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反面教材全解——九月流火
时间:2018-07-27 09:12:23

  如果真是这样最好不过, 萧景铎并没有追问。对容珂来说, 萧景铎实在是一个很熟悉的人, 此刻有他跟在身后, 不知不觉, 她暴躁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两人都不说话,绕着湖泊慢慢地走。萧景铎不好和郡主并列而行,于是就跟在容珂左侧靠后半步的位置,陪着她在湖边吹风。
  萧景铎一直就不是一个多话的性子, 而容珂由于特殊的出身, 从小就习惯了掌握谈话节奏, 所以每次和萧景铎独处, 都是容珂主动说话。今日容珂难得想安静一会, 绕着南湖走了半圈后,她彻底败给了萧景铎, 这个人说不说话,就真的一句话都不说, 就连容珂都受不了,只能主动找话题。
  “如今已经四月了,距离吏部授官不过一个月,你准备的如何了?”
  科举由礼部主持,但是之后给进士分配官职却是由吏部主管,而且并不是所有进士都能获得官职。选官是国之大事,从元日起,吏部就会向各地衙门派发公函,所有官员都要参与考绩,升降调贬都系于考绩成绩。吏部评议考绩优劣后,还会统计各个衙门的空缺职位,五月进士的授官职位就由此而来。
  所以,进士想要做官的话,非但要通过吏部的选试,还要凑巧有合适的官位空出来,所以,吏部选官实在是个运气活,这种例子屡见不鲜,举子辛辛苦苦考过了科举,却因为通不过吏部的选试而落选,只能第二年再从头考起。若是运势不好,家里也没人助力,连考几年落选几年也是有可能的。
  故而每年选官的时候,进士们总会提前做些什么,托门路的托门路,走关系的走关系,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萧景铎是定勇侯的嫡长子,按容珂的料想,他的家里总会替他打点一二。
  萧景铎听懂了容珂的言外之意,他心里叹气,看来容珂也有失算的时候,萧景铎不敢奢求家里人帮忙,他们别偷偷使绊子就足够了。
  从赵秀兰死后他去清源寺守孝起,萧景铎就和东宫牢牢纠缠到一起。太子委实帮了萧景铎良多,日后萧景铎入仕,显然也是要加入太子这个阵营中的。
  其实细说起来,虽说对萧景铎有恩的是太子,但其实萧景铎对容珂更为熟悉。许多年前他在赵国公府遇到容珂后,从佛堂毒蜂,长安瘟疫,到国子监命案,再到前几天的科举舞弊,全部都是由容珂出面和萧景铎接洽,萧景铎也习惯了有事向容珂通报。就如舞弊那次,虽然容珂用假的纸条试探他,但实际上,容珂到底还是信任他的,不然也不会揽下此事。
  所以与其说萧景铎感谢太子,不如说他感谢容珂,容珂实在给了他太多机遇。从第一次相遇时,萧景铎就承诺要报答容珂,然而怎么多年过去,他欠容珂的因果越来越多,报答却依旧遥遥无期。
  容珂是众星捧月的郡主,梁王这些龙子皇孙都对他有求必应,萧景铎实在不知,他能为容珂做些什么。
  容珂走在前面,并没有察觉到萧景铎的这些心理活动,她见萧景铎不再说话,以为萧景铎对五月的选试忐忑,于是暗示道:“吏部选官要看身言书判,你这些天练练书法文章,至于德行声望这些,不必担忧。”
  身言书判,身是指体格容貌,言是考察进士的谈吐对答,书是查看字迹优劣,判是看文章是否通顺,对萧景铎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然而过了这四个基本标准后,吏部还会参考对方的德行、声望、才能,除此之外还要看各地官府有没有适合此人的空缺,所以不怪萧英拿选试来威胁萧景铎,没有家族打点,在选试上被刷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是容珂现在却说,萧景铎安心准备书法和文章就够了,可见她对五月的选官非常有把握。容珂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她向来谋定而后动,没有十成的把握,她不会说出这样武断的话。
  萧景铎虽然没有应声,但心里已经在琢磨容珂又想干什么,或者又干了什么。
  “郡主,此话何意?”
  容珂一直很满意萧景铎的反应速度,许多话只说了一半,他就能把剩下的一半猜出来。再加上萧景铎是信得过的人,容珂也愿意把这些机密透露给萧景铎:“三表舅最爱游山玩水,连外祖父都管不了他。前几天他去江州散心,偶然发现了一些东西。等他回来后,你们的选官就轻松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萧景铎想起二月时程慧真写下的那张纸条,迷迷糊糊间竟然生出一个了不得的猜测来。
  “郡主,莫非……”
  容珂笑了笑,没有说话,萧景铎也了然,不再追问。
  夏三郎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无缘无故的,他大老远跑到江州做什么,即使夏三郎酷爱游山玩水也说不通。所以很可能,程慧真无意在泄题纸条上透露出一些还未发生的朝廷大事,并被容珂看出了端倪,这才派夏三郎去江州一探究竟。若是成了,这就是太子的大功,若是不成,就当公费让夏三郎出去游玩了一趟,于公于私都不会伤害太子的利益。
  而容珂说等夏三郎回来后,他们这批进士选官并不会很难,这岂不是意味着,江州会罢免好大一批官员,许多官职腾了出来,他们这批新人才能顶上吗?
  真是越想越心惊,萧景铎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是东宫内的不宣之秘,现在容珂却透露给他,这样的信任让萧景铎无法不动容。
  萧景铎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萧景铎已经猜到了,容珂点到为止,并不多说。前几天夏之衡传回信来,说江州确实有问题,府官为了考绩铤而走险,将涝灾隐而不报。他多番查访,已经拿到了铁证,这才送信给太子。算算日子,这几天夏之衡应该已经从江州出发了。当然,江州州府也不是傻的,想必夏之衡回京的这一路并不会太平。
  然而这在容珂看来,这些完全不是问题。
  托容珂的福,现在萧景铎对五月的选试放心了许多。他发自内心地感慨,容珂的脑子到底是这么长的,程慧真在一张纸上能写多少,策论题不过三言两语,一点而过,然而就这样都能被容珂抓住破绽,他实在想不通容珂是怎么猜到的。
  既然说到了未卜先知,萧景铎也主动提起程慧真的事来:“郡主,程表妹身边的那个侍女……”
  “这你别管,我自有安排。”容珂偏头看了萧景铎一眼,犹自不放心地补充,“听说你和你表妹正在议亲,你莫非……”
  “不,没有。”萧景铎想都不想地否决。他刚刚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把程慧真这个难缠的烫手山芋甩出去了,萧景铎实在很愁怎么处置程慧真,如今容珂愿意接手,他简直求之不得,怎么能料到,容珂竟然想到别处去了。
  见萧景铎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容珂也放了心:“虽说你们家里在给你议亲,但是你的表妹却不是个好选择。在夏风等人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之前,她最好还是不要嫁人。”
  有人未卜先知,可以知晓未来的事情,这对当权者来说是诱惑也是威胁。在容珂没有确定程慧真知道多少,想做什么,对朝廷,或者东宫有没有危害前,恐怕不会放任程慧真定亲嫁人。
  现在程慧真只是闺阁女子,每日接触的人都有限,若是她带着一身秘密进入夫家,那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容珂不会允许这种不确定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萧景铎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情会传到了容珂耳朵里,不过他想到程慧真身边的探子,或许不止程慧真身边有探子,他倒也释然了。但是这种事情一定要说清楚,于是萧景铎又解释了几句:“这只是家里自作主张,我无意……娶亲。”
  容珂点了点头:“那就好。”
  可能容珂也觉得这个话题怪异极了,所以没有再接话。一旦容珂停下说话,他们之间就又安静下来。方才说话时还不觉得,此刻一停下来,萧景铎才发现他们竟然走了许久,几乎绕过了半个湖。
  许多事情,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容珂似乎也想到了这件事,颇有些感慨地说:“我记得刚认识你时,你特别莽撞,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眨眼,他们俩都该议亲了。
  是啊,他和容珂相识,已经八年了。
  萧景铎也想起初见的时候,他忙于甩脱追兵,竟然把人家郡主撞到地上去了。这确实是他的不对,所以被容珂说莽撞,萧景铎忍了。
  八年的光阴一晃而过,虽然这样说容珂要生气,但萧景铎真的是看着容珂长大的。从刚上京时的绝望无依,到清源寺的孤注一掷,再到如今他高中进士的风光得意,每一个转折里都能看到容珂的影子。可是,容珂已经长大了,她很快就要有自己的人生了。
  萧景铎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容珂只当他还在担忧选官的事情,于是非常大度地安慰他:“不用担忧选官的事情,吏部自有安排。”
  萧景铎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热闹的四月很快就进入尾声,在四月末尾的时候,夏家三郎夏之衡游玩回来,一并带来了震惊朝野的江州大案。
  今年长江下游许多地方都发了涝灾,唯有江州幸免于难,因为江州府官治理有功,朝廷还拟好了表彰的旨意,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如此。
  并不是江州没有遭灾,而是江州州官将受灾的百姓都关起来了,并且封锁消息,一心瞒着中央,只是一昧歌功颂德。
  三省六部的官员都被江州州官的胆子惊呆了,皇帝盛怒,下令将江州州官斩立决,其他人依据罪名,或是斩首,或是流放,江州一系悉数被洗了个干净。
  这桩大案凑巧碰到了进士授官的当口,朝中许多老臣都私下感叹这届进士运气之好。因为江州缺了一个大口,许多官员都被调往江州,于是,无论是长安还是外地,都空出好些位置来。
  这世上因果巡回,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程慧真因为知晓未来的事情,所以偷偷写在纸条上,想借此帮助萧景铎,然而这张纸条阴差阳错地传到了容珂手里,因了纸条的提醒,容珂察觉到端倪,才派夏三郎去江州一探究竟,反而成就了夏之衡和江州案,让事情发展成程慧真记忆中的模样。
  究竟谁是因,谁又是果。
  但是这桩事的内幕鲜有人知,世人真正关心的,好奇的,谈论的,还是即将到来的进士授官考核。
  定勇侯府里,一个侍女脚步匆匆地走入内屋,压抑着喜悦,俯身对吴君茹说道:“夫人,吴家回信了!”
 
 
第57章 授官
  “夫人,吴家回信了!”
  侍女压抑着喜悦跑来和吴君茹禀报, 吴君茹顿时精神一振:“真的?信在哪里?”
  侍女双手将一封信件递上, 吴君茹顾不得仪态, 一把从侍女手中夺信过来, 拆开后快速浏览。
  这封信吴君茹期待已久, 等到拆开后, 她微不可闻地咦了一声。
  “只有这一封?”
  侍女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她只知道吴君茹一直期待吴家的回信, 这才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向吴君茹邀功。可是现在听到吴君茹这样问, 侍女也犹豫起来:“奴婢只见着这一封, 其他的信使也没有说。夫人,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侍女小心翼翼地看着吴君茹, 吴君茹低头扫了一眼信上的字迹,挥挥手道:“罢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等侍女退下后, 吴君茹才将这张宝贵非常的回信铺在桌面上, 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一切已安排妥当, 勿要轻举妄动。”
  信上不过两行字, 而吴君茹却反反复复地看着, 仿佛突然不认识这几个字了一般。
  二月底刚放榜的时候,萧景铎一次就考中进士, 当时吴君茹就心知要糟,于是赶快写信回吴家求助。可是还没等她等来父亲回信, 江州案就先一步爆发了。江州一事中,朝中被牵连的官员十分广泛,朝野震惊。吴君茹并不是不懂朝政的深闺妇人,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江州案贬谪了这么多人,这些空出来的官职,显然会由新人顶上。
  她暗自恼恨萧景铎运气之好,如果说本来萧景铎选中的几率为五五分的话,那么江州案之后,他九成九能通过授官考核。眼看事态就要脱离掌控了,吴君茹再也坐不住,只能又写了一封信去催促吴家。
  如今恐怕很难让萧景铎落选了,这样的话,只能让她的父亲想办法,将萧景铎调到一个无权无势的部门,生生耗着他。
  可是不比现代,在这个通讯缓慢的时代,吴君茹心里即使再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吴家虽然在长安里也有住宅,但是本家并不在长安,而是聚居在清河,吴君茹的父母兄弟也随着家族住在清河。吴君茹算得上是外嫁,仅带着数个家仆,孤身一人嫁到长安,除非逢年过节,否则很难见到娘家人。虽说长安里也有吴家人,可是这些都是在朝中做官的吴家叔伯,和她并不是同一支,所以并不亲近。吴君茹不可能贸然去托没见过几面的叔伯帮她做事,而且这种事情,吴君茹也不放心告诉外人,所以思来想去,她只能让人送信去清河,然后再让她的父亲托付在吏部供职的吴家人,替她解决萧景铎这个隐患。
  吴君茹不清楚古代送信需要多长时间,她只觉得奇慢无比。第一封信久久不见回音,吴君茹对此忐忑不已,莫非,这是父亲不愿意帮她的意思?她怀揣着若干猜测,再次写了一封信去试探,好在这次,吴父终于回信了。
  吴君茹看着手中的信件,即使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可是吴君茹却觉得安心无比,她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收在首饰盒的夹层里,然后就安心等待父亲的动作。
  随着吏部选试的时间越来越近,清泽院也紧张起来。秋菊等丫鬟得了萧景铎的吩咐,这几天走路都不敢大声,生怕打扰了萧景铎。
  一个小厮抱着一捧纸卷从外面跑进来,他推开了书房的门,俯身对萧景铎说道:“郎君,你要的书我都买回来了。”
  萧景铎没有抬眼,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厮借着放书的动作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道:“郎君,方才那边传来消息,信已经送到了。”
  “嗯,我知道了。”萧景铎脸色依旧平淡,恍若不觉地说着杀伤性极大的话,“这次做的不错,让她们小心些,不要留下痕迹。”
  小厮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等小厮走后,萧景铎伸出手,在书卷里拨了一拨,就露出两张折叠平整的信纸来。纸上满满都是墨迹,看得出来对方写的非常辛苦,字型不好看就罢了,连最基本的工整也做不到,字迹一个大一个小,墨点粘的到处都是。
  赫然就是吴君茹送出去的那两封信。
  古代传信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慢只是其次,最要命的是,信件会被其他人劫持。
  吴君茹显然,就犯了这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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