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掩不住笑意的张扬男声。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
林慕合起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背起包走出图书馆。
昨天遇见那个讨厌的家伙后,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连书都看不进去。
她倒不担心林深会告发她,他没那么无聊,她知道,他甚至是欣喜的。
路上忽然飘起了小雨,她躲进旁边咖啡店檐下,听见巷道里些微声音,街上人狼狈地在雨里走动,还有不耐的车鸣。
那声音很细微,但她听见了。
林慕站在墙根后,视线探入巷内,两个黑人正猛力殴打一个男人,嘴里还胡乱咒骂些什么,听不清。她没打算当救世主,正要收回视线时,被打的人脸在一道光里闪过。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了新朋友,提前更新^_^
第24章
两个黑人, 一胖一瘦,卖力踢向地上的林深, 一脚踹上肚子,他缩成一团。肥壮的那个, 提起他的衣领, 质问些什么, 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又一拳揍向下颌,他的身子软软地倒向地面。
林慕掏出手机按下911,拇指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刚刚林深被人提起时,她看见他嘴角血污, 也看见,他眼里的疯狂……和笑意。
她就一直在墙根处静静站着, 看巷里拳头挥起又落下。
直到两人也累了,捡起地上钱包,骂骂咧咧走出小巷。
两人转身的一瞬间, 林慕迅速回身装作看咖啡屋门帘,待两人走远, 轻步走进小巷。
林深瘫软在地,额前碎发挡住了眼睛。林慕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喂。”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她使了点劲,再踢了下他:“喂。”
这下终于动了, 他略微艰难地睁开一边眼,撑着身体靠坐在墙边,啐了一声, 吐出嘴里血水:“是你啊,小丫头。”
见他终于有点反应,她好整以暇地抱臂,撇了撇嘴角:“欢迎我来到你的世界,你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么。”
地上的林深只撑起小截身子靠住墙,她这样看他,居然也有了居高临下之感。
他抻直双臂,拄着地,竭力坐直了上半身,额角落下几缕碎发遮住了眼,他抬手狠狠擦去嘴边血水:“关你屁事。”
“没想管你。”林慕上前扶住他,站稳脚跟,架住他站起来,“上次你帮了我,不想欠你罢了。”
少年几乎与成年男性一般无二的身体很沉,她根本撑不住,两人都摇摇晃晃。
他狠力一甩手,林慕被甩到墙边,额角撞上墙壁,她正要骂他不识好歹,却见他撑着墙一点点往小巷另一边走去。
伴随踉跄身影的还有少年清冷淡漠的声音。
“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
……
年关将至,工作室忙碌不少,等忙过头,才发现也快过年了。
路遥一如既往地邀请林慕和她一起回老家:“木木,今年和我去东北过年吧!”
前几年这时候,林慕都是一个人四处走走,随意拍些风景照,路遥邀请了几年,她不好再回绝,笑着点点头。
路遥兴奋地扑过来抱住她摇晃,没两秒又拿起手机奔出门外:“我得让家里准备准备!”
路遥的兴奋感染了林慕,她也开心地回家收拾起去东北的行李。据说那里很冷,她查了下路遥老家的温度,又去商场买了两身超长几乎像被子一样的羽绒服。
去机场的那天,路遥看林慕裹得和粽子似的,放声大笑:“亲爱的你是不是对东北有什么误会啊?”
林慕拿出围巾悠悠缠上:“我看了新闻,里面的人都这么穿。”
她错了,且不提飞机上的暖气,一下飞机,便进入温暖的出租车,又被路遥拉入温暖的家中,全程在室外的时间没超过十分钟。
东北暖气比北京更强,热得她的内衣都浸湿了,一路上还要忍受路遥的嘲笑。
“林小姐,来喝点姜茶暖一暖。”张阿姨端来一壶姜茶,倒满一杯放到林慕面前。
“谢谢张阿姨,叫我林慕就好。”林慕捧住茶杯,微笑道。
张阿姨是路遥的继母。
当初得知路遥父母在她中学时离异,林慕心里不是不惊诧的。她以为,像路遥这样开朗活泼的性子,一定出自幸福圆满的家庭。
路遥告诉她时倒是一脸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啊,过年还能拿双份儿压岁钱呢。”
真是心大啊。
林慕看着路遥在一边揽着爸爸撒娇,诉说在外面工作多辛苦多不容易。路父慈爱地笑着看女儿眉飞色舞地抱怨。
也真是幸福啊。
第二天,张阿姨去上班的时候,路遥拉着林慕想一起去:“木木,咱们一起去给孤儿院的孩子发红包吧。”
“孤儿院?发红包?”
“对啊。”路遥一拍脑门儿,“哎呀我都忘了跟你说,张阿姨是孤儿院院长,每到新年都会给孩子们发红包,往年我都跟着去,也算积福。今天我们一起去嘛。”
“好啊。”
张阿姨所在的孤儿院不大,里面只有三十几个小孩。用只有这个词来形容,有些冷漠了,联想到每个小孩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林慕闭了闭眼,跟着路遥走进楼里。
去的时候刚好是休息时间,她们来到公共游戏区。
“孩子们,瞧瞧谁来看你们了。”张阿姨拍拍掌,吸引到孩子们的注意。
孩子们很配合地停下手中游戏,齐齐转头看向她们,又齐声稚嫩地喊:“美女姐姐。”
“诶!”路遥答应得开心极了,变魔术似的拿出身后一摞红包,“当当当当,美女姐姐又来发红包啦!开心吗?”
一个个小脸笑开花,齐声说:“开心!”
一个个跑过来围着路遥,小手伸直了抓红包。路遥连忙举高:“排队排队,要乖知不知道。”
孩子们又乖乖排好队,等着领红包。
林慕笑着站在一边,看路遥蹲下身,神情认真、满眼含笑地给孩子们发红包。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个小身影,躲在窗帘后。
她走过去,轻轻撩起窗帘,一个瘦得像麻杆的小女孩手捧一本书瞪着她,神色倨傲。
“未经允许,撩开窗帘很没礼貌知不知道?”小女孩质问。
“哦?”林慕挑眉,“听起来这窗帘后的地方属于你。”
小女孩一脸理所应当:“当然。”
她勾起嘴角:“可据我所知,这里是孤儿院的公共游戏区。”重音放在“孤儿院”三字。
小女孩脸色微微一变:“我一直都在这里,没有别人。”
林慕敛起笑容,正视她:“你打算在孤儿院呆一辈子?”
小女孩垂下眼睛,沉默半晌,偏头看向窗外:“没人收养我。”
窗外一颗大树萧瑟孤清,枯黄树叶随风飘落,掩于雪下。
林慕捏住她的下巴扳过来:“你想被人收养吗?”
小女孩眸光亮了一瞬又转黯:“没人要我……很多人来看过我,他们,他们不喜欢我。”
“因为你性格孤僻?”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很惊奇:“你怎么知道?”
林慕笑着揉乱小女孩的头发,眼里却无一分笑意:“傻孩子,想得到东西得学会付出,哪怕做戏。”她把小女孩往路遥的方向推了推,“去,现在笑着去领个红包,记得说谢谢。”
小女孩呆愣地走过去,排在队列末端,望了一眼林慕,林慕冲她眨了眨眼。
小女孩排到路遥面前,接过红包握紧,挤出勉强的笑,干巴巴说了个“谢谢”。
她捏着红包走到林慕面前,看了眼手里的红包,又看向林慕。
林慕又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含混在轻飘飘的空气中。
“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
十九年前,某孤儿院。
林慕坐在游戏区玩积木,她已经堆了一个小时,马上就可以破记录了。
门外传来脚步和人声。
“怀特教授,真没想到您愿意收养我院的小孩,不胜荣幸。”是杜院长的声音。
响起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林慕听不懂。
叽哩哇啦的声音结束后,一个女声出现:“怀特教授和怀特夫人看了报纸,想收养那个女孩。”
报纸……女孩……
林慕刚搭上一小块木头,没放稳,哗啦一下子全倒了。她不耐烦地胡乱推开面前的木头,转头瞪着房门。
又来了。
看了报纸想来收养她。
这一个多月,她见过数不清多少人,也被数不清的人嫌弃、推诿。
“她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小小年纪,眼神真慎得慌。”
“太内向了。”
“太孤僻了。”
“别是有什么心理障碍吧。”
她故意的,她不想被那些人收养,看着直觉就讨厌,更别提有些人游移打量的目光让人极不自在。
门被推开。
院长旁边还有三个身影,一个女人还有……两个人?
她也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人,头发金灿灿的,在白炽灯下发亮发光,男人眼睛是澄澈的蔚蓝色,女人眼睛……居然是绿色的。
像妖怪。
也是好看的妖怪。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打骂的杂响与女人的哭声,模糊不清,似从深山石洞里发出,带着回忆的震颤。
林慕呆呆地听着耳畔回响,和他们对视两秒,暗自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她,想被他们收养。
她,一定要被他们收养。
她想跟着他们走,他们看起来好不一样,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她想离开这个世界,去他们的世界,哪怕他们长得并不同。
林慕默默调整呼吸,弯起眉眼,朝他们微笑。
杜院长推开门前,心里有些紧张,这小女孩性格太古怪,来了那么多人没一个愿意要她。今天来的美国教授夫妇,他本着中美友好的态度想推荐其他小孩,谁知他们也是看了报纸,指明要收养那个古怪的小女孩。
但愿小女孩今天不要再冷冰冰地不吭声。
推开门,却见小女孩绽开纯真烂漫的笑容,像一朵山茶花,光芒四射。
他看了看旁边怀特教授夫妇的脸色,心下稍安,感叹这烫手山芋总算要脱手了。
林慕努力维持面上笑容,唯恐露出不耐,她偷偷掐大腿让自己不要走神。
以前,她去粮油铺打酱油打醋时,只要对老板这样笑一笑,她都会忍不住摸摸林慕的头,把瓶子灌得满满的,还塞糖果给林慕。
可现在,她已经笑了好几秒,脸都快僵硬了,对面两个异世界的人还愣着没反应。
她只好一直狠力掐着大腿,继续维持笑容。
她快撑不住了。
终于,在撑不住的最后一刻,那两个人笑着走过来抱住她,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
听不懂也没关系,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
他们果然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林慕咬一口吐司,这样想。
手里的面包不叫面包,叫吐司。
午饭和晚饭也没有米饭,都是蔬菜瓜果蘸一些奇怪的酱,还有纯粹的一块肉,要切开才能吃。
林慕吃得不太习惯,也不在意。
他们说的话她还是听不懂,不过没关系,她只要知道他们说话时是笑着的就行了。
他们吃的,说的,长得,和她过去完全不一样,可那有什么关系,她只需要知道他们愿意养她,给她吃给她喝给她穿。
这是全新的生活。
她没想到,生活可以新得更彻底。
两个月后,林慕第一次坐上了飞机,跟着新爸爸新妈妈。
起飞的瞬间,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又被安全带勒住。身旁人伸手搂住她,柔声说些什么,估计是让她别怕。
十几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她很不适应,一路上去了好几次厕所,一次都没成功。
下了飞机,惊觉耳朵听不太见了,外界声音变得好模糊,她猛地拍耳朵,想要找回灵敏的听觉,却是徒劳。
她不敢和他们讲,怕他们会不要这个半路认的聋子女儿。
坐在机场大巴里,她惴惴不安,唯恐旁人和她说话,发现她聋了。
万幸,路上一个颠簸,她的听觉又回来了。
下了车,林慕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别墅,白色漂亮的小洋房,有草地,有秋千,有围栏,美得像电视上那样。
新妈妈拍拍她的头,搂着她进屋,带她来到二楼,推开门,低声和她说话。
林慕看着粉粉嫩嫩的公主房,又呆住了。
一张看上去很柔软的圆床,床上有两个卡通抱枕,地上有毛绒绒的咖啡色地毯。
有白色的衣柜,还有白底碎花的窗帘。
新妈妈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林慕的脚却像被钉住不动。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原来是干净的,于是跟着新妈妈走进去,隔着拖鞋她都能感受到地毯有多柔软,像棉花般轻盈,又比棉花有韧性,踩在上面脚步一踮一踮的。
新妈妈又笑着和她说话,她仍然听不懂。
估计是在问她喜不喜欢,她胡乱点点头,竭力不要露出狂喜的表情,只含蓄地微笑了一下。
新妈妈摸了摸她的头,留下她出去了。
她跟到房门,看到新妈妈下楼了,轻轻合上门,脱下拖鞋,光着脚小心翼翼踩上地毯。
啊……
她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如她想的那般舒服。
林慕缓缓蹲下去,趴在地毯上,把脸埋进毛绒里,眼角一滴泪没入,唇边笑开了花。