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非得去逞这个能呢?
林四娘竖着耳朵在一边儿听着,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林秀。
“听娘的话,左右你是姑娘家,在熬几年就好了,知道吗?”
“是啊三妹,娘说的没错......”
耳畔,听着她们带着关心的话,林秀的眼神却飘飘的虚的厉害。
两世为人,能这般毫无保留的关心她、疼爱她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前世她也觉得熬过去了就好了,只要离了这林家门日子就好过了,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被指使着没日没夜的干着活计,早早就熬坏了身子骨,等她被林四娘算计了一次后,那些后遗症纷纷就出来了,整日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
还记得她在世上飘荡了数不清的年月,见多了人的辱骂和眼泪后,哪里不明白,她那些念想不过是妄念,这些劝慰人的话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自家人都不待见,还想隔了肚皮的旁人会善待你吗?
当年她想不通,如今却是再明白不过。
林家村虽不过是藏身之地,但她在世上飘荡的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时光,走马灯花的看过那些画面,听着那些耳语,置身其中却又身为外客。无法触摸、无法言说,生生的把她隔离开来,险些把她给逼疯了。
她确实是疯了,打从她回来开始的那日起。
心灵扭曲、无所顾忌,想容忍却又想拉着所有人同她一起下地狱沉沦...
“秀儿,秀儿..”
“三妹?”
林秀一下回神,朝她们笑了笑:“娘,二姐,你们别担心,老太太不会生太久气的。”
这话,她说得十分有底气。
若她记得不错,那镇上的殷家左右不过这两日就准备上门提亲来了。
殷家产业虽在达县,但也是本镇居民,殷家要为殷童生寻亲,要放了殷家这位独子没有出事之前,是怎么也不会选择林家的,毕竟,往上走一步,殷童生就可考上秀才甚至举子,外加殷家的家业,娶个落地举子的闺女是如何不成问题的。
不过,这也只是放在从前。
如今各地反对前朝之声大几乎席卷整个朝廷,宋廷几度将皇城搬离,却连连被各地起义之师给打败,风雨飘摇之际,礼崩乐坏,土匪贼寇肆掠,除了持刀的大部队,如今外头几乎断了联系,便是他们镇上到县里短短几个时辰的路上都无人敢走。
殷童生便是在从达县回淮镇的路上被土匪给打劫了一番,若不是镇上殷家人去的及时,只怕远不止毁容这般简单。
除开这些,在整个淮镇来讲,殷家能瞧上林家的原因,无非是想择一位识字或家中有功名的人家,林家有林睿这位秀才,风评向来不错,且他们家那位三婶马氏之父,不大不小在镇上做个良籍衙役,同上头的吏员有两分交情,好赖比外头的人消息灵通。
而对如今的林家来说,有殷家这样的人家上门求亲,自然是如同久旱甘霖一般,说来还是高攀了,哪里能去计较殷童生毁不毁容的事儿,自然殷家那头也是这般考量后才定下的林家女。
朱氏和林娟不知道这些,见她不懂这各种内情和厉害,还一副稚儿般的童言童语,着急的又要劝,反被林秀给劝住了。
“娘,二姐,你们去瞧瞧爹吧,我和四娘还得把晚饭给做出来呢。”
别看林家只是个农户,可这装腔拿捏的规矩却还不少,到点饭菜就得上桌,否则做饭的女眷是讨不了好的,会说不如旁人之类的诛心之语。
朱氏和林娟显是领悟过林家老爷子定下的这些个条条框框的,顿了顿,只得叹了两声匆匆离去。林四娘见她们一走,面色天真的看着垂着眉眼的林秀,还道:“娘和二姐对三姐可真好?”
林秀默不作声的重新回了案前切了菜,方回她:“莫非对你不好了?”
怎么可能。
因为林四娘是二房最小的孩子,从朱氏到大哥、二姐,甚至她都是最疼她的,总是怜惜她年纪小,替她做了不少活计,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那个出挑的林四娘。
哪怕...哪怕当年她魂归西天,她娘朱氏发现了不对,最后一路怀疑到林四娘身上去后,也只是不敢置信罢了,事已铸成,她还能让另一个女儿替她尝命不成?
最后,焦虑过度的朱氏也撒手人寰。
而大哥林康,二姐林娟,也没能再林四娘身上占着多大的便宜,二姐林娟早早嫁了人,那二姐夫会钻营,消尖了脑袋替林四娘办那些腌臜事,得她重用,又心知林四娘血缘亲缘稀薄,待二姐便一日差过一日,只要外头没有那闲言碎语,无论里头如何糟心折磨,他都不惧。
事实上也是如此,林四娘纵然知道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二姐林娟在她后头没两年也跟着步入了后尘。
只有大哥林康早早就回了这达县老家,虽没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却粗茶淡饭的过完了一生,至死,也不让子嗣们求到林四娘头上去为了谋个好前程。
“没..没有的事儿”
说曹操曹操到,林四娘刚说完,只见林康高大的身子就走了进来。他生得不算魁梧,身子也不算健壮,只是常年劳作肌肉结实看着不单薄罢了,林康长得同林二有几分相似,都是粗眉厚嘴,从面相上看,都是老实憨厚的人,且他是二房长子,又是家中男丁,在林家的日子倒是比底下三个妹妹好上一些,但比其他人还是远远不如的。
林康疼爱妹妹们,方才同大堂哥林丰砍了柴回来就听说起了三妹顶撞啊奶的事儿,他心里着急,还没赶得上洗个手就大步进了来,憨实的双眼一下就见到了站在小凳上炒菜的林秀,原本焦急的心蓦然一下突然就平复了下来。
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林秀扭头咧着嘴朝他笑:“大哥回来了。”
林四娘也跟着唤道:“大哥。”
林康连连点头,他方才细看过了,确定三妹没有受多大委屈,心里一松,这才转身出去了:“行了,你们做饭吧,我回屋去换身衣裳。”
他和大堂哥林丰在山中砍了一日的柴火,这会早就浑身酸臭了,要不是院子里林绿几个说话让他听见,也顾不得带着一身味儿先去招妹妹们。
“大哥,你等等。”后头,林秀追了几步,把方才勺出来的一桶热水放在林康面前,道:“大哥上山辛苦了,听说用热水擦身不容易着凉,这个天儿还是莫要招了冷才是。”
林康对着她,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的,大眼还浮起了疑惑:“三妹怎的知道?”
林秀抿了嘴角,摆了摆手,一副不愿多谈:“我就是知道了,你快些提回去,我做饭去了。”
林康向来是干完活计回房接点凉水一擦了事,今儿虽不知三妹怎的让他用热水擦身,但感念她一片好心,也只得领了,正笑意盈盈的提着木桶准备回二屋,却见大房的四妹林柳怒瞪着他们兄妹,还说了句“假公济私”便跑了。
林康摇摇头,也没理会她,而林秀就更不会把林柳放心上了,转身就钻进了灶房里头。
要说林家这一辈的小辈也不少,三房人足足有九个,老大是大房的林丰,其次是林康、林娟、林柳、林绿、林文、林秀、林成和林四娘,其中林丰、林柳、林文兄妹三个是大房的;林康、林娟、林秀、林四娘属二房;余下林绿、林成则是三房的子嗣。
林丰是林家长孙,今年十六岁,已经说了亲,女方是隔壁雷家村的姑娘,只等明年开春就把人迎过来,后头的孙子孙女们眼瞅着也快要说人家了,但林家从上到下却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林康还好,但林娟已是十四的人了,翻个年就是大姑娘了,别说嫁人,就是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外头世道虽乱,但她们这穷乡僻壤的受灾小,家家户户还能半饱个肚子,虽不能像前些年月一般摆酒宴客,但简单的做个亲还是能的。
再则,林娟又是个勤快的,娶了她不亏,奈何林家不松口,使劲压榨她,就差当驴使唤了,又没点要替她寻摸人家的口风传出去,旁的人自不会没趣的上门来试探。
前世,林娟可不就是生生熬到了两年后才嫁了人,偏生,她嫁了没多久后,圣朝就建立了,随后就是林家的起复!
这辈子,林秀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又被林家给耽搁了,所以,她趁这个时候闹,一是出出心头的恶气,二来也是让他们知道二房已经慢慢脱离他们的掌控,不再如同以往那般好拿捏了,她若再像前世一般懦弱无能不懂自救,把自个儿的身子给熬坏了,那她重生一次又有何意义呢?
只要二房变了个样这个念头让人习惯了,那往后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不足为奇不是?
何况,只等那殷家人前来提亲,只怕林家上下,哪里还记得她这个不听话的孙女,自要做出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模样让外人瞧,她不趁此立立性儿更待何时?
至于林欣这场婚事,有她在,这辈子至少别想如愿了。
第5章 亲事
据她所知,这殷童生确是个好的。
科举之路虽断绝,面容也被毁去,但这殷公子却没有指天骂地,从此心性大变,反依旧兢兢业业,温和大气,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配那已是高岭之花的林欣实在绰绰有余,奈何林欣志气大,早就放出过话,说是非官家不嫁。
是以,这一拖,便拖到了双十年华。
林家最大的林欣已年满二十,林家村的人不屑于上门“高攀”,外头的人因为世道乱,也大都歇了娶妻嫁女的心思,就算周边村落受战乱影响小,也多挑上知根知底的人家,眼瞅着一年翻一年,连底下的小辈都到了娶妻嫁女之龄,这时候有这样吃喝不愁的好人家上门,对严氏而言,哪里还能东挑西挑?
若是换了前两年...
她眉心跳了跳,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对花枝招展的媒人笑道:“谁不知良婆是咱们淮镇十里八乡出了名儿的媒人,你说的这殷家公子条件确实不错,不过我林家也不是那起眼皮子浅的,我儿自幼习妇德女训,模样不差,女红也出彩...”
这话都是点到为止,但提起林欣,严氏语气里有遮掩不住的傲气。
良婆是殷家那头请来的媒人,一大早就带了礼上门问询,上门前,这林家的底细她不是没打听过,一听林家这婆子的话,心里虽是不屑,但嘴上却跟着应道:“可不,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们林家这姑娘打小就当大家小姐养的。”
可惜了,空有这个身子没那个做大家夫人的命。
不过能遇着殷家,也算是烧了高香了,否则都二十的老姑娘了,哪里还有汉子愿娶回家去?
严氏同媒人说着话,隔壁屋,林老爷子也问着几个儿子:“镇上的殷家来求娶你妹妹,你们觉着如何?”
也是良婆今儿来得巧,这一大早的,正赶在林家人正用了饭准备出门做活时,良婆三言两语的说了来意后,林老爷子便把儿子们带到了这屋,让女眷们招待媒人。
“这可是大好事啊。”林大率先回道。
殷家在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富户,铺子作坊都开到了县里头,手上银钱不知多少,林欣能得殷家看中,可不就跟当日那道士说的,是个做大家夫人的命?
只待这战乱一过,那他们不也能跟着沾点福吗?
“大哥!”林二不赞成的看着他:“小妹可是一心想嫁给官老爷的。”
林二是个真心疼兄弟姐妹的,初初听闻殷家公子时,心里也为林欣有一门好亲事高兴,可听来听去的,待听到殷家公子上月里归乡时被毁了容,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这殷家再好,殷公子文采再出众,可他这辈子已经毁了。
林大心里暗骂他有福不会享,撇了脸越过他,点了点林睿:“老三你说呢?”
林睿穿着一身青衫坐在林老爷子身下,双手交握在胸前,冷淡着脸色,闻言只说:“小妹年纪已渐长,再不出嫁,恐这辈子就难了。”
间接表明,他也是赞同的。
家中有个双十还待嫁的妹妹,对林睿来说,实在是面上无光。
“你们...”
林二一双眼气愤的在林大和林睿之间徘徊。
“老二啊,”林大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都知道你心疼小妹,可是如今这世道什么情形你莫非还不知道,前朝都灭了,哪里还有甚官老爷,就是有,咱们家如今还攀得上?”
林家就靠着林睿身上那点子秀才功名能做啥?
谁知道以后老三身上那秀才功名还能不能用了?
林大想着妻子不时在他耳边叮咛的话,对欲言又止的林二又说道:“如今这年月,什么老爷不老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吃得饱饭,你没听人良婆说,那殷家家里头还守着两个米铺子?”
只要这门亲一成,那往后他们林家不也能仗着姻亲得点子实惠,总比守着那些个不能吃不能用的功名饿肚子好。再则,小妹年纪的年纪搁在这儿,谁句不好听的,就是老三这个秀才的功名还在时她也嫁不成甚官老爷,何况,还以后?
做梦还没醒呢?
也就是她娘整日跟疯魔了一般,时时的念叨说小妹往后是大家夫人的命,又觉得老三是个考状元的,也不瞅瞅,老三他只是个秀才罢了,考举子都落地了两回,离那状元还早得很呢,就是老三等得,那小妹她个姑娘莫非也能等?
万一老三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那林欣还不得跟着耽搁一辈子不嫁啊?
林二被林大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把目光期盼的望着林老爷子而去,他想他爹最疼的除了老三就是小妹,定然不会随意就把小妹给嫁了的。
让他失望的是,林老爷子砸巴了嘴半晌,才点了点头似认同的看着林睿道:“老三说的是。”
“爹。”
林欣的亲事就此定下,良婆扭着肥厚的腰肢一摇一摆的走了。
余下的小辈们上前给林欣道了喜,小点的又才嘻嘻哈哈的追逐着玩去了,大些的被分了活计,各自出门去了,倒是林欣被严氏给拘在了屋里,说是让她绣自个儿的嫁妆。
说是嫁妆,其实也不过是几方绣帕、几双鞋面儿罢了,如今外头世道乱,镇上的铺子几乎都关了,哪里还能扯得到布?
一屋子人中,林秀并非第一个瞧见林欣难看脸色的。
只是她同别的小辈一样,全当没瞧见,出了门背了背篓就出了门,才踏出大门,只见林娟匆匆叫住她,趁人不注意往她手里塞了两个红薯,小声道:“让你别犟你不听,饿了两顿饿坏了吧,这是方才大哥给的,你快些拿着出门吃了。”
昨儿,林秀顶撞了严氏,被罚了不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