乱糟糟的,若想长久用下去,总是要建立规矩,传递消息和辨认身份就是个难题。”
“若是害怕泄露,不妨用暗语传递消息。”萧景铎思索后,仔细地给容珂出主意,容珂听了半响,突然问:“你一边说话一边把脉,准吗?”
萧景铎说的正认真,听到容珂这句不由梗了梗,抬头道:“殿下你讲点道理,是你先问我的。”
“我就说药为什么那么苦,你怕不是挟怨在心,故意的吧?”
萧景铎写药方写到一半,听了这句话立刻提笔去改前面的药。容珂笑着伸手去捂:“你住手!”
……
这场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渐渐转暖,受灾北方诸州也逐步恢复了秩序。
而朝堂上,随着春回大地,政局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银枭卫越来越频繁地出入宫廷,无论前朝后宫,容珂身后总是少不了这些黑衣守卫,他们的银色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一只手永远虚虚握在刀上,一眼望去,骇人至极。
而朝堂对这群人的排斥也越来越高涨,他们的身份藏在暗处,面具之下指不定是什么人,而一旦带上面具,他们就是横行无忌的银枭卫,一封封密报经他们之手出现在朝堂上,还可以深入宫廷直接进谏,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三月的某一天,银枭卫突然全体换了衣服,虽然还是一样的黑衣,但是衣摆袖口却加了银色的花纹,乍一看没什么改动,但远远看去,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而且仔细看这些纹路,可以明显辨别出不同来。资深的老臣一看这套衣服就和家中子侄叹气:“那些花纹繁复有度,显然是内部区别身份用的。我原以为乾宁只是一时兴起,然而现在银枭卫内部的等级越来越鲜明,照这样发展下去,他们日后迟早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
两仪殿内,李统领正在给容珂禀报事情。他袖口的纹路最是繁复,衣口和腰身的细节上也做了改动,银色的花纹盘桓在黑色的布料上,贵重又冷然,将整个人勾勒的挺拔有力,气宇轩昂。李统领换上这套衣服后浑身别扭,不习惯极了,但是公主让换,他只能遵从命令,还勒令所有人都换上新制服。
“公主,向卉的尸身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的脸却看不清楚,听说是她背叛了公主,九泉之下没有脸面去见先帝,所以就自己划伤了脸。”
容珂立刻笑了一声,笃定地说道:“不可能,那具尸体不是她。”
李统领没听懂,疑惑道:“为什么?”
“我了解她的脾性。既然她打定主意要背叛我,当日都能狠下心朝我心口捅刀,怎么会觉得没有脸面去见先列?就算她真的自尽,也一定会坦然又体面地服毒,绝不会把自己的脸划花。”
既然容珂这样说,李统领自然无条件服从。他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很是不解:“那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刻意假造了一具尸体,恐怕向卉多半还没死,她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容珂没有说话,她也站起身,在宫殿内慢慢踱步:“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背叛我。向卉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她并不是一个会被钱财权势买动的人。还是说,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看走了眼?”
李统领闷不吭声,容珂知道问他也不会有结果,于是没有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你继续派人找,总能找到她。还有暗号和核查身份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殿下,姓白的那个小子果然有两套,他提出好些点子,很是适合银枭卫。我已经让下面人在慢慢试了,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全军推广了。”
“好。”容珂又说,“还有招揽人手的事情,我们现在虽然缺人,但是这种事急不得,不能引狼入室,总得慢慢来。”
“属下明白。”李统领张开口,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停住了。果然,没过一会,宫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承羲侯伤好了,前来谢恩。”
这人戏还做的真全,容珂笑了一下,道:“传吧。”
然后她转身对李统领说:“你先回去,剩下的事我之后和你说。”
李统领带上面具,闷不吭声地离开,而他在心里,又给这位承羲侯记了一笔。
萧景铎进殿后,殿内已经没有人了。萧景铎朝四下扫了一眼,心里明白恐怕刚刚有人在这里议事,既然容珂不提,他也装作不知道,对容珂说道:“殿下,臣的伤已经好了,特来谢恩。”
容珂轻轻笑了一声,也不拆穿,而是说道:“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殿下,你的身体可好?”
“无碍。”容珂说到这里就很烦心,“这些人一刻都不肯消停,我怎么敢生病呢?”
“怎么了?”
“是向卉的事。”容珂简单说了有人冒充向卉一事,然后叹气道,“我敢肯定向卉没有死,只是长安这么大,又要去哪里找她?我总觉得,只要明白她为什么背叛我,之后的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萧景铎顿了顿,突然说道:“殿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哦?”
“那次去祭祖的时候,有一次我遇到向女官,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特殊的药味。当时我还不曾多想,现在想来,很可能是安胎药。”
“安胎药?你确定?”
“这种话我不敢说死,但是,多半没错。”
容珂在位置上坐了一会,猛地敲了下桌子。“怪不得,我就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如此!”
容珂立刻起身,去外面叫来侍卫:“唤人过来,即刻去查吴太后的宫里。”
“何以见得在吴太后宫里?”容珂进殿后,萧景铎问。
“直觉。”容珂道,“我还奇怪她们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饶过了我,原来,她们是做贼心虚。”
“你是说,向女官和江安王?”萧景铎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
容珂笑了笑,并不解释。她抬头瞥了萧景铎一眼,道:“你还真是能耐,一个照面就能闻出身孕来。当年你在清源寺学医,就学了这些?”
“习医之人,对味道敏锐罢了。”
容珂轻轻笑了一声,道:“那你心虚什么?”
萧景铎隔了一会,说:“殿下,你真记仇。”
“你知道就好。”
容珂当初只是试一试,没承想,还真让她在吴太后宫里找到了向卉。
向卉抱着一叠布料,刚从外面回来。然而她一推开院门,就看到一个女子站在树下,正仰头看满树繁花。她的身后站着两列银枭卫,铁一样的黑色映衬着满院子红花,竟然意外的和谐。
向卉手里的箩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个女子慢慢回过头来:“向卉,还真是好久不见。”
向卉见到容珂的时候就腿软了,她倏然滑倒在地:“殿下……”
“我倒还真没想到,你竟然和江安王走到了一块。这便是你,背叛我的理由?”
几月不见,向卉的腹部已经隆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她将手放在腹部,道:“我自知我罪该万死,可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原打算生下孩子后就引颈自戮,可是没想到,殿下终究是殿下,我还是逃不过。”
向卉苦笑,然后行大礼跪伏在地:“殿下,向卉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求您看在孩童无辜的份上,不要迁怒于我的孩子。”
第111章 骂名
向卉伏在地上,眼泪簌簌往下流, 嘴里还是念叨着:“孩童无辜, 殿下恨我没关系, 只是求您不要迁怒我的孩子。”
“迁怒?”容珂觉得好笑, “当日你可是举着匕首对着我, 你本就该死, 何来迁怒?”
向卉噎了一下,继续瑟缩着肩膀说道:“殿下, 我自知罪孽深重, 可是孩子有什么错呢?待我生下孩子后, 立刻向您引颈谢罪, 只求您给孩子一条活路。”
“看来这几年我还真没有亏待你, 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孩子,就像我在迫害你们母子一般。”容珂轻轻说道,“向卉,承认你自己的野心, 就这么难吗?”
向卉浑身一抖, 胸口立刻剧烈地起伏起来。她艰难地说:“不, 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子……”
“如果他不是江安王唯一的后代, 或者他不是悯太子一系仅余的传人, 你会这样护着他吗?”容珂慢慢走到向卉跟前,“你自己说, 你当初为什么要接近江安王,为什么要留下江安王的血脉, 又为什么透露给和静,和她里应外合刺杀我?”
向卉身体剧烈抖动,最后,她慢慢平静下来,声音也颇为平直:“果然没人能瞒得过公主。殿下,您生来尊贵,一路走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更是整个王朝的无冕之王,你自己追名逐利、大权在握,为什么就不能允许我们这些下人有自己的前程呢?”
明月跟在容珂身后,听了这些话简直气急攻心:“你放肆!”
容珂却伸手止住旁人的动作,笑了:“说得好。心高胆大,孤注一掷,一旦成了你能翻身做主子,这份心气我很是欣赏。不过,既然你踏入后宫这个染缸,那你就要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现在,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你输了。”
成着一举翻身,输则尸骨无存,向卉听懂了容珂的言外之意,她跟了容珂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容珂已经动了杀机。从前跟在容珂身边,只觉她们的公主算无遗策,对手俱都不堪一击,然而直到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向卉才知道容珂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她不想死!她已经怀上了江安王的孩子,只要将孩子生下来,吴太后跟和静郡主无论如何都不会亏待她,她就可以母凭子贵,过上宫里这些主子的生活。凭什么她们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妃嫔,而她就要一辈子当奴作婢?向卉手渐渐摸到肚子上,漠然说道:“公主,你从小顺风顺水,任性妄为,自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是历来罪不及妇孺,当年高祖杀悯太子时,虽然杀光了男丁,却没有动悯太子的妻女。我现在是江安王的侍妾,并且身怀六甲,殿下您再怎么着,也不能杀孕妇罢?这可是为全天下所不容的丑事。”
这句话听的许多人都动怒,容珂身后几个银枭卫已经控制不住要拔刀。容珂却还是笑着,摇头道:“还真是欣慰,我乾宁身边,就算是奴婢也没有蠢人。你派出去通风报信的人应该快回来了吧?难为你为了拖延时间跪了这么久,不怕小产吗?”
向卉扶在肚子上的手一僵,她这一胎怀的极稳,她从没有担心过小产,然而这种话从容珂嘴里说出来,竟然意外的让人心悸。不过好在这里毕竟是吴太后的地盘,吴太后听到宫人的禀报,已经由和静搀扶着赶来了。吴太后一进院子就看到这一幕,有孕在身的向卉跪在地上,眼泪横流,而容珂却穿戴整齐,好端端地站着,吴太后的怒火一下子就燃起来了:“放肆!她还怀着身孕,你就这样磋磨人?”
吴太后急得用力去拍宫女的胳膊:“快去,把向卉扶起来。她现在怀着孕,不能着凉。地上那么硬,硌着了孩子怎么办?”
向卉被宫人扶起,站在一边抹眼泪。吴太后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用拐杖指着容珂怒骂:“你竟然还敢来见我!明泰是你的叔叔,你都敢这样丧心病狂,天底下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事情?是不是哪一天我这个老婆子碍了你的路,也要被你一同除去!”
“曾祖母这是说什么话。”容珂冷眼看着向卉被扶走,马上就被藏到吴太后身后,容珂也不阻拦,而是说道,“我不知曾祖母听了谁的挑拨,竟然有这种误会。我杀的并不是我的叔叔,而是江安王容明泰。他意图刺杀,犯上作乱,这是造反的大罪,我既然担了摄政公主的名,就总要将国放在家的前面。江安王身死,我亦心痛不已,可是国法重于人情,不严惩不足与服众,所以我只能忍痛将江安王斩杀。”
和静郡主站在吴太后旁边,听了这话立刻呸了一声:“亏你好意思说,那天夜里你是怎么说的,真当我们不知道吗?敢做就要敢当,你现在摆出一副忍痛的模样给谁看?”
容珂也笑了:“和静姑姑这几天的气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几日我审问谋逆的同党,竟然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姑姑的名字,你说,这该怎么办?”
和静被吓得倒退了一步,嘴里喊道:“你敢!”
容珂笑着看向和静,黑亮的眼珠里直勾勾地倒映着和静的影子:“你说我敢不敢?”
吴太后连忙伸手护住和静:“简直放肆!在我面前你都敢如此,可见你平时跋扈成什么样,简直不孝至极。”
“法不避亲,曾祖母连国法都不顾了吗?”容珂用手指着向卉,道,“曾祖母,我遇刺之事天下皆知,这是刺杀我的元凶,您将她藏在武德殿是什么意思?”
“她怀着文泰的骨肉!”吴太后怒道,“亏你能说出口,天大的事也没有子嗣重要,她还怀着身子呢,你还要怎样?”
“哦?”容珂听到这种话笑了,“即使她曾差点杀了我,在您心里也不及江安王的一个,不知能不能生下来的所谓子嗣?”
“混账!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吴太后气得直喘气,和静连忙扶住吴太后,一边给吴太后顺气,一边说道,“祖母您放心,郎中说她这一胎极稳,您肯定能抱到曽孙的。”
“你们说话的时候,好歹避着些我。”容珂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是眼神却很是冰冷,“江安王意图谋逆,我会让一个逆王的后代活下来吗?”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吴太后愤怒道,“明泰和文妍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一顶一的好孩子,怎么就被你扣上了谋逆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