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越带着百官已经连续多日在御书房议事了,让各地开仓放粮、施州布灾,又从国库里头拨了银子下去采买棉花供分发给百姓。
前一场战事, 让许多人无家可归,楚越登基后, 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挨个对人、户进行了登记造册,把已经家中没有人的房发给了没地方住的人,又重新划分了一次田地, 力争让战事后的满目疮痍尽快得到平息。
其中,每户家中选一个成年人做户主,余下人附在户主之下,若是成年后要另拨户册,便去衙门重新划分就是,田地也按每户人口划分,被登记造册后分配的人也按这个标准执行, 楚越这一举措,让大量无家可归的孤儿有了栖身之地,甚至许多家中没了子嗣的老人还会收养两个, 承诺会好生照顾, 直到他们长大成人。
而这些采办的棉花也大都是供给了后者, 原本完好的家中若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也能领到,但要杜绝那些冒领、趁乱多领的人,这任务量就十分繁琐起来,要用到的人不少,得亏楚越手底下士兵多,能协助各地衙门把事情处理好。
忙活了不少日子,待收到从各地传来的消息后,宫人们已经忙里忙外的准备年节了。
楚越下榻到元宸宫,接了林秀递来的清茶饮了一口,重重的叹了口气,“好在发下去的东西都见到了成效,从各地的反应来看,这个冬季是能撑过去的,只要翻个这个坎,待春日耕种,往后这日子就好过了。”
林秀见他眼下都有些泛青,知道定然是累极,接了雨晴递过来的巾帕放他手上,温言劝道:“我让御膳房给弄了碗面,你吃了就去后头歇歇。”
楚越点头,又有些内疚,“啊秀,这些日子忽略你了。”
“这倒是真的,”林秀理所应当,随即又摆摆手:“算了,陛下国事为重,寒冬腊月的,真有个啥,我也不好受,平头百姓的,谁不是想过个安稳日子。”
她越是这般说,楚越心里就越沉重。
“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时间,我一定好好陪你。”
“行。”
雨霞端了碗油泼面过来,林秀推到楚越跟前儿,递了银箸过去,“吃吧。”
楚越闻着面香,肚子瞬间就呱呱叫了起来,也不客气,接了箸子就大口吃了起来,一碗面下肚,身子骨都暖和了起来,好些日子的心神一放松下来,人也泛起了困。
“雨霞,带陛下进去休息。”林秀努了努嘴,刚说完,楚越已经站起来了,摆摆手:“我自己去就是。”
雨霞便退到了一边。
因为有楚越在里间里头休息,等雨晴过来提醒时都弯着腰放低了声音,“娘娘,明日又是十五了,命妇们要入宫请安。”
逢初一十五,命妇们都要入宫给皇后请安,这几月月月如此,林秀多会接见她们,杜家那头,自打楚越带她去府上拜访过一回后,杜夫人便正式活跃在梁上城一众贵妇圈里头,有几回进宫还带着杜莲一块儿。
杜莲会做人,模样又不张扬,瞧着温婉,很是得命妇们欢心,话里话外的还提起过想跟杜家做亲家,只是被杜家母女给婉拒了,还让夫人们好生遗憾呢。
林秀瞧在眼里,从来不掺和他们这些破事。
人杜家母女志不在城中,心都放在了这宫中,不拒绝咋办?
杜家一家对楚越确实很好,里里外外的周到热情,尤其是杜夫人,见楚越欢喜得很,一桌子满是楚越爱吃的、爱喝的,所有人都得往后靠,杜老爷还跟林秀打趣,说夫人打小就把楚越当杜家人,跟儿子都没差的。
嗯,确实是的,女婿也是半个儿子吗。
林秀自觉自个儿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对杜夫人母女两个的所作所为,还是有些气闷的。
无视她就算了,非得摆谱,她们没去杜家之前,杜夫人一直对外都称病抱恙,他们去了后,立时就好了,按杜家的说法是见到楚越那病就好了,看在林秀眼里,只觉得这是在拿乔。
而且是光明正大的踩着她,明显轻视她,当软柿子在捏。
楚越个大男人不知道这些,还当杜家是个好的,林秀也没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毕竟,对楚越,杜家确实有恩,但她至此也不亲,不近不远的隔着,就跟对其他夫人们一个模样,想着过些日子就是年节了,她就让雨晴通知下去:“明儿就让她们不用进宫了,年底各家都忙,让她们顾着自家吧。”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雨晴提着裙裾匆匆离去。
林秀斜靠在软塌上,轻声叹了口气,雨霞轻轻给她捶了捶肩,小声问了句:“娘娘为何叹气?”
林秀摇摇头。
有些事儿,有些想头,她不能宣之于口,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雨霞笑了笑:“娘娘可是想家了。”
在她们看来,皇后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些,在梁上城头她这般年纪的姑娘还在父母膝下撒娇呢,娘娘却已经离了父母兄姐,打理起了一宫庶务,小小年纪足智聪慧,那些仗着她小想糊弄糊弄的命妇们如今都不敢看轻了去。
只是再聪明,年纪也摆在这儿,哪有不想的道理?
“你呢?”林秀反问。
“我跟姐姐没有父母,有记性开始就在武馆里头,后来在那儿遇到了主子。”雨霞又说:“严大严二好些也是这样跟着主子的。”
正因为在楚越的经历中遇到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才会在战乱后力排众议,改了许多前些朝的陋习,首先把那些已经没了家的、还幼小的人安顿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家,得以不四处流浪,有顿没顿的。
看着虽说严肃端正,但做的事却是为了天下大义,林秀这两辈子,唯一钦佩的人,便是他。
楚帝楚越。
桃花村林家里,林康已经成了亲,便是林娟也在两旬前嫁到了殷家。
那日,从桃花村里的轿子刚起,后头抬箱的便一个接一个的抬了出来,整整在后头跟了一条长龙,围观的人络绎不绝,满是艳羡。
红垂高挂,十里红妆。在书里描绘过的画面,真真在眼前流淌,尤其是楚帝和圣元皇后赐下的数不清的宝物更是让人看花了眼。
林家娟姐儿一跃成了整个安郡内最让人羡慕的女子,这份嫁妆,在数年之后还被人津津乐道,那些御赐之物,也成了殷家的传家之宝。
林秀自然也是想见识这一番热闹的,只是各地发生了祸事,连楚越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她这个皇后也走不开。
袅袅烟雾在内室升起,带着雅淡的香气,大金色的蚊帐上绣着龙凤交错,姿态亲密,微微撩起的一角,楚越正安然沉睡。
有说话声若有似无的传来,转过内室的屏风,外室里头,雨晴捧着一本册子跟林秀说着话。
突然,楚越掀起了外室的翠珠帘,朝她们大步走来,“说什么呢?”
“陛下,”雨晴福了礼,林秀扬头问道:“你醒了。”
楚越在她身边坐下:“睡够了。”他指了指雨晴手头的账册,问了句:“这是什么?”
林秀回他:“是内务司送来的宫宴采办单子。”
“都要到年节了,”楚越感慨了两句时间真快,又看着身边的小姑娘,认真道:“左右这些都有人做,你平日得了空瞧瞧就行,不用花费多少心思,再不济还有雨晴和雨霞呢。”
林秀笑了笑,拂了拂衣袖,她今日着了一身湖绿的纱罗裙,发上随意的挽了下,显得俏皮得很,不像个皇后,倒像哪家娇养出来的女儿,浑身还透着点天真无邪。
“那大臣们可恨不得指着我鼻子骂了。”
这一回宫宴,不止是皇后入主后宫这么简单,更是大圣开国后第一个年节,不止是她的,更是这圣朝和楚越的,礼部的人早早就准备起来,参加宫宴的人员名单是前几日就拟定好了的,内务司那头丝毫不敢懈怠,统计了一番,就造了册送到了林秀手里头,指着她最终拍板。
楚越这会儿精神奕奕的,接了雨晴手里头的册子随手翻了翻。
“老师前两日还说师母在家闲着,要是有帮忙的可以找她。”
林秀一怔,撇过头看他:“啥?”
“嗯,”楚越回头,解释:“在御书房里,老师跟我们商议了朝事后跟我闲谈时说了一句,你觉得...”
他本来想问你觉得如何,但见林秀突然沉下来的脸,一下闭了嘴。
反而有些胆战心惊的,问得都结巴了起来:“咋,咋了?”
林秀说得很直接:“杜姑娘对你的心思,你不知道?”
楚越被说懵了。
“师妹对谁都这般温和可亲的。”
第74章 我当她妹妹
林秀不时的一针见血楚越也是有体会的, 只是对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接受。
杜莲虽说比他小不了多少,但他一直是把她当亲妹妹般对待的。
再说,师妹对谁都是这样温柔,只是他们打小就相熟,所以态度更热络一些, 虽非杜家亲生,胜是亲生, 从老师到师妹的态度,到杜莲对他的亲近, 楚越一直把他们当亲人一般, 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
“阿秀, 你是不是看错了?”
林秀就问他:“要不然帝师一家为何回了梁上城?”见楚越要解释, 她抬手打断了:“别说是为了科举之事, 科举之事跟师母和杜姑娘可没啥联系, 她们咋跟着一块儿回来?再说, 她看你的眼神可跟看别人不同。”
杜莲看任何人都是温温和和的, 但唯独对楚越,只要有楚越的地方, 她的双眼就亮了起来, 这是一种直觉,独属于姑娘们的自觉。
“不信你问雨晴和雨霞。”
怕他不信, 林秀又加了句, 楚越下意识侧过脸, 雨晴姐妹就已经合盘道出。
“奴婢两个虽不知杜姑娘真正的想法, 但,想来娘娘也没说错。”她们也是大姑娘了,对那点子事早就有朦胧的感觉,又打小被训练的眼神敏锐,杜莲掩饰得再深也早就被她们看在了心里。
上头没问,她们也只当着不知情。
到了这个地步,楚越只得信了这个事实。
心里头还有一丝别扭。
他打小就当亲妹妹的姑娘,对他竟然有了别样心思......
以后他要怎么面对杜莲?
林秀见他为难的模样,不客气的又加了句让他糟心的:“杜夫人自然得对你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子,要是对你不好以后真有成一家人的时候,你能不对她好?”
楚越确实被糟心到了,但还是说:“老师和师母对我一直都是真心实意的。”
幼时的他爹不疼娘不爱的,一看就没啥前途,老师也顶着楚家的压迫坚持收他做弟子,师母虽说刚开始有些不喜,但后头待他也十分温和,逢见面定然温言相语的劝慰他,还不时做了好吃的让他吃。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
若说让他相信师傅师母对他抱有歪心,倒不如相信因为师妹的事,师母更有种亲上加亲的错觉,所以才会待他更是亲密。
楚越冷静的分析着,林秀不由得撇了撇嘴。
管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杜家人对她不好就是了,她问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理?”
“朕......”楚越穷词了。“朕得好生想想。”
好一会儿他才说了这么一句,但直到年节过后,楚越还是拿不出个章程出来。
毕竟这涉及到的是感情的事儿,他就算身为皇帝也不能独断专行到让人放弃就放弃,他倒是可以赐婚下去,但杜莲不是旁人,她是老师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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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长街坊上有家白云书社十分有名,里头不光有各种藏书,楼上还设有大厅和雅阁,每月初五日白云书社便会请上那些有名望的学者在大厅里讲上一堂,若是得了学者的欢心,过后还有机会被邀请去雅间里畅言,很得梁上学子们的推崇。
随着年节逼近,梁上城里渐渐多出了许多生面孔,白云书社也更是虚无满座。
除了这些生面孔,还有不少姑娘们成群结伴的也不时在书社里头坐坐,托前朝的福,圣朝在对女子的约束上还是很少的,不仅能随意出门玩耍,自由选择夫婿人选,更能识字读书,成亲后若是过得不好也能和离,带走自个儿的嫁妆,继承家里的财产,大街上,做点小生意的女子更是比比皆是。
时人对女子更开放,让大都女子都能识得一两个字,还出过好些声名远播的才女,其才学德行并不在男子之下,联想到楚帝前几月的那道圣旨,不少学子们聚在一块儿不时还冒出句疑问。
是不是哪日皇帝陛下都能让女子入朝为官了?
这不是不可能不是......毕竟连有残缺的......
没成想,就这残缺两个字惹起了冲突。
一桌有口无心的学子当面被一群身有“残缺”的学子给挑衅了。
不止挑衅,还被骂得面红耳赤的。
这也是,当面说人坏话还被逮了个正着,身为读书人,读了半辈子圣贤书,险些丢了老祖宗的脸,说出去也怪丢人的。
过后的事就有些意外了,谁也不知道咋了,只知道消息传出来后,众人都知道在白云书社楼上,有两拨学子要一较高下。
看戏的人很多,把白云书社围了个结结实实。
祸从口出的是梁上观澜书院的学子,另一群则是来自崇州鹿台的学子,鹿台是专收以前“身有残缺”、不能参加科举的学子,这回上梁上,正是来提前摸摸底的,没料在全梁上最有名的书社里头竟然被人给欺负了。
到这会儿,鹿台学子都气愤得很。
另一头,观澜书院的学子眼神有些躲避,周围还围了好些跟观澜书院素有交情的各书院弟子们。
除此外,梁上城里的才女何媛媛、白夏画、姚歌,以及一众贵女们也都闻讯而来。
以徐家大姑娘徐飞絮为首,陈星河、夏秋碧、以及碌王府楚蔓、楚烟以及杜莲等人都在场。
白云书社里头出了这种事,书社大掌柜很快赶了来,并请了一位有声望的学者为两方评判。
幽静的角落里,雅间的门半阖着,里头正坐着今圣朝之主的楚帝一行人。
他面色淡然的撇过外头一眼,黑色的锦衣显得越发浓墨,严大见此,竖着耳朵听了听动静,抬手沉吟着:“陛下,观澜书院和鹿台的比试要开始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