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就走到了这太白街上。
太白街碍着旁边夕水街、太华街在梁上南边儿,挨着城郊,过了街就是城中老百姓连成一片的房屋,离城中也不算远,走上两刻钟也就到了,沈老七家的小生意也都在这边几条街上做,街上人不多,大都是为了方便南边这边儿的老百姓行个方便罢了。
沈家娘子听得问,转头一看,只见是个穿着绸缎锦衣的中年男子,模样看着老实,脸上也笑盈盈的,瞧着倒是亲和。
她忙放柔了声音,道:“在的在的,大兄弟怎的称呼,唉你进屋进屋。”
“嗳。”朱阳应了下来,沈家娘子扭头就朝屋里喊着:“当家的,有位大兄弟找你。”
找他?沈老七撇了撇嘴:“谁啊。”别又是哪个舔着脸过来打秋风吧。
“我咋知道?”沈娘子没好气的嘀咕了句,转脸又把人热情的迎了进来:“大兄弟快进来,我家那当家的就在院子里头。”
朱阳顺着进了屋,目光一扫就看到院子角落里头歇气儿的沈老七,咧着嘴喊道:“沈老哥。”
沈老七随意搭眼一看,顿时吓得摔坏了手中的茶盏。
清脆的碎裂声儿响起,沈老七仿佛无知无觉的,哆哆嗦嗦的指着朱阳:“朱,朱兄弟。”说完,他突然一屁股跳了起来,“不不不,是朱老爷,朱爷,你咋,咋来了?”
他运气好得很,随便搭个话就是个大人物,想他这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咋会想到一群瞧着就是乡下来的泥腿子竟然是皇亲国戚!
哎哟,那马车可是林侯府专用的马车!
上头宝马华灯,宫纱明垂,就是那木料都是御赐的木,连四角宫灯都是只供皇家才用用的样式,亏他还跟人吹嘘了半晌,还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结果丢人啊!
朱阳仿佛没见着他红着老脸,一副拘谨的模样,自来熟的走上前,“老哥,不是说好过几日来找你么,这不,恰好得了空。”
“哈哈哈,这,这...”他当时也就随口一说。
更何况,朱老弟这等身份...
“当家的,瞧你这高兴的模样,人大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咋不说请人家坐下说话。”沈娘子端了椅子过来,朝沈老七嗔了一眼。
沈老七原本是个精灵的,得了媳妇这一提醒,也转过弯来了,接了沈娘子的椅子按在旁边,请朱阳坐下说话。
“朱爷,您坐,您坐。”
“沈老哥客气了。”朱阳说着,也没客气。
沈家娘子见他两个真聊上了,也顾不得先前那堆三姑六婆了,一人给抓了一把瓜子放她们兜里就开始撵人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了,家里头来了客人,咱们过两日再聊。”
妇人们得了便宜,又不是那起不识趣的,也顺着就走了,只是对朱阳的身份还是很好奇:“大妹子,那是你家的亲戚?穿得真不错,都是好料子呢,这是你家哪儿的亲戚啊?”
沈娘子哪儿知道当家的从哪儿结识的,只含糊道:“许是跟咱当家的有买卖上的往来。”
妇人们见问不出个啥,便也揣着瓜子各回各家了。
院子里,朱阳突然问了句:“唉沈老哥,我看你对这城中各家院子的事儿都很清楚,小弟跟你打听打听,你可知那碌王府的亲家侯家?”
“侯家啊,”沈老七砸巴着嘴,一说起这些,顿时没了拘束,再则这朱兄弟为人又亲和,半点没那大人物的高高在上,心里头也松了下来,“倒是知道点皮毛。”
“你说说。”
“嗨,这侯家啊其实也说不上啥,他们家又不在这梁上城里,也就靠着些女人家才入了眼,”沈老七说起多有不屑,“这不,小一辈儿的姑娘又出来了,听说侯家的大姑娘攀上了陈国将军府上的公子。”
陈国将军府是二等将军府邸,姓黄,黄将军也是跟随着楚越一起打江山的人物,不过朱阳倒不关心这些,那缠着他大外甥的侯家女儿听说是小的一个。
“侯家还有位大姑娘呢?”
沈老七张嘴就想说,只是看了一眼朱阳,顿时了然的笑了。
怪说不得呢,原来这朱老弟拐弯抹角是想打听这啊。
时下民风开放,老百姓在暗地里说几嘴贵人们的事儿倒也不是啥大事,只要没当面碎嘴惹得贵人不喜也就过了,要不是这朱老弟投缘,就凭着他的身份,沈老七是咋个都不会在他跟前儿说这些的。
“朱老弟,凭你的身份,要打听这些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老七很是疑惑。
“话虽如此,但咱们正说到这儿了,就顺便问问。”朱阳随口说道。
其实并非如此,早前几日他就有这想法,但侯府里头人来人往的,下头伺候的太多,谁知道有没有被人收买的,他们才从安郡过来,在府上还没有自个儿的心腹,那崔总管倒是娘娘派下来的可用,但崔总管管着府头上上下下,何必拿这些破事去让他探查?
反正他都走到这太白街了,问沈老七最合适了。
做小买卖的吗,消息灵通得很。
沈老七点点头,没有深究:“朱老弟既然喊我一声老哥,咱们随便说说倒是没甚,”他压着身子,低声说:“咱们这片老百姓大都在各府上做些杂事,倒是不时听说过几耳朵,侯家那位二姑娘听说大前日被王府给送回去了。”
“送走了?”
“那可不,”沈老七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人碌王府被她搅得一团乱,可不得送她回去么。”
从宫宴过后,碌王府就沉寂了下来,连往日里高调的楚蔓都嫌少在外头走动,旁人都说是楚家跟皇帝打擂台被压制了,就连碌王府的下人也大都不知实情。
就在宫宴那日后,碌王妃的侄女,侯家的二姑娘侯凤爬了亲表哥楚则的床。
楚世子虽说还没成亲,但也是定了亲的人,未来的妻家还是前朝的礼部侍郎,如今的礼部尚书唐之河的嫡孙女,官拜正二品官职,大家儒学,文章学识很得推崇,为了定下唐家的姑娘,王府也很是费了一番周折。
在成亲之前跟表妹厮混,要是事情传了出去,唐家哪里肯依,这亲事只怕也要黄,为了楚则的前程,楚王捂了知情者的嘴,又遣人把侯凤给送回了豫章府。
沈老七只知道侯家二姑娘被送走了,但为何送走,也有人风言风语传了几句,本来这也够突然的,若不是出了乱子,送走侯凤,碌王妃肯依?
朱阳才不管这中间有啥恩怨,反正他只知道侯家那姑娘被送走了,这就成了。
只要没人再缠着他大外甥,爱咋地咋地。
他忍不住感叹了句:“好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又是娇生惯养的,何必非要到处攀,要我说安生嫁个好后生多好啊。”
“朱兄弟这话实诚。”
沈老七沉吟着:“小姑娘家家的吃不得苦,可不就想挑个好人家呢。还是我们平头百姓安分,就咱们这片,隔壁的老何家,人闺女也是水灵灵的,不比那大家小姐们模样差,长得好,性子也好,人又勤快又麻利,想娶的人都排到太白街了。”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几篓子话,快晌午了,沈娘子站在厨房门口喊他们用饭,朱阳瞅见时辰不早了,正要告辞,被沈老七两口子给劝了下来,待用了午饭,约好下回一起去听戏方才离了沈家。
他往回走,正跟隔壁家开门出来的小姑娘打了个照面。
小姑娘模样不错,想来正是沈老七大力推崇的何家姑娘,他微微额首就走了。出了这一片房屋,他突然回头,满脸疑惑的站在原地。
前头,空无一人。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哪里有些隐隐熟悉似的。
宫里头,雨霞捧着个盒子,满脸笑容的端在林秀面前,“娘娘,这是国舅爷府上送过来的。”
林秀正在学着理清宫中规矩调度和查验宫人名单,正看得头疼,闻言笑了笑:“是什么?”
“听说是田夫人亲手做的,”雨霞边说便把盒子打开,露出里头几只小巧的香包,不过巴掌大小,用雪白的绸面儿做成,缝上暗淡清浅的花纹,香包里头,还搁着几瓣已经风干的桃花花瓣。
林秀认得,那是桃花村的桃花。
她捏在手心,抿唇道:“表姐做香囊倒是越发熟练了。”
姑娘家大都爱这些小巧的玩意儿,而每个人做的也各不相同,不止缝制成各种形状,就是里头搁的东西也不尽相同,有用花的、有用草药的、香料的,能寄在腰间,也有挂在脖颈的,在前两朝,最为盛行的还有用银片做出来的香囊,大都是圆球模样,银片子雕成镂空图案,里头搁着香料,使其不漏、不散,只是这种工艺在其后朝代更迭中险些失传。
“还......”
“娘娘!”
林秀正要说话,却被闯进来的宫人打断了。
宫人满脸惊慌失措,连连说道:“娘娘,不好了,陛下杀人了!”
第87章 亲吻
古朴幽深的房里,袅袅熏香染染升起, 紧闭的木制大门里, 传来数道呵斥,还有刀剑划过锋芒的利声。
阵阵冷冽之后, 血腥之气在房里蔓延开来。
“陛下!”
内室的书房里头,几位大臣瞪着大眼,满是不敢置信。
“哼, ”原本气盛强硬的楚帝此刻更是满脸寒霜,周身气势大开, 脸色冷凝一片,眼眸在下头扫过, 不带一点情绪。
想要开口的臣子顿时闭了嘴, 不敢再闹腾。
但个个脸色都是愤然。
倒施逆行,这绝对是倒施逆行啊!
楚越一把扔下手中长剑,被奉为尚方宝剑的长剑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儿, 明明上头丝毫血滞没沾,但偏偏却让人又恨又怕。
剑随主人,如今看着只是寒芒幽厉,但它作为楚帝的佩剑, 曾在战乱时,取过不下数万的鲜血。
以血养剑,所以才会如此阴寒。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剑滋养的人!
楚越重新坐回御案后, 胸口起伏不定的跳动慢慢恢复平稳, 他闭了闭眼, 声音里不带一丝波动:“抬下去。”
抬谁殿中心知肚明。
话落,当即就有两个护卫从暗处走来,从殿柱下抬起了软成一滩烂泥的人走了出去,那人朝服皱成了一团,诸红色的颜色被鲜血染成了深色,头顶鲜血从额头泊泊直流,紧闭的内室里,若不是有熏香压着,只怕早就腥气直让人作呕了。
须臾,御书房大门“咯吱”两声,被打开又迅速阖上。
殿中的几位重臣也不知该是松一口气还是如何了,心里复杂莫测,但都不由得升起一股兔死狗烹的悲凉。
陛下是真狠心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呢!就是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人物也只得撞柱来以示清白,皮开肉溅,鲜血喷涌,若不是瞧着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只怕就当是个死人了。
这般专横,他就不怕被天下人唾骂!
楚越在袅袅熏香后,双眸黑沉沉的看着他们:“几位大臣还有何要说的?”
被他看得心一突,以左相爷为首、余下礼部、吏部、刑部三位尚书为辅,余下两位一品大臣当即表示再无事要报。
在楚越饶有兴致的眼里,甚至是落荒而逃的告退,跟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了御书房。
长廊上,两名护卫目不斜视的抬着人走着,往来的宫人更是脸色平淡,仿佛见惯了似的从容穿过,半点眼色都不带撇的。
在这禁宫里头,他们见过了太多这样的画面,早就从一开始的惊奇到了如今的麻木,无论是曾经位极一时的大臣、宫妃、还是奴婢。
林秀带着人匆匆赶来,正打了个照面,她制止了要行礼的护卫,目光在他们手中抬着的人上看过:“还有气么?”
前头的护卫回道:“回娘娘,还有。”
林秀松了口气,道:“立马送他回府,另外遣太医过去候着,把人给救回来。”有条不紊的说了几句,她又吩咐雨晴:“传本宫的旨,帝师冲撞无礼,后自撞于柱,但念及帝师并非有意为之,且赐下药材让其康复,安心在府上调养即可。”
那软成一滩烂泥的人,正是当朝帝师杜青。
“是。”
雨晴提着裙裾,匆匆而去。
林秀挥挥手,让护卫抬着人走,身边带着雨霞,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先时有宫人闯进元宸宫说楚帝在御书房杀人时,林秀只觉得又是惊愕又是好笑。
楚帝虽说更古奇才,手段强硬,但常年在战场上习惯了干净利落那一套,这朝中上上下下的,都在他意料和掌控之中,面对臣子更是游刃有余得很,还有人能把他给气得要杀人的地步?
这人他也是奇才啊。
宫人是楚帝身边的护卫严大叫过来的,草草说了几句后,林秀立马便带着人赶了过来。
这群臣子里倒没有出现那么一个奇才,但架不住里头出了一个变数,作为当今皇帝的老师,帝师杜青随同重臣们一般觐见了楚越,竭力反对楚帝要推行的科举新政。
左相一干人等,皆是老政的推崇者,认为参与科举的学子需面无须,身无记,学文广,文章好,尤其偏爱藻词华丽的高歌颂德,与楚越推行的实干恰好相冲撞,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服了帝师杜青,竟然同流合污让楚越收回成命。
堂堂帝师,更是以死相逼。
“娘娘吉祥。”
御书房的守门宫人们见她到来,刚开了口,林秀已经推了门自顾走了进去,雨霞等宫人随后阖上大门,等候在殿外。
御书房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尤其在内室更甚,她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御案后,面无表情,眼眸幽深的人。
那双眼黑彤彤的,瞧着让人发毛,但在林秀眼里,却满是心疼。
楚越对杜家虽说失望至极,权拨力动,但曾经的情分还是在的,尤其是帝师杜青,更是一手教导启蒙他的恩师。
杜青一手培养的弟子优秀到成为了帝王,但曾经风光霁月的、不畏强权的,甚至楚越身上还带着几丝教导着的处事风格的老师却被权利腐蚀了人心,竟然学会了市井泼妇的招数,以死相逼。
逼死恩师,哪怕是权势滔天的楚帝,坐拥四海,仍然免不了被天下人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